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很平常的一天,外面大雪,客流稀疏,午高峰也沒有以往忙碌。
唐忍頂着大雪去送了兩次外賣,進門時頭頂已經濕透,他正草率地擦着頭髮,門口迎來一個急匆匆的身影。
他看着高詩焦急的面容頓了頓,禮貌打招呼:“你好。”
高詩一愣,勉強牽出一個微笑點點頭:“你好,你在這工作?”她沒心思琢磨唐忍怎麼在黎澈的店裏的打工,甚至根本沒考慮到這裏是黎澈的店面。
唐忍見她神情不對,只快速應了一聲。
高詩沒再繼續聊,向屋裏張望一圈找到熟悉的卻讓她厭惡的身影。
她看看手機界面上黃銘豐回復的“馬上就到”,心裏算是安定幾分,緩了口氣坐到那幾個人對面。
唐忍沒再繼續收拾自己,他瞧着高詩一副萬分警惕的樣子心裏直覺不妙,只洗了手便接手屋裏的送餐工作。
高詩低聲道:“你來這幹什麼?!”
她對面坐着三個男人,一個穿着皮衣,一個穿着不怎麼乾淨的黑色羽絨服,另一個穿着袖口發亮的軍綠色棉襖。
皮衣男人弔兒郎當地捏着筷子夾起一口小菜,唇邊鬍子長長短短看着十分邋遢,他長得和高詩有幾分相似,卻帶着體虛無力的流氓氣,肉眼可見的不是好人。
“現在找你要點錢,挺費勁啊。”他勾唇露出微微泛青的牙,聲音低沉沙啞。
“媽走之前把錢都給你了,你還想幹什麼?!”高詩像是怕被人聽見,極力剋制音量,卻忍不住心裏的歇斯底里。
男人抬起筷子虛空點了點她,笑意一秒消失,沉出那張高詩從小就噩夢連連的嘴臉:“給臉不要,我好好說話你不聽,還是得動手。”
高詩雙手發抖,看看兩個陌生的面孔,語絲細顫:“你想要房子?我說了會給你!你不配合辦手續我怎麼給你!”
軍綠色棉襖的人輕笑,笑得她脊背一僵,皮衣男人又說:“房子得要,但還有個事兒。”他擺出一副好商量的神態,說:“哥兒幾個想做點小買賣,差點錢,你一個省重點的老師肯定不差數吧?出點,算你入股。”
高詩氣笑了。
這個哥哥從小就被媽媽爸爸慣得沒有人樣,家裏重男輕女,她除了挨累還要偷偷挨打,她哥哥高樺總是在心情不好的時候揪着她出氣,她把自己受的苦告訴父母,他們最終也只會出口簡單教訓,結果換來的便會是更嚴重的打罵。
高中她考上了二十七中,本以為自己的人生總算有點盼頭了,可偏偏他哥上的就是隔壁的十六中,還是能照樣找到她,折磨她。
如果不是那天黎澈和黃銘豐常去的網吧停電,她可能會被打昏在冰冷的小巷裏。
他哥哥很怕黎澈,高中三年,她藉著黎澈和黃銘豐的名字過得無比順暢,可畢了業,她才知道自己根本逃不出他的魔爪,只要父母一天護着這個混蛋,她就一天不得消停。
老人相繼離世的這幾年她心裏隱隱鬆了口氣,一邊暗罵自己齷齪不孝,一邊忍不住慶幸這一切終於迎來解脫。
結果這個人,就像是一個永遠不會死的惡鬼。
“入股。”她低頭喃喃,“是不是要一直入你的股?每個月入一次,入到你死為止?”
高樺摔了筷子,嚇得高詩一抖,“呵,當了老師嘴皮子利索了呀。”他看看身邊兩個兄弟,幽幽地說:“你單位就在對面,別給自己找不痛快,二十七中這種地方,我估計對老師要求挺高的吧。”
高詩眼淚已經在眼底打轉。
無數次了,她恨不得跟這個狗屎同歸於盡。
“誒!開黑呢?帶上老子。”一個穿着十六中校服的學生端着碗蹭到他們隔壁桌也穿着校服的同學身邊,幾個人正激情排位,嫌棄擠過來的人礙事,抬起手肘懟了一把,“滾,等下一局。”
結果可能是力道用猛了,那男生手裏碗沒端住,結結實實打翻在羽絨服男人的衣服褲子上,剛出鍋的粉,又辣又燙。
“哎呦!對不起對不起。”男生嚇得連忙起身,抽出一堆紙就開始手忙腳亂給他擦衣服,其他正玩遊戲的人也愣了,男人一把揪起男生的領子抬手就是一巴掌:“你他媽的手不想要了是不是?!”
屋子裏瞬間安靜下來,男生似是還沒回神,他身後的同學卻拍下手機直接暴起:“操!他都道歉了你他媽上來就打人?”
兩桌子人同時起身,本就人不多的店裏頓時鴉雀無聲。
易萍嚇得怔住,想上前勸說幾句緩和緩和氣氛,高詩先一步扒住那人的手,“他一個學生你動手幹什麼?!他又不是故意的!”她力氣小,干扒拉不見人鬆手,男生的臉已經紅腫起來,她偏頭看過去,竟是在他耳邊看到了血,“你鬆手!這孩子耳朵都流血了!”
