第2章 月亮
趙聽雨說完，周圍陷入了沉默。
張牧沒打算複述，他相信電話那頭的人聽得見。
果不其然，沒過兩秒楚煜的聲音再次傳來：“哪個小賣部？”
張牧聽到他跟剛剛判若兩人的嗓音，差點沒笑出聲來。視線一轉，正好瞟到校門口走出來一個穿白裙子的女孩，他微微抬手示意，“我女朋友來了，你們自個聊吧。”
趙聽雨眼睜睜看着張牧掛斷電話，有些不知所措。
自個聊？怎麼聊？
張牧可管不了那麼多，等女朋友一上車便把車開走了，走之前還丟下一句：“不謝。”
“……”趙聽雨在原地思慮片刻，拿出手機登錄企鵝賬號。
她來宜北市后換了電話號碼，也沒有註冊近兩年才流行起來的微信，唯一能聯繫上楚煜的方式好像只有企鵝賬號。
初秋的晚風涼意漸長，好在趙聽雨在裙子外面套了件黑色寬鬆牛仔衣。
她走到公交站台前坐下，從特別關注里找到楚煜的頭像，上面顯示對方手機在線。她打開對話框編輯了一條消息發過去：【就是你們學校靠近南校門那個報刊亭。】
楚煜回復很快：【嗯。】
簡簡單單一個字，挺符合他的作風。
以前在班上除了張牧，很少見他跟別人有過多交流，倒不是不合群，就是話少。
趙聽雨原本不打算回，想了想還是客氣一下：【麻煩了。】
這次楚煜沒有再回。
趙聽雨收起手機，看着馬路上來來往往車輛，安靜地等對方回信。
大約過了十來分鐘，楚煜的消息回了過來：【在這裏。】
趙聽雨終於放下心：【行，你放那就是，我自己過去拿。】
楚煜：【老闆馬上要關門了。】
趙聽雨起身打算攔車，看到這條消息，腳步一頓。
現在八點剛過，她記得那個報刊亭的老闆是一對老年夫妻，這個點關門也不是沒可能。
可是，那要怎麼辦？
周一至周五趙聽雨根本沒有時間出來，她也不想等到下個周末，思來想去選擇求助於他：【那你可以幫我拿一下么，我打車過去，很快的。】
楚煜的回復又是一個：【嗯】
看完消息的趙聽雨鬆了口氣，繼續攔車。
宜北大學這邊，楚煜幫趙聽雨拿完校園卡快速回宿舍洗了個澡，換好衣服出來聽到一陣與男生宿舍極其不相符的古風音樂。
並伴隨着兩位室友的感嘆聲：“我總算能理解古代君王為什麼這麼喜歡看美人跳舞了，這他媽誰還上朝啊！”
“這舞叫什麼，美人關？嘖嘖嘖，怕是沒幾人能過的了這關。”
他們圍在靠近門口的那張桌子前，擺在桌上的電腦屏幕正在播放一段古典舞獨舞視頻。女舞者一襲漢唐舞服，輕紗披帛連着水袖，高腰紅裙裹至腋下，米色寬口打底衣露出精緻鎖骨。
她舞姿靈動輕盈，一顰一笑恰到好處，嬌而不媚，艷而不俗。
其中一位室友見楚煜走過來，下巴抬了抬，“喏，這就有個，女孩在他這就不算關卡，他才是別人想要過的關。”
“楚煜你過來看一下，這女孩真的很絕。”另一人朝他招手，“舞蹈學院古典舞系的，這個視頻在空間都傳瘋了。”
楚煜拿過桌面上的手機和校園卡，聽到室友的召喚僅僅抬了下眼皮。
“陳家旭新交的女朋友不也是舞蹈學院的么？不知道認不認識。”室友說到一半見楚煜像是又要出門的樣子，忙問：“等下還回來么？”
“回。”楚煜路過兩人時隨意掃了一眼電腦屏幕，看清視頻上的人他腳步倏地停下。
“怎麼樣？”室友發現他感興趣的目光，好心地把屏幕往他那邊偏了些，“絕吧？”
楚煜斂下眼瞼藏住裏面一閃而逝的落寞，低嗯了聲，“這關，我也過不了。”
室友沒聽清：“什麼？”
回答他的是一個走出宿舍的背影。
楚煜跟趙聽雨約好在南校門碰面。
他騎自行車到達校門口時，手機響了。
楚煜一腳撐在地上，掏出手機，看到屏幕上的來電顯示，他眼神暗了暗。手指在掛斷健上徘徊兩秒，想起那人的脾性，終究還是接起來。
“怎麼這麼久才接電話？”電話接通的瞬間，那人發出不滿的質問，“在幹什麼？”
宜北大學南校門正對着一條林蔭大道，能看到不少騎自行車和步行的學生。
