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 98 章
閻王殿內。
閻王面色不虞地看着謝疾,“諦垣神君有何貴幹?”
謝疾道:“聽說你被打了。”
閻王:“……然後呢?”
謝疾又道:“你招了多少?”
閻王:“……”
這麼久不見,謝疾怎麼還是這麼招人煩啊?
閻王翻了個白眼,“你放心,就憑着仲長這層關係我就不可能說太多的,你請回吧。”
“不,我還有事。”謝疾眉眼微蹙,俊美的面容上浮現出些猶豫,“天君讓我與阿游成婚。”
閻王:“……?”
他大為震撼,恨不得馬上跑出青丘把仲長狸踹醒,但下一刻還是反應過來問道:“是為了讓你制衡她么?”
謝疾點頭。
閻王道:“那你們還是小心點罷,他這天君雖然腦子不算靈光,但歪門邪道不少。若是存心針對你們,你們怕也是不一定討得到好果子吃。”
他說完又意識到不對:“等下,你跟我說這個幹什麼?”
謝疾道:“你是治山的朋友。”
閻王:“……啊?”
謝疾道:“你曾說,他老是為了阿游來煩你,所以我為阿游來問你也沒什麼吧?”
閻王:“你他嗎腦子有病吧?我是他朋友又不是你朋友,而且我為什麼非要給你們當愛情路上的踏腳石啊!”
謝疾拔出劍來,“不可以嗎?”
閻王看着明亮冰冷的劍鋒抵在自己的脖子上,感覺到十分荒唐,無法理解隨之游身邊這幫子神都是什麼腦袋。
他十分屈辱道:“行,你說吧。”
謝疾收回劍,問:“我不知道阿游會不會介意與我成婚。”
閻王:“她想必是不會的,反正她習慣了我猜。”
謝疾:“……也是。”
閻王又問道:“不過我反而要問你介意不介意,即便你們成婚,你終究也不可能與她訴衷腸不是么?最終你們也只是空有一場婚禮,本質上還是當師徒,這樣你也能忍受嗎?”
謝疾望向他,面色清冷,話音平淡:“忍不得,也忍了這麼久了,無妨。”
閻王無言,默了幾秒才又說:“既然你要與我聊這種事,那我便要問了,你是何時心悅於她,又是為何願意為她做到這種地步的?我以往也問過仲長,只是他說話實在是真真假假,反而讓我難以琢磨。”
謝疾道:“他說了什麼?”
閻王回想了下,道:“呃,他先是鄙夷了一番人,說只有人才有各種理由,他們這些妖怪才不在乎為什麼,只要夠好玩夠開心就好了。”
他道:“所以你的回答呢?”
謝疾沉吟了下,“不記得了。”
閻王愣住,“哈?”
謝疾道:“相伴太久,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無法坐視不理她扎不好的髮髻,闖出的岔子,還有招惹的亂七八糟的事情。重要的是,劍出鞘無血不歸,世無敵手則堪折,恰好我與她都能致對方於死地。”
閻王:“……你說話怎麼跟仲長一樣讓人聽不懂。”
謝疾:“看起來你也沒什麼用,走了。”
閻王:“你有病吧!”
他罵完之時,謝疾早已御劍離開了,這讓他更生氣了,怒批了幾天摺子。
*
“所以你覺得僅僅是成婚了,我就能被管住嗎?”
隨之游問道。
她話音落下時,明顯感覺周遭那些浮動搖晃的人影似乎躁動喧嘩了起來,但所有動靜都如在被水域亦或者其他阻隔了一般變得模糊。
隨之游並沒有等他回答,又問道:“你們是不是忘了啊,我第一次被你們宣判不得飛升時,就是因為殺夫證道誒。啊,我沒記錯的話,你的好兒子,江危樓是你兒子吧?也是被我親手殺掉的。你覺得我嫁給了我師傅,他就真的管得住我么?”
天君道:“所以你是想說,你要繼續接受封神,然後讓你師傅受罰嗎?”
