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初入青樓
張九成最後又補了一句,“其實我和她提起過你,就是當初考核之後,你名滿臨安,她自然也聽說了,就問我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和你也是初識,只知道你對人之初始善惡頗有研究,另外最後的一首詩也是極品,其他的我也不知,便如實相告了。”
兩人至此,酒也喝的差不多了,說好三日一講課,張九成便告辭了。
次日一早,岳發祥按照慣例先晨練,再沐浴更衣,只不過今日更加用心一些。
早餐還沒用完,岳兵便進來說,鳴翠閣燕鶯鶯派人來請,馬車已經候在府門口了。
岳發祥搖搖頭,“我坐不慣馬車,兵叔,還是給我備馬吧。對了,再帶兩壺青竹酒。”也不着急,慢慢吃完早餐,這才晃悠悠的領着跟班出了府門。
甫一出門,岳發祥就嚇了一跳,只見門口停了一輛極為豪華的馬車:這輛馬車比尋常馬車大了一倍有餘,外面應該是漆了金粉,被清晨陽光一照,金光耀眼!普通馬車都是一匹馬拉車,但這輛豪車不但配備了兩匹馬,而且這兩匹馬也是極為神駿,更加難能可貴的是居然都是純白毛色。
跟班的懂些相馬之術,低聲對岳發祥道:“二公子,這應該是大宛良馬,如果調教的好,不敢說日行千里,打個對摺肯定是沒問題的。現在淪為拉車之馬,又沒有懂馬之人調教,已經廢了,可惜了這寶馬良駒呀。”
就在此時,一位僕從打扮的漢子從馬車旁走了過來,“您就是岳二公子吧?”
岳發祥看去,只見這位漢子雖作僕從打扮,衣料卻甚是華貴,行走之間,腳步沉穩,雙目顧盼時,精光四射,居然也是一位練家子。
岳發祥微一點頭,那漢子回頭道:“還不服侍二公子登車?”
但見車廂門帘一撩,下來兩位侍女,模樣周正,年紀不大,雙雙施禮道:“請二公子登車。”說完便欲過來相扶。
岳發祥連忙擺手,“我不慣乘車,還是騎馬隨你們前往吧。”
那漢子微一沉吟,恭恭敬敬施了一禮,“如此便勞煩二公子相隨了。”說罷,自去駕車,侍女也自行上車。
岳發祥一路跟隨,心中卻是頗為忐忑,無論前世還是今生,還沒去過青樓呢!前世跟着領導去過幾次ktv,也是正常的那種,聽同事們講有些地方有那種服務,但囊中羞澀,聽聽也就罷了,還有些粉色燈光的髮廊,裏面女子個個衣着暴露,據說也有,不過有賊心沒賊膽,路過時大着膽子瞄上幾眼,便心跳加速地離開了,今生年齡又小,又跟隨父親顛沛,更加沒有機會逛逛青樓。但作為一個正常男子,又怎能不想?哪怕什麼都不做,見一下世面也是好的呀。
又想着那天燕鶯鶯的絕世風姿,難免有些心猿意馬,雖說身體還沒完全成熟,可思想上卻怎麼都管不住。
胡思亂想中間,突感馬匹停住,舉頭一看,只見牌匾上“鳴翠閣”三個大字,龍飛鳳舞,筆力雄健,原來已經到了。
隨着侍女進入,岳發祥四下打量,一進大門是好大一處院子,被北、東、西三棟二層樓所圍,樓與樓之間由迴廊連接,迴廊下面及樓後面卻是一大片池塘,裏面種滿了荷花。
岳發祥脫口而出,“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兩位侍女正欲開口,卻先聽得如天籟般的聲音想起,“岳二公子果然好文采!”
岳發祥舉目望去,只見主樓門中走出一人,臉上微施粉黛,一頭烏髮如瀑布般垂落在肩頭,無半件飾物,一身淡青色衣裙,正是燕鶯鶯。
與演出時的絕代風華相比,又多了幾分清新脫俗。
岳發祥心想,好看的果然怎麼弄都好看,濃妝淡抹總相宜!口中卻贊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燕大家風姿卓然,令人一見忘憂。”
燕鶯鶯聞聽,心中頓時感覺異樣非常,她無論是演出還是見客,之前必然細細化妝,很少以此淡妝見人,所以也很少有人如此誇讚,所以“傾心”之言極多,但“忘憂”一詞卻是首次聽說。
當下見禮道:“二公子謬讚,妾身愧不敢當。本應親自去貴府相請,但礙於身份,不好拋頭露面,只好委屈二公子了。萬望二公子不要怪罪。”
岳發祥還禮道:“燕大家客氣了,今日得見,實在是三生有幸。”隨口而出的客氣之言,出口也是一怔,自己已經活了兩世,如果真的有三生,自己的另一生在哪裏?過去還是未來?
燕鶯鶯見岳發祥神遊物外,更覺詫異,多少男子見了自己無不失魂落魄,即使像岳發祥一般大的紈絝子弟也不例外,今天卻碰上個異類!當下道:“二公子不要’大家,大家’的叫我,愧煞妾身了,直呼鶯鶯即可。”
岳發祥一笑,“那我叫您鶯鶯姐姐,可好?”