“滾你媽的。”男人抬腳將高詩踢倒在地,她坐趴在湯水上,磕得胯骨生疼。
唐忍兩步走過來一把將高詩架起,單手攥住男人揪着學生的手,面色前所未有的危沉,“鬆手。”聲音暗磁,帶着化不開涼意。
“你也滾……操!”男人囂張的姿態戛然而止,他驚呼着鬆開拳頭,驚訝地看着不動聲色的唐忍。
唐忍抓着男人的拇指以一種無法反抗的力道向外側強掰,男人疼得不自覺鬆手,學生得救,脫力地后坐,被同學適時接住。
“我沒跟你商量,要鬧事出去,別在店裏。”他言語中沒有過多波動,眼神卻冰冷得令人頭皮發麻。
他手上用力,在男人的低嚎中鬆開,低頭看看坐在椅子上驚愕的高詩,又抬頭對他們說:“不走就馬上報警。”
“報你媽的警!”羽絨服男人直起身,一時間怒火上頭,全然不顧這是公共場所,揚起拳頭衝著唐忍的臉頰砸了過去。
唐忍輕鬆躲開,本沒打算還手,但高樺卻忽然掀了桌子,瓶瓶罐罐打碎在地,巨響嚇得周圍食客紛紛躲開,有幾人甚至跑到了店外。
一瞬間,一股猛烈的怒火拱上頭頂,讓他根本來不及壓制。
這是黎澈的店,這些人在黎澈的店裏鬧事砸壞黎澈的東西,客人離開,受影響的還是黎澈的生意。
黎澈黎澈,滿腦子都是黎澈。
操。
唐忍躲過又一個毫無章法的拳頭,大手直接按住男人的臉將人猛地貫倒,“咚”的一聲,頭撞地面的聲音異常清晰。另兩人正要上前,唐忍先一步走過去突然掐住高樺的脖子將人壓得後仰,一拳拳打在他的臉上,高樺被打得頭嗡嗡作響,雙手胡亂掙扎,嘴裏嗚咽不出完整的腔調。
“唐忍!”黃銘豐進門就看見這個場面,屋裏人仰馬翻混亂一片,地上趟着個搖頭晃腦哼哼呀呀還有口氣的黑色羽絨服男人,唐忍手裏掐着一個站都站不住的皮衣男人,另一個身着軍綠色棉襖的人想趁機踹他一腳,卻被唐忍推過去的隊友砸倒,隨即便被抓住額頭,“咚咚”兩聲,頭磕牆跟頭磕地的聲音還是有些區別的,那人當場頭暈目眩。
唐忍整個人散發著不正常的從容和兇狠,一拳拳一下下,看着像是想取人性命一般地決絕。
黃銘豐立刻將人攬住拽到一邊,“你幹什麼?!”他看着小朋友狠戾的眸子心裏一驚,錘了錘他的胸口,“你冷靜點兒!”
唐忍一怔,像是回過神一般看看熟悉的人臉,前幾天還和善着給自己講故事的黃警官現在異常嚴肅,眸子裏甚至帶着些威嚴的警惕。
他低頭看看破皮的手背骨節,看看屋裏躺倒的三個人,又看看驚得說不出話的高詩和一桌躲得遠遠的高中生,終於徹底清醒過來。
剎那間,一股格外冰涼的血順着頭頂傾瀉而下。
長這麼大,他還沒有這麼絕望過。
黎澈趕來時屋裏的桌子剛被扶起來,黃銘豐的同事守着三個哼哼唧唧的大男人等着救護車,高詩哭得哽咽。
“對不起,都是我……”黎澈打斷她,拍了拍她的肩膀,問向黃銘豐:“人呢?”
黃銘豐衝著休息室抬抬下巴,“不太對勁,你快去看看吧。”
黎澈心裏七上八下,兩步走到門前按下把手,卻推不動。
他敲敲門,低聲叫着裏面的人:“唐忍。”
屋裏的人脊背一僵,嘴裏叼着的煙隱隱抖動着,他取下來捏在手裏,另一隻手遮上眼睛藏去前所未有的恐懼和悲傷。
“開開門,唐忍。”黎澈又敲了幾下,聽不見裏面的動靜,他走到前台從抽屜里翻出鑰匙,再次回到門前說:“你不開我進去了?”
唐忍死死咬着煙嘴雙手抱着頭,腦中一片混亂,門外的聲音透過門板有些發悶,他現在就像是個死機的過時處理器,完全做不到冷靜思考,他心煩意亂地咬緊牙關,從嘴中抽出燃着的煙,送到肋骨邊。
“咔噠”一聲,昏暗的休息室刺進一道光,直直打在唐忍落寞的身影上。
黎澈走進門,一眼便看見唐忍戳在肋骨上的白色煙桿。肌肉條理分明的肋側上,稀鬆分散着三四個圓形的暗沉傷疤,大小相同,凹凸不平。
唐忍抬頭,腦子疼得額角青筋鼓動,他眼眶乾涸卻一圈腥紅,瞧見光亮下那個美好的身影,他揚起嘴角扯出一個無意識的笑。
望着黎澈驚訝的眉眼,他的喉結上下滑動,一聲“哥”卡在喉嚨間死活發不出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