隨之游道:“當然不是,只是我不明白。”
“這有什麼不明白的呢?你師傅包庇於你,陽奉陰違,本應受罰,只是本君愛才心切,不願讓你們師徒二人再經磋磨,望你們改邪歸正為天庭效力,造福蒼生,才出此下策讓你們戴罪立功罷了。”
天君的話音中帶了幾分循循善誘,彷彿真如一個身在高位卻很好說話的長輩一般。
隨之游道:“但他是我師傅,按照你們這些神的觀念,這難道不是□□之事么?”
天君朗聲笑道:“殺夫證道幾次的人竟然會在意這種事嗎?”
隨之游道:“我當然不在意,我只是覺得你們真的蠻可笑的。我在修仙界之時,上至天道,下至同門,所有人都口口聲聲訓斥我必須遵循禮法,遵循規矩,殺夫證道更是連飛升也要被打下地府不得超生的。原來只是我還未成神。一旦成了神,大不敬原來也沒什麼,人倫更是不值一提,殺夫證道好像也只是前塵往事可以諒解了。”
“禮法與規矩自然是重要的,但即便是律法之外也要講情理不是么?”天君頓了下,又道:“正如道法變化萬千,怎麼可能凡事都是一成不變的呢?神也好,修士也罷,各人都有各自的道,你此前行事的確不妥,但如今既然已從納神殿出來,那我們就不拘一格降人才嘛。”
隨之游:“……”
她想了幾秒,合掌大笑,頓悟:“我懂了,你的意思是你們這些神的本意都是好的,都是下面那些道聽途說的修仙者執行出了問題對吧?”
天君第一次聽見這話,覺得十分有道理,便連連點頭:“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
隨之游道:“所以你們現在的意思是,要不然我乖乖跟我師傅成婚,讓他監督我,然後我們倆一起給你打工。要不然你們就拿我師傅開刀,然後再來對付我?”
“我們天庭絕對不會針對誰,就事論事罷了。”
天君道。
隨之游盤腿坐在地上,手掌支着腦袋道:“行,那你們總得讓我和我師傅考慮考慮吧?反正現在你是鐵了心也不打算給我封神,也不打算給我分個職位了是吧,給我點時間不難吧?”
天君點頭,“自然,接下來你便找你師傅即可,想必他會給你安排好的。”
他又道:“三天後,本君要聽到答覆。”
隨之游想了想,道:“天君,我還有些其他的事想問你。”
“但說無妨。”
天君道。
隨之游問:“江危樓是你兒子吧?”
天君:“……何出此言?”
隨之游委婉道:“他看起來比你聰明,原來是隨了娘親。”
天君怫然大怒:“放肆!隨之游,莫不是本君太好說話,竟讓你忘了尊卑?”
隨之游哈哈大笑,拔出劍來飛走了,徒留大殿內天帝暴怒的吼叫與摔東西的聲音。
飛出神殿沒多時,便有幾個小神前來引路,將她引到了玄淵宮門前。
隨之游往裏面看了幾眼,好傢夥,琅嬛閣樓,器宇軒昂,仙宮繁華,一派富麗堂皇。
這居然是她師傅的神宮?好離譜!
她有些酸溜溜,直到謝疾來時,臉還是皺着的。
謝疾蹙眉,“怎麼了?”
隨之游:“沒什麼,感覺你被資本主義腐蝕了。”
謝疾:“……?”
隨之游:“在這種地方過得很爽吧?這麼漂亮的宮殿,這麼多仙界弟子,這麼仙氣繚繞的,你過着紙醉金迷生活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你的好徒弟在修仙界窮得買不起劍?你不對?你顧里,啊不是,你謝疾怎麼會不對!我過得那麼慘的時候你哪怕有過一秒心疼嗎!”
謝疾直接伸出手,兩指掐出她的臉,“先進去,其他的神在看。”
隨之游斜着眼睛看了下,果然發現引路的幾名小神都躲在柱子后偷瞄,她立刻抬起下巴甩開他的手,跟着他老實進了玄淵宮。
兩人騰飛雲中,沒多時,一起落在一片山谷之上。
山谷之中鬱鬱蔥蔥,鳥語花香,瀑布倒懸,仙獸走動。
隨之游掃了幾眼,直接坐在草上道:“師傅,天君是不是也找你說了成婚的事啊?”
