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86章
曾經的記憶並不是被抹除,而是被刻意的掩蓋,讓秦陌羽記得大致發生了什麼,卻模糊了細節與情感。
記憶霧靄,朦朧中似乎回到了那天。
空氣中帶着雨水沖刷后的土腥味,趕車回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宿舍門禁,秦陌羽不得不拖着疲憊的身體在路上找還有空房間的賓館。
夜晚的城市依然燈火通明,只是沒有一盞燈是為秦陌羽亮起的。
朦朧的燈火中,他孑孑獨行的身影格外落寞。
長時間的舟車勞頓讓秦陌羽每走一步腳掌都鑽心的疼,但是再疼也疼不過得知院長去世消息的時候。
收拾東西、買票、去殯儀館……
直到院長的屍體被推入焚化爐,秦陌羽還是沒有從噩耗中回過神來,他抱着院長的骨灰盒,獃獃的坐了很久,直到手機里提醒他到點趕車的鈴聲響起,他才失了魂般離開。
院長的死就像一個漩渦,不但帶走了秦陌羽唯一的親人,也吞沒了他所有對生活的熱枕。
秦陌羽知道院長身體不好,為了撫養孤兒院裏的孩子長大,她總是工作到很晚才能維持孤兒院的存續,她努力的將符合條件的孩子送去領養家庭,依然會有幾個孩子被留下。
這些孩子無一不是患有先天性疾病被拋棄,又被領養家庭嫌棄,要麼早早夭折在某個冬天,要麼悄無聲息的離開在醫院充滿消毒水的病房裏。
——只有秦陌羽是健康孩子裏唯一留下的。
其實以秦陌羽的樣貌想找一個收養人家是很簡單的事情,但當院長將秦陌羽推向養父母時,秦陌羽不哭不鬧只是哀傷的看着她時,就讓她再也說不出讓秦陌羽離開的話。
那個小小的孤兒院,曾充滿了孩子的歡鬧和哭喊,最後也只剩院長和秦陌羽兩個人相依為命,在得知秦陌羽考上大學后,兩個人都無比開心。
秦陌羽開心的是他終於可以掙錢給院長看病,讓她安享晚年。
院長想的卻是,秦陌羽在離開自己后終於可以獨立生活。
“畢業要來看我哦。”
秦陌羽對着電話那頭的院長說,笑得靦腆。
院長佈滿皺紋的臉也揚起了一個笑容——常年的疲憊勞動讓她以驚人的速度老去——只有眼睛還和秦陌羽小時候見到的那般慈祥溫柔。
“好、好、好……”
她開心的像個孩子,直到電話掛掉才戀戀不捨的摸了摸手機。
就像院長沒有告訴秦陌羽自己身體每況愈下,甚至出門買個菜摔倒了半天都起不來,秦陌羽也從來沒有告訴院長自己心底的孤獨。
因為幼時的貧苦所以早熟,秦陌羽很早就會去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減輕院長的負擔,一放假就去打零工,忙碌的生活讓他沒有時間去了解同齡人無憂無慮的喜好,直到大學快畢業時他猛地回頭,才發現自己身邊竟然沒有一個知心朋友。
孤獨並不是隨時纏繞着你的魔鬼,而是在某個不經意時候突然湧上心頭的酸澀。
——也許是一個人吃的火鍋、也許是一個人看的電影、更或者是路上經過浩浩蕩蕩出行的他們臉上的笑容。
那輕微的羨慕變成一根針,扎在心口。
不疼,但卻令人想哭。
曾經憧憬的畢業典禮少了那個期盼過來的人,似乎也就沒這麼重要了。
相處似乎很不錯的舍友在畢業后,群里就再也沒有人發過消息了。
沒有人排斥過秦陌羽,是他自己遊離在人群外,變成了公認的忙人,於是邀約的短訊就默認從通訊錄里跳過了一個人。
秦陌羽草草結束了自己的大學生活,按照院長期盼的那樣找了一個穩定的工作,過着日復一日簡單的生活。
他並沒有像自己以為的那樣為自己構建出堅強的壁壘,反而像漏了氣的氣球,心底的空虛像潮水,在漲落之間吞沒了他。
事情是什麼時候開始變得不可控的?
秦陌羽從怔愣中回過神,不可思議的看着手臂上被自己抓出的痕迹。
一條、兩條、三條……
長期抑鬱的心情讓秦陌羽走向了一條絕路。
他拼了命的想救回自己,在絕望的深淵邊緣瘋狂的社交,尋找自己一切可能感興趣的東西。
但是短暫的快樂無法應對隨之而來的龐大空虛,反而在一次次結束后更加的痛苦,那幾乎要將他整個人吞噬的空虛和孤獨叫囂着讓他投降。
“你好像看上去快哭了。”
秦陌羽散亂的焦距在一個聲音里重新匯聚,定格在面前的人臉上。
幾乎是下意識的,他揚起了一個笑容:“沒有啊,我很開心。”
眼前的人卻將信將疑的摸了摸下巴,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秦陌羽,歪着頭說:“那你想拯救世界嗎?”
啊?
