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您好,請問您去哪個班?”
黎澈走進二十七中樸素的大門,門口舉着小旗子的學生微笑走向他,禮貌詢問。
“高二十七班。”
那女生聽后道:“高二十七班在主樓三樓,主樓在那邊,我指着的就是,您進門右轉上樓梯,樓梯口就是十七班。”
他道謝過後徑直進了教學樓。
今天全校開期中家長會,校園裏滿是形形色色的家長和等着家長的學生。
教學樓上了年紀,地磚有些老化,大廳里貼着優秀教師的簡介和校訓,一切都簡樸不起眼,而這不顯山不露水的學校,每年都將向世界各地輸送許多頂尖學子,憑藉一年年優異的成績集中全省最優越的資源和師資力量,是許多本市家長為孩子制定的頂峰目標。
市裡都傳,進了二十七中就等於一隻腳踏進名校,其他普通學校的學生甚至會開玩笑地稱考進這裏的學子為人上人。
人上人,還不是出來賣酸辣粉。
黎澈站定,看着牆上熟悉的校訓標語,輕笑一聲。
他熟門熟路地上樓,一路走走看看,竟是沒看出多大變化,十多年過去還能始終如一,也是不容易。
“您好,請問您是誰的家長?”教室門口接應的班長和學委走上前,黎澈摘掉墨鏡,說:“黎澤。”
學生看道他的面容后神色驚訝,指着教室里的位置:“黎澤坐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
“好,謝謝。”
黎澈走進教室,年輕的男班主任站在講台上被一眾家長圍着不知道在聊什麼,他沒有過多參與的興趣,直接坐到黎澤的座位。
“怎麼是你?”磁沉的聲音壓在頭頂,黎澈偏頭看去,弟弟眉眼滿是厭惡和排斥,手臂夾着籃球,容貌與哥哥有八成像,除了朝氣與神態,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媽身體不舒服。”
他沒再多看一眼,目不斜視地望着講台。
“嘖。”男生煩躁地抓抓頭髮,將籃球甩進班級後面的鐵框裏,正要從後門出去,又折回來說:“別動我東西,開完就走。”
黎澈沒說話,低頭看着手機。
弟弟盯着他淡然的側臉看了幾秒,厭煩地走出教室。
這是全校家長會,校長在廣播裏激情演講一番過後,老師開始了本次會議的重點。他跟着老師的指示打開桌面的小卡片,是這次期中的成績單和班主任寄語。
黎澈原本興緻缺缺不太走心,待看到上面的內容后神色一頓。
黎澤,總分688,班級排名第一,年級排名第二,數學單科第一,英語單科第一。
班主任寄語:黎澤是一個十分優秀的孩子,做事認真有耐心也很有責任感,熱心幫助同學,積极參加各項比賽活動,是各科老師心中公認的優秀人才。但孩子在處理同學矛盾時方式略有極端,家長應當積極與孩子溝通,多多關注孩子在這個成長敏感期中的心理變化。
略有極端。
黎澈看着這四個字皺皺眉。
當年他在讀時這小卡片還沒有花邊,他的家長會沒人開,都是他自己拿着這些東西回家上交。
高三那年他的寄語就一句話:缺乏管教,處事極端,需要家長嚴肅看管。
年級第四的成績彷彿不值一提。
看來黎澤的班主任要比他當年那位溫和許多。
班主任在會上點名表揚了許多同學,有成績優異的,有活躍於志願活動的,有特長比賽獲獎的,各種各樣的經歷和小成就,光這一環節就講了十分鐘,三十幾人的班級幾乎人人在名單之列,確實對得起“人上人”三個字的調侃。
散會後,他找到班主任,或許是長得過於明顯,班主任一笑:“您是黎澤的家長?”
“是,我是他哥哥。”
班主任點頭,也不過多廢話,心知這位哥哥來的目的:“黎澤在學校大部分時間都非常優秀,成績方面只要保持得住,頂尖大學是沒問題的。”他看看後面沒離開也在等着單獨談話的家長,長話短說:“但這孩子很容易和同學起衝突,而且似乎傾向於用拳頭解決問題,上星期就動手打了隔壁班的一個男孩子。”
他見黎澈皺眉,又道:“沒什麼大事,被及時制止了,他們就是因為籃球場地出了點摩擦,但我認為完全沒有上升到動手的必要,您最好回去跟他多溝通溝通,易衝動這一點,還是要引起重視。”
謝過班主任,黎澈站在樓梯間看了看,其他家長都被孩子拽着說要去吃一次食堂,他那個熊弟弟一點影也看不到。
樓梯間窗子正對着籃球場,他望着樓下翻新的設施和明顯裝修過的小超市,有些恍惚。
十幾年了,確實該翻修了。
正要下樓,餘光健身器材的角落裏一道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
是黎澤,黎澤和一個個子嬌小的男生站在很難引人注意的角落,男生似乎有些害怕,縮着脖子抹抹眼睛,嘴裏說著什麼,說完,黎澤突然動手掐住他的脖子,黎澈一愣,看見那男生淚流滿面雙手扒着黎澤的手腕,似乎害怕極了。
黎澈只感覺一股消寂已久的暴怒瞬間湧上頭頂,他手上用力將硬卡片攥成廢紙,長腿快速挪動下了樓。
“你鬆手。”男生哭得直噎氣,肩膀微微發抖,雖然脖子上的手用了力,卻遠遠不至死,但他太害怕了,黎澤生起氣來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彷彿被惡鬼附身。
“我他媽……”黎澤髒話沒罵完,手突然被人大力掙開,他正要轉移炮火目標,待看見來人時卻瞬間熄滅全部火氣,心裏一抖。
“你幹什麼?”黎澈語氣平淡,神情無波,但黎澤卻是從那雙眸子裏看見了從未見過的怒氣,看得他頭皮發麻。
黎澤被帶回了家,下午的課直接請假,他坐在副駕上大氣不出一口,倔強地歪頭看着窗外。
到家后,正量血壓的陳素梅見兩個兒子一起回來,高興地摘下血壓計起身迎人。
“怎麼一起回來了?下午不是還有課嗎?”