“有事說事。”楚煜右轉幾步把自行車停在圍牆邊，他倚在上面正對着林蔭大道。
“你這什麼語氣？能不能好好說話？”儼然一副教訓的口吻。
楚煜微微仰頭，神色倦怠，“那要看對象是誰啊。”
“我是你老子！”電話那頭的人氣急敗壞，“給我轉五萬塊錢，沒錢用了。”
楚煜不耐煩了，“這件事沒得商量，還有別的事沒？”
“什麼叫沒得商量？憑什麼房子徵收款全給你拿着？”
楚煜沒什麼情緒地提醒，“那是我的房子。”
楚父拔高音量，“當年那房子是我出錢建的。”
楚煜嘴角勾起一抹譏諷，“你自己賣了不記得了？”
許是因為理虧，楚父安靜了一秒，做出妥協：“三萬行了吧？”
“沒有，你去問我姐要。”楚煜言簡意賅。
“你姐從小就跟了你媽，她哪會管我？”楚父說，“你才是跟的我。”
“你這會知道我跟的你？”楚煜嗓音輕飄飄的，“以前我問你要學費你不也是讓我去找我媽么？”
“你媽那麼有錢，她有養你的義務。”楚父目的沒到達，開始嘮叨謾罵。
楚煜從口袋裏掏出一根煙咬在嘴裏，沒怎麼認真聽，他拿出打火機正要點煙，餘光瞄到一抹身影接近。
他停下動作扭頭看過去，便看到了正朝這邊走過來的趙聽雨。
那姑娘接觸到他的視線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一下立在原地。
兩秒后，她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後退兩步，在離自己三米遠的地方停下，也跟他一樣背靠着牆而立。
“楚煜！你有沒在聽我講話？”楚父的聲音又大了起來，“信不信我找到你學校去？”
“來。”楚煜收回目光，拿掉嘴裏的煙放在手心轉着，漫不經心的腔調冷漠得讓人膽寒，“儘管來。”
“以為我不敢是吧？你都敢不認我這個父親，我還有什麼不敢的。”楚父的話像倒豆子一般，不斷往外冒，“讀這麼多書，屁用沒有。我死了你也不管是不是？”
“管啊。”楚煜又看了一眼趙聽雨的方向，小姑娘正百無聊賴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他眼裏的溫度跟說出口的話截然相反，“會給你善終的。”
趙聽雨來的時候隔老遠就看到了站在校門口不遠處的楚煜。
男人身形高大挺拔，身上套着件寬鬆黑襯衫，半倚在一輛黑紅相間的山地自行車上。
校門口燈火通明，牆角一片昏暗，對方站在明暗交界處。微弱的燈光恰到好處地落在他側臉上，清晰地勾勒出他冷峻清晰的下顎線弧度。
趙聽雨走近才發現他在打電話，來不及停下，對方已經看過來。
楚煜深邃的眼裏彷彿藏着一汪深潭，像是要將人吸進去，趙聽雨一對上就想要逃離。
她也確實逃了。
趙聽雨跟他隔開一段距離，目視前方的林蔭大道。
這樣一來正好給了她做心裏準備的時間，否則她都不知道怎麼開口打招呼。兩人雖說是高中同學，實際上並不怎麼熟。
她是藝術生，楚煜也經常外出參加籃球賽，交集很少。她隱約記得兩人的第一次對話也是因為丟了餐卡。
高二開學的第二個星期四，趙聽雨丟失了新學期的第一張餐卡。
那天上完第四節課她走到食堂發現餐卡不在身上，以為落在了教室，便第一時間趕回教室找。
那會她的同桌是張牧，楚煜當時不知道是在等張牧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坐在他的位置上。
趙聽雨沒空管這些，一心只想找飯卡，在她把自己的桌兜翻來覆去找了個遍后，少年懶懶開口，“又丟東西了？”
那是他第一次跟自己講話，熟稔的的語氣令趙聽雨一愣：“啊？”
楚煜靠在椅子上，靜靜地看着她。
趙聽雨慢半拍反應過來，大概是張牧跟他說的吧，畢竟身邊稍微熟悉她的人都知曉她的德行。