“嗯。”謝疾應道,又問:“你意下如何?”
隨之游問:“師傅,這難道不是我問你嗎?”
謝疾伸手捏住她的髮髻,“好像又亂了。”
隨之游屁股蹭了蹭草地,背過身對着他,“對我來說,就算是成婚,就算是與師傅成婚,師傅也是管不住我的。我對這裏早就積怨已久了,對他們將我打入地府之事耿耿於懷,無論如何是想大鬧一場的。但是若是成婚了,師傅必定會被我所牽連不是嗎?”
謝疾將她頭上的朱釵拆下,纖長白皙的手指穿過她的黑髮,淡淡地應了聲,“反正你總是要惹出岔子才甘心。”
“但是我怎麼忍得下呢?”
隨之游忿忿不平,“我本來也不是大度的人。”
她又轉頭,“師傅要是不介意的話,就成婚唄,咱們結盟,從內部進行一個策反,當大反賊,一舉推翻這狗天君!”
謝疾蹙眉,拍了下她的腦袋,“別亂動。”
“知道啦!”
隨之游翻白眼,回過頭去。
謝疾耐心地幫她梳理着頭髮,許久,才將她頭上的髮髻紮好。
他將朱釵插回去,低聲道:“其實,無論如何,應該是師傅問你介不介意。”
謝疾等了下,卻沒有等到她的回答,動作頓了下。
又是片刻,謝疾喚她:“阿游。”
隨之游仍是沒有回應。
謝疾微微側頭望她,卻見她就盤坐着睡著了,一時間有些失笑。他伸手輕輕握住她的肩膀,一用力,便將她的身體扶倒在他膝蓋之上。
他凝眸看向枕在膝上的她,冷淡的神情柔和了些。
偏偏這時,隨之游睜開了眼,直直地看他。
謝疾竟下意識偏開了視線,問道:“醒了?”
隨之游:“被你膝蓋鉻醒了。”
謝疾:“……那你起來。”
隨之游:“不,還有點困,但有點睡不着。”
謝疾:“那我帶你去——”
“別。”隨之游眨眼,“你講經吧,以前你講那個的時候我睡得可香了。”
謝疾:“……行。”
他指尖光芒閃爍,□□經浮現手中,隨即便念誦起來。
“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
謝疾的聲音如清雪消融,卻又深邃,引得山谷之中無數仙鳥走獸聞聲縈繞周遭聽經。隨之游並不驚訝,畢竟以前鴻蒙派他念誦經文之時,亦能吸引不少鳥雀前來聞道。她聽了沒兩句,就開始打哈欠,迷迷濛蒙地連謝疾的臉都模糊起來。
她又打了個哈欠,眼角沁出點淚水來,聲音軟了些,“師傅,你想和我成婚嗎?”
謝疾念經文的聲音頓住,望向她,喉結滑動了下,卻沒說話。
隨之游便不再看他,而是垂落了眼睫,低聲道:“如果……我早知道就好了。”
謝疾問:“知道什麼?”
隨之游卻也學着他方才的樣子,不說話了,笑眯眯的,“不過我還真沒在天庭上成婚過誒,好神奇,感覺五界每處都要有我成婚的地方了。”
謝疾也笑,笑得很淡,“胡鬧。”
隨之游便閉眼,似乎真要睡了,謝疾便又繼續開始念誦。
許久,他感覺膝上的人呼吸勻稱,睡著了,才放下手中的經文。
謝疾沒有望她,只是閉上眼,薄唇緊抿。
如果早知道什麼呢?
是他不堪的心思,還是其他呢?
色縛於凡夫,五陰悉羈繫,生能縛於物,死縛亦復然。今身至後世,未始不系縛,輪迴羈縛中,數數受生死。
謝疾在心中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