見兩人一點笑模樣沒有,她原本習以為常,卻從大兒子眼中看出了隱而不發的怒火,恍神間彷彿又見到高中那個總惹事的孩子,但終究都不一樣了。
她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黎澤在學校欺負同學。”黎澈不冷不熱陳述事實,高中生的逆反心理被他那個惹人厭的態度挑動的瞬間佔據上峰,黎澤陰陽怪氣道:“他給我寫情書,我嫌噁心,清理清理眼睛不行?”
“什麼情書?怎麼回事?”陳蘇梅皺起眉,看着一屁股坐到沙發上的小兒子。
“一個小娘炮,給我寫情書。”他惡劣地勾起唇角,瞟了一眼黎澈,咬牙道:“死同性戀。”
“你閉嘴!”陳素梅像是被踩了尾巴一般指着黎澤,回頭看看沉默不語的大兒子,心跳驟然加速。
“黎澤。”黎澈出聲,依舊是那個態度,不咸不淡:“你要是沒那個德行就別去上學,我不花錢養畜生。”
他鞋都沒換直接走回到門邊,說:“明天你不給他道歉,我就去給你辦退學。”
說完,眼神都不再多給一個直接開門離開。
“你說那些幹什麼!”陳素梅聽着關門的“嘭”聲抬手打了他胳膊一下。
黎澤恨恨地看着地面,嘴硬道:“我說的實話,死同性戀就是噁心。”
“你還說!”後腦勺挨了一巴掌,黎澤火氣又被勾起,他站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間重重地關上門。
晚上九點,距離打烊還有半小時,唐忍在儲物間聽着易萍的指揮擺着新到的飲料和廚房用品。
“有人嗎?點餐。”弱弱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易萍立刻應聲:“有人,來了。”
現在對面學校也就高三還在上晚自習,高一高二六點半下課,不前不後的時間很少會有客人來吃飯,但只要沒關門就還是要接待營業的。
唐忍收拾好最後的兩箱東西關上門,走向洗手間的腳步一頓,看着店裏唯一的客人——衚衕里的小男孩兒。
男生也認出了他,怔愣地盯着不知道該說什麼,唐忍淡淡地點了下頭進去洗手。
“小垣這幾天怎麼來的少了?”易萍認識這個常來光顧的小男生,兩人混得熟了,她還挺喜歡這個蔫巴巴乖巧聽話的白凈孩子。
“這幾天住別的地方不順路。”他嬌小的身子微弓着輕笑笑。
“補習班下課啦?”
“嗯,剛下課。”
店裏客人少出單快,唐忍順路將放到取餐口的碗端給小孩兒,上面還插着一把勺子。
“謝謝。”
這人長得高大又冷冷淡淡,壓迫感太足,常年與“慫”字難捨難分的李垣不是很敢對視,只低着頭小聲道謝。
唐忍沒說話,直接轉身繼續幹活,小孩兒安靜嗦粉,不時瞟一眼那道有點嚇人的沉默身影。
吃完,家裏來接的人遲遲未到,他坐在原位盯着門外,忽然想起作業還差一道題,從包里翻出今天的卷子趁着這個時間抓緊做一做。
唐忍走到他桌邊:“吃完了?”
男生抬頭看他一眼又迅速低垂下來:“嗯,你拿走吧,謝謝。”
唐忍沒說話,拿起空碗和臟紙,目光掃過他的卷面腳步停下,嘴唇微張又閉合,終是沒忍住道:“公式代錯了。”
李垣一怔,仰起頭看着這個服務生,又看看手邊的物理題,指上剛寫的公式問:“這個?”
唐忍點頭:“電路圖沒解析直接代,會錯。”
高中生眨眨眼,感覺十分新奇,他壯着膽子軟聲道:“你能給我講講嗎?”他在物理這方面菜得摳腳,能知道個公式就不錯了,還哪管解析不解析的。
唐忍看看他,猶豫片刻,將碗放到一邊,伸手:“筆借我一下。”
講題他不會,做題可以。
他在演算紙上划拉幾下畫出圖,一步步寫上公式將數代進去,完事後大略檢查一遍,說:“就這樣。”
“哦,好,我看看。”李垣目送這個話少的服務生離開,低頭按照着紙上的步驟一行行琢磨,竟然真的被他琢磨通了。
他驚訝地看着廚房窗口裏忙活的人,不禁讚歎:這就是傳說中的掃地僧吧。
他又低頭瞻仰一番這清晰易懂的解題思路,忍不住補充一句:就是這字有點朦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