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女兒香

第27章 女兒香

「這、這使不得……」

西寧伯不知所措地環顧這陋室,眼皮一跳,瞧見頭頂還漏風——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讓宰相的嫡子受這委屈啊。

一句「伯爺」劃開翁婿之間的距離,他急得朝崔緹使眼色,指望女兒能幫忙勸說兩句,下一刻陡然醒悟,他真是傻了,崔緹是瞎子,哪看得見他的求助?

「緹兒,你跟着勸勸,他、你和他住在沉香院不好嗎?」

他聲音帶了哀求。

春風暖笑的裴宣,拒人千里的裴宣,簡直判若兩人,她素日沒架子,但真惱了,架子搬出來,給人莫大的壓力。

這又應了那句話:脾性好的人動怒更嚇人。

西寧伯駭得白了臉,額頭流汗不止。

一者是生身爹爹,一者是新婚「夫婿」,崔緹餘光瞥了眼坐在木板床的裴宣,看她眉目掛冷霜,一時心疼感動。

裴宣事事為她,處處讓她,她開口勸,這人不會再計較。

只是……

自家夫婿自家心疼,裴宣疼她惜她,她哪能再攔着她出氣?

這口氣若沒出好,怕是夜裏這位修撰大人都會暗暗自責。

她自是愛重裴宣的,心念一轉,搖搖頭:「出嫁從夫。」

這是袖手不管、管不了的意思了。

西寧伯瞪大眼,剛要訓斥兩句,裴宣撩起眼皮:「伯爺好大的威風。」

這話說得!

西寧伯嘴角一抽,他威風再大,哪及金龜婿半點?

「女婿……」

裴宣無動於衷:「送客。」

白棠剛要動,號鐘不動聲色按住她的手,一直守在裴宣身側默不作聲的小廝笑着站出來:「伯爺,請。」

他是郎君的人,更是裴家的人,在外說話做事的分量比白棠重得多,便是西寧伯小心眼記恨也不會記恨到自家女兒頭上,白棠是少夫人的人,父女雖說往後沒多少來往,能少一樁麻煩何樂不為?

今日郎君給了西寧伯好大的沒臉,西寧伯有氣也得憋着,不僅憋着,還得夾着尾巴做人,盡心儘力伺候。

「伯爺!」

走出小院的門,西寧伯腿腳發軟差點栽倒在地,好在身邊的下人眼疾手快扶穩他,他回頭看那寂靜立在風中的院落。

他自然沒法怨崔緹,崔緹是出嫁女,想做好裴少夫人首先就不能得罪裴宣,在那個情境說不上話也無可厚非。

真正教他驚駭的是裴宣態度的轉變,這人笑時一個樣,冷時又一個樣,十八之齡,方才在那不大的小屋氣勢愣是壓得他直不起腰。

此子以後必大有所為,可現在,他竟把人得罪了?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但這過失本可以避免!

他盯着身後破敗的小院,想想漏風的屋頂,再想想裏頭的滿眼窮酸,氣不打一處來,一頓疾走來到後花園,見到一名丫鬟,沉着眉眼問道:「夫人呢?」

丫鬟被他嚇了一跳,匆忙行禮:「夫人去了白芍院。」

白芍院,燈火通明。

一腳邁進來,見着庭院修剪齊整的各色花兒,西寧伯沒了賞景的閑心,腦海最先冒出來的是之前去過的小破院。

那是崔緹住了十幾年的舊居。

可想而知,今晚過後,他理想中的翁婿關係會被狠狠撕碎,裴宣不會再敬着他,裴家不會悅納崔家這門姻親。

若讓宰相曉得今夜他的寶貝兒子攜妻住進破落院,參他苛待長女、為父不慈,伯府可就真的完了。

同為他的女兒,何以長女住陋室,幼女住廣屋?

「夫人,伯爺來了。」

伯夫人和女兒聚在一處品茶,茶氣繚繞,她眼皮不抬:「來就來了,你們……」

「你們先下去。」

「爹?」

「你也下去!」

崔黛被他凶了一句,回頭看看阿娘,伯夫人放下茶盞,柔聲哄道:「先下去。」

西寧伯看着人退出去,沉沉提了一口氣,他這邊沒言語,伯夫人為他沏了一盞茶:「不去籠絡你的好女婿,你在這裏發什麼瘋?」

「發瘋?」這個男人三步兩步衝上前,一巴掌扇在女人臉上:「這才是發瘋!」

伯夫人被掌摑得腦袋嗡嗡作響。

西寧伯的斥責劈頭蓋臉落下來:「這家我交給你打理,你看你管成什麼樣子!平素也就罷了,南院收拾不妥當,你是想拖着崔家和你一起去死嗎?」

他話說得太重,伯夫人以為出了要生要死的大事,暫且忍下怨氣不和他計較:「出何事了?」

「女婿和緹兒搬去南院住了。」說到這他又皺起眉來:「你是當娘的,怎麼能讓女兒十幾年來住在那樣的破屋子?傳出去崔家的臉面給哪裏放!」

「是我……是我讓崔緹住在那樣的破屋子?」

伯夫人一邊臉高高腫起,彷彿聽到天底下最大的笑話:「你是當爹的,不是第一日知道緹兒住在南院,你有去看過她嗎?

「從生下來起,你對她不聞不問,有什麼資格指責我這個當娘的?

「我為你三次懷胎,就因生下來的長女天生殘疾,她就見不得人,就得藏起來!是你先剜了我的心,到頭來錯竟全是我的?崔紹,你還有良知嗎,你說這番話就不怕天打雷劈劈死你嗎!」

一霎的死寂,隔着門裏面爆發出又一聲劇烈爭吵,崔黛躲在門外身子瑟縮發抖。

這是怎麼了?

她滿心茫然。

為何阿娘要