於是她點點頭，“對，飯卡丟了。”
一聲輕笑自旁邊傳來，趙聽雨看過去，也就是那一刻，她第一次見到了楚煜的虎牙。
“你乾脆改名叫趙小丟得了。”他說。
一串清脆的自行車鈴聲由遠及近。
校門口的聲控路燈變得更加明亮，地上的影子也隨之清晰起來。
趙聽雨看見楚煜的頭影就在她腳下不遠處。
她原本踢着地上的小石子，許是覺得無聊，起了玩心，她挪動右腳踩在那個頭影上。
影子動了，他似是低下了頭，趙聽雨又跟着踩過去。
沒幾秒，影子像是要跟她作對似的，都偏到行人路上去了，她怎麼也踩不到。
猛地想到什麼，趙聽雨一個抬頭，發現楚煜不知何時已經結束通話，正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兩人隔着一段距離對視，他淡聲開口：“好玩嗎？”
幼稚行為被現場抓包，趙聽雨面色發囧。她站直身子，佯裝自然地打聲招呼：“嗨，好久不見。”
兩人上次見面還是在張牧去年生日那天，快一年了。
“好久不見？”楚煜低聲呢喃着這幾個字眼，往這邊走過來，“你今天來我們學校幹什麼？”
夜風裹夾着淡淡的檸檬清香鑽進趙聽雨的鼻息，她坦白道：“來看球賽。”
楚煜在離她兩步遠的地方站定，“好看嗎？”
腦子裏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他躍起扣籃的動作，趙聽雨老實點頭，“好看。”
楚煜很高，有1米88，167的趙聽雨站在他面前也得微微仰頭跟他對話。
知道他身高是因為高考前那次體檢，測量身高時，他就排在自己後面一個。
楚煜顛了顛手上的校園卡，話鋒一轉：“這是第幾張了？”
趙聽雨一下沒聽懂，“啊？”
楚煜沒進一步解釋，視線停留在她臉上。
趙聽雨生了雙桃花眼，眼周暈開自然的粉色，眼尾上挑，裏面似含着一層水汽，靈動澄澈。
她臉型小，加上常年練舞的特有氣質，不笑的時候自帶清冷美艷感。
實際上她的性子跟清冷沾不上邊。
微卷的黑色長發被風吹了幾縷貼在臉上，趙聽雨用手撥至而後，與此同時她明白過來剛剛那句話的意思。
“才兩張。”她說。
楚煜嗯了聲，隔兩秒，他掀起眼皮添上一句：“那真棒。”
“……”
輕風拂過，趙聽雨露在外面的一截白皙小腿泛起陣陣涼意，腳不自覺在原地跺了跺。
楚煜視線在她腿上輕輕掃過，隨即抬高落在她臉上，“時間不早了，快回去吧。”
趙聽雨哦了聲，還真聽話地轉身離開。
楚煜站在原地注視着她的背影，眼裏漾起零星笑意。看她走到第二課梧桐樹下，才慢悠悠地開口：“喂。”
趙聽雨停下腳步回頭，“怎麼了？”
暈黃的路燈下，楚煜倚在牆邊，兩指夾着她的校園卡輕輕晃了下，“卡不要了？”
“……”趙聽雨臉上紅了白，白了又紅。她深吸一口氣重新往回走，走到他面前沒忍住埋怨：“你沒給我卡還要我走？”
秋風陣陣，一片梧桐樹葉盤旋着飄到地上，落在趙聽雨腳邊。
她都不知道這句話是怎麼脫口而出的，惱羞成怒大抵是如此了。
趙聽雨想說點什麼來挽回一下，又覺得自己被他耍了，不肯服軟。
心裏正暗暗較着勁，淡淡的檸檬味混雜着男性獨有的氣息靠近。
緊接着，一張卡伸到她面前，卡套上有她鍾愛的哆啦A夢。藍胖子一點都不受周遭微妙氛圍的影響，咧開嘴笑得很開心。
趙聽雨彆扭地道了聲謝，當她伸手去接的時候對方卻沒鬆手。
她的手藏了半截在袖子裏，只露出幾根纖細如玉的手指，跟楚煜骨節分明的手掌一對比，顯得更加小巧。
趙聽雨仰頭，無聲詢問。
楚煜在她看過來後方才鬆手，低沉的嗓音劃破夜空鑽入她耳廓，“幫你長長記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