秦陌羽被他突如其來的轉折問愣住了,下一秒懷裏就被塞了一盆植株。
他低下頭,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蓮花。
藍色的花瓣柔軟輕盈,微微弓着身子像是在像誰致謝。
真少見啊,藍色的蓮花。
秦陌羽腦子裏閃過這樣一句話,然後猛地反應過來。
等等!好像有哪裏不對勁?
他抬起頭,面前卻空無一人。
那句疑問只能在心裏回蕩。
——蓮花還能種在土盆里的嗎?
秦陌羽懵懵懂懂的抱着蓮花回了家,將它放在了床頭。
失眠已經是常事了,但他不想吃那些助眠的藥物,像生病的人在沒有確診之前不死心的催眠我能自愈。
秦陌羽習慣的翻了個身,熟練的打開手機,試圖尋找今天能讓他看累入睡的東西。
手指一滑,不小心點進了一篇小說,想着反正睡不着,說不定看着看着就累了,於是一章章的看了起來。
這就是一本十分普通的修仙升級流小說,唯一特別的是這本書沒有完結,而作者的名字比較奇葩,叫做“花花你別死啊”。
秦陌羽盯着作者名字看了幾秒,撇過頭看見自己床頭的蓮花,發現這蓮花彎腰比起致謝,更像是要死了的模樣。
“拯救世界……”
他低聲呢喃,然後自嘲的笑了聲。
我連自己都救不了,又怎麼拯救世界?
秦陌羽把被子蒙在頭上,閉上了雙眼,在睡意來臨前小聲的說了一句話。
——“要是真的能救,那就救吧。”
半夢半醒間,他似乎又聽見白天那個人的聲音。
“太好了,我花有救了。”
然後,就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
被遺忘的、被空虛縈繞的、被孤獨包圍的……所有的記憶和情感,都在這一刻回歸。
秦陌羽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已然失聲。
‘他不是顧賈。’
這個認知讓秦陌羽脊背發涼,記憶中那人的笑容和現在顧賈臉上的笑容如出一轍,但細細想來,卻發現他除了對方唇角的弧度,連他的臉都看不太清。
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抓住,在呼吸的收縮中發出不堪負重的呻/吟,秦陌羽再也忍受不了,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在他離開后,“顧賈”收斂了笑容,他看着被秦陌羽撞開的門扉,重新躺下去時自言自語的呢喃:“偷偷的……幫一下應該沒事吧。”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麼無聲嗡鳴,“顧賈”輕笑一聲,閉上了雙眼。
而等玄慶打算來看看自己兒子時,卻看見昏迷多天的顧賈坐在床上,眼中帶着迷茫。
不等顧賈問父親這是哪裏,玄慶就快步走到床邊檢查他的身體,卻驚訝的發現顧賈身上的傷勢不僅全好了,一直流淌在經脈里的紅蓮業火也消失不見了。
在玄慶自言自語說著奇怪時,顧賈怔怔的望着門口,心裏劃過一個疑問。
——是不是有人來過?
…………
沈墨自從入夜後就一直有種不安的感覺,這種感覺並沒有隨着時間流逝消失,反而愈發強烈,甚至讓他到了坐立不安的程度。
他思考起最近安排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並沒有出現紕漏。
如果典禮沒事……難道是……
沈墨心裏一緊,顧不得還要處理的事情,只迫不及待的想見到秦陌羽。
一開始他以為秦陌羽在玄景真人或顧賈那邊,但神識掃過去時卻沒有發現人,他當機立斷的擴大了神識搜尋的範圍,終於在一個湖邊找到了秦陌羽。
那個湖是曾經某任南國皇帝為討喜好乘船的妃子歡心建的,但後面因為一些事情兩人感情破裂,這個湖就成了不能提起的禁忌,久而久之便荒廢了。
秦陌羽站在湖邊,平靜的好像在看風景。
可在他面前荒廢的湖裏長着雜亂的水草,水面漂浮着綠色的藻類,別說看風景,一般人在這種地方多待一秒都覺得是折磨。
明明秦陌羽看上去一切如常,但沈墨輕手輕腳的靠近時,卻明銳的聽出他比平時更加粗重的呼吸聲。
忍耐的、痛苦的、負面的所有的情緒,秦陌羽想起來第一個反應不是去找玄景真人和沈墨,而是找個沒人的地方冷靜下來。
沒事的。
秦陌羽告訴自己,這麼久都堅持過來了,而且不再是上輩子孤獨的一個人了,他可以挺過去的。
他以為自己還是銅牆鐵壁,但事實是,他只是被沈墨從身後輕輕抱住就已經潰不成軍了。
“沒事了……”
沈墨不知道秦陌羽又遇到什麼,他只是抱緊了懷裏不自覺顫抖的秦陌羽,心疼無比的說:“有我在呢。”
秦陌羽再也忍不住了,轉身緊緊抱住了沈墨。
曾經在院長剛剛去世的那段日子,他無數次從睡夢中驚醒,惶惶的尋找着什麼,但始終不知道自己追尋的到底是什麼。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
——他追尋的不過是一個擁抱。
在那段最孤獨的日子裏,如果有人能給他一個擁抱,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所幸,天上垂憐。
在灰色日子中逐漸喪失光彩的秦陌羽,在另一個世界墜落時被人穩穩的接住。
然後告訴他。
——沒事了,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