燕鶯鶯大喜,“甚好。”登時對岳發祥親密了幾分,連忙請岳發祥上樓。
到了屋中,岳發祥一愣,但見四周除了琴簫琵琶等樂器外,只有一張放滿了文房四寶的桌子和一副茶案。與自己想像中青樓女子閨房中春宵帳暖的旖旎風景大不相同,心中甚是失望。
燕鶯鶯卻會錯了意,“二公子,此乃妾身平時研究音律的房間,飲酒作樂不在此處,怠慢之處,還望海涵。”
岳發祥趕緊道,“鶯鶯姐姐客氣了,我第一次來青樓,很多事情不清楚,姐姐不要怪我才對。”
又奇怪道:“你們這裏應該姐妹眾多,怎的現在如此安靜?”
燕鶯鶯還沒說話,一旁的侍女道:“小姐昨天聽趙睿郡王說了您是作者,直接將晚上所有應酬便全部推掉了,這才大早上的請您過來。其他人現在都在睡覺,怎麼能不安靜?”
岳發祥恍然,自己果然是個雛兒,連這裏人人都上夜班的事都不省得。
燕鶯鶯見岳發祥有些尷尬,趕緊道:“二公子年少,又志向高遠,不知此事再平常不過。”又岔開話題道:“聽二公子進門所吟’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兩句,對仗極為工整,初時感覺文字淺顯,但越想越覺得意境高遠,妾身甚是喜愛,可否將全首抄下,贈與妾身?”
岳發祥心中腹誹不已,大家閨秀要詩詞,青樓女子也要詩詞,這個時代的女子怎麼都喜歡這些東東?口中卻道:“此詩是我前些日子遊玩西湖時所作,並無他人知道,姐姐想要,自然可以。”一邊心中對比自己小了一歲的楊萬里道歉,一邊拿筆書寫,多虧最近練字略有所成,否則可就貽笑大方了。
鳴翠閣贈鶯鶯姐
畢竟西湖六月中,
風光不與四時同。
接天蓮葉無窮碧,
映日荷花別樣紅。
燕鶯鶯感動萬分,盈盈拜倒,“多謝二公子贈詩。”
岳發祥也趕忙跪下還禮,“舉手之勞,姐姐千萬不要如此。”
侍女趕忙將兩人扶起。
燕鶯鶯將眼角的淚滴拭去,“二公子如此才情,妾身感佩之至。那首《青玉案元夕》,妾身並未經二公子同意便開始傳唱,已然過意不去,今日又得二公子此詩,真是不知如何報答才好。”
岳發祥道:“鶯鶯姐姐不必如此,經姐姐傳唱,我也會名揚天下,說起來還是我沾了姐姐的光呢。”
兩人相視一笑。
燕鶯鶯又問了張九成同樣的問題,岳發祥是何情景之下作出的那首《青玉案元夕》的,岳發祥只好又把當日胡謅的話重複一遍。
燕鶯鶯感嘆幾句,問道:“二公子前來,妾身自當為二公子獨唱幾曲,不知二公子想聽什麼?是其他人的詞,還是您自己的?”
岳發祥皺眉道:“現在其他人正在休息,擾了其他人的清夢,不太好吧?”
燕鶯鶯笑道:“青樓的房間隔音可是很好的,二公子不必擔心。”
岳發祥心知自己又說錯了話,青樓的房間如不隔音,到得晚上,或氣喘吁吁,或嬌喘聲聲,匯成一首交響樂,豈不亂套?
想着自己想聽個什麼曲兒,突然心中一動道:“我剛來臨安時,和手下兵士唱過一首,但我們幾個嗓音都不甚好,甚是遺憾,姐姐如能唱,那是最好。只是姐姐女聲,唱此曲只怕陽剛之氣略有不足。”
燕鶯鶯嬌笑道:“二公子不妨唱來聽聽。”
岳發祥也不推辭,當即唱道:
狼煙起江山北望
紅旗卷馬長嘶劍氣如霜
心似黃河水茫茫
二十年縱橫間誰能相抗
恨欲狂長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鄉
何惜百死報家國
忍嘆息更無語血淚滿眶
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黃塵飛揚
我願守土復開疆
堂堂大宋要讓四方來賀
燕鶯鶯聽罷,聳然動容,她是音律大家,自然能聽出此曲不凡,更加是她從未聽過的曲子,卻又是如此好聽,還給人一種激奮的感覺。
岳發祥道:“此曲如有一虯髯大漢,懷抱銅琵琶,才能唱出感覺,不過以姐姐之歌喉,想必也很好聽,只怕會多些陰柔之美,少些陽剛之氣。”
燕鶯鶯傲然一笑,起身到樂器中拿出一把金色琵琶,用手輕輕一拂,登時金鐵之聲大作,張口道:“現在虯髯男子和銅琵琶都有了。”說這句話時嗓音粗獷,聲如洪鐘,卻是男子之聲。
岳發祥驚得目瞪口呆,“姐姐你會唱男聲?”
燕鶯鶯笑道:“這是自然,否則我們唱東坡先生的《大江東去》或你父親的《滿江紅》時,難不成真要去找一虯髯大漢?二公子,咱們先試唱幾遍,您感覺可以時,我記下曲譜就可以了。”
當即開始試唱,中間有哪裏不對,岳發祥便指出,只來三遍,便與記憶中的原唱再無分別。
真是音樂天才啊!
當燕鶯鶯以男聲正式開唱時,岳發祥便感覺自己到了前世的演唱會,雖然沒有大型樂隊伴奏,但一把銅琵琶和燕鶯鶯的嗓音,高亢處如裂石穿雲,低沉處如隱隱雷鳴,硬是把一首歌唱出了千軍萬馬衝殺的景象。
一曲唱罷,餘音不絕,久久回蕩。
兩人相對無言,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