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夢
七輪猩紅的明月以不規則的角度掛在天上,卻沒有任何的光輝灑下。
如同太陽墜落,世界末日到來般,眼前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
鼻尖,充斥着令人作嘔的腐臭味,隨便往什麼方向伸手一抹,就能摸到一大片冰冷滑膩的粘稠物體,其中,似乎還有什麼東西扭動着黏糊糊的軀幹。
耳邊,持續的傳來苟延殘喘般的呻吟,彷彿微弱的氣體從牙縫中不聽話的溢出來,痛苦、煎熬,生不如死,卻再也沒有多餘的力氣暢快的尖叫一番,只能無力的哼嘆着,絕望的乞求死亡快一些來臨。
四肢百骸如同被車輪碾過,無處不痛。
聶書盡想翻開壓在身上的不明物體爬起來,努力了半天也推不動。
身體裏的力量似乎被什麼東西掏空了,手腳無力得彷彿晒乾水分的海綿一樣,空有其表,一碰就塌。
“哥哥!”
聶書盡從一片哀嚎中成功的捕捉到這有氣無力的一聲呼喚。
“小止,你在哪兒?”
黑暗中沒了回應。
聶書盡急了,腿腳也擠出一些力氣,終於將壓在身上的,冰冷又僵硬的東西推開。
“小止,你在哪兒?”
還是站不起來,聶書盡手腳並用向著剛才聲音傳來的方向爬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彷彿很久,又彷彿只是一瞬,聶書盡終於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哥哥。”
聶書盡摸索着找到了自己的妹妹,但摸到的一瞬間,便彷彿被燒紅的烙鐵燙了一下。
聶畫止細膩柔滑的肌膚,就像被導彈轟炸過一樣,變得坑坑窪窪,血肉四翻。
再摸過去,她的右手,整個都不見了,只剩下被撕扯成破布般的半邊肩膀。
然後,聶書盡摸到了妹妹的臉,彷彿被從天而降的鉛球正正砸中,已經完全摸不出五官的輪廓。
“哥哥,抓住我的手。”
聶書盡摸索着,經過一段刺在外面的斷骨,找到了聶畫止軟軟垂在一旁的左手,摸到了她手心裏一顆不規則的,鵝蛋大小的石頭。
明白了妹妹要做什麼,聶書盡用力,輔助聶畫止握緊了手裏的石頭。
低沉的喧嘩中,聶畫止劇烈的喘息了片刻,然後,四個字從她牙縫中噴涌而出:
“大預言術!”
話音落下,兩人手裏共同握着的石頭上,發出一段耀眼的天青色光芒。
“嗷嗚……”
天空中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咆哮,在四周不斷的反射,回蕩,令人耳膜刺痛。
聶書盡抬眼,便看見天上的月亮動了起來,其中一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他靠近。
不,是向著天青色的光芒靠近。
聶書盡終於在石頭髮出的光線里,看清了那個月亮。
它鑲在一顆醜陋又巨大的頭顱上,黑色的鱗片反射着寶石清冷的光輝,深淵般巨大的嘴裏,尖利的獠牙往下滴答着黑色的粘稠液體,順便帶來一股令人頭暈眼花的惡臭。
就像,放進微波爐里加熱的鯡魚罐頭,它爆炸了。
劇烈的風裹挾着獠牙朝着發光的石頭咬去,巨大的嘴如同老式園林的大拱門,將二人囊括其中,嘎吱一聲咬成幾段。
……
“啊!”
聶書盡從床上坐起來,胸膛劇烈的起伏着,大口的氧氣衝上頭顱,才讓他的神智恢復清明。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啊,好腿好肚好胳膊,一點事都沒有。
床頭雛菊造型的小夜燈,散發出柔白的光,落在滿是漫畫貼紙的牆壁上,勾勒出花瓣的形狀。
牆的正中央,掛着一張二十四寸的照片。
蔚藍的大海,金色的沙灘,穿着綠色碎花沙灘褲的少年,和戴着草編廓邊遮陽帽少女,合力比了一個形狀不完美的心。
若是光再亮些,就能看到兩個少年臉上肆無忌憚的笑意。
呼,又是夢。
聶書盡一頭倒在床上,貪婪的掠奪着氧氣,不聽話的心臟,還在砰砰亂跳着,彷彿恨不得從胸腔里跳出來,罷工了事。
從聶書盡記事開始,每隔一段時間,這個夢境總會來光顧一次。
就像女士紊亂的月事,你知道它總會來的,卻永遠說不准它什麼時候來。
一模一樣的夢境,任何細節都從沒有過變化,對聶書盡而言,已經是熟悉到倒着都能背出來,但聶書盡卻每次都會死亡之時從夢中驚醒,夢裏的五感清晰到過分,比自己三天前被籃球砸了一下頭的感覺,還要記得清楚些。
不是說做夢是不會疼的嗎?
憑什麼自己這個夢就這麼反科學?
關鍵在於,他既不能快進,又不能跳過,每一次,都要硬生生的挨完那段難捱的過程,真是糟心的很。
其實吧,糟心也就算了,但令人難以忍受的是,他始終沒能看清那隻怪獸到底長什麼樣子,總是在同一個關鍵時刻醒來,連被怪物咽到肚子裏去,順便看看這麼大的怪物,肚子裏裝的都是什麼的機會都沒有。
照夢裏怪物的那個吃相,只怕他肚子裏大半都是石頭。
有人敲響了房門,一起傳來的,還有聶畫止低低的呼喚:“哥哥。”
聶書盡起身打開門。
下弦月散發著微弱的光芒,穿過紗窗落在聶畫止身上,照亮她凌亂的柔軟長發下面,兔子睡衣搖晃着薄薄的裙擺,和她纖弱的身軀,惶惶不安的臉。
“你也做夢啦?”
聶畫止點點頭,赤着腳走進房間。
聶書盡從柜子裏拿出一條被子丟到床上,聶畫止便乖乖的鑽進被窩裏。
聶畫止也會做這個夢。
相差不大的情節,區別是,聶畫止做的夢,是以她的視角發展的。
因為從小受這個夢境困擾,什麼中醫西醫、科學迷信,兩兄妹都嘗試過,既不能杜絕這個夢境的到訪,也不能解釋這個夢境的含義。
票票沒少花,啥鳥用沒有,以至於隨着年歲增長,大家都看淡了,不再負隅頑抗。
聶書盡鑽進另一個被窩,拉着妹妹微微顫抖的手,安慰道:“沒事了,別怕。”
“嗯。”聶畫止低低的應了一聲。
外面響起噼里啪啦的雨聲,偶爾一道紫色的閃電劃破天幕,並着轟隆隆的雷聲徹底驅散了聶書盡殘存不多的睡意。
“哥哥,我睡不着了。”
“我也睡不着。”
在這個角度,床頭的雛菊小夜燈剛好照亮聶畫止的半張臉,柔和圓潤的臉部曲線,帶着嬰兒肥的腮包子,還有她蝴蝶翅膀般的好看睫毛。
就像少女漫畫走出來女主角,可愛的過分。
聶書盡收回目光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快要六點了。
“要不,我們玩會兒遊戲?”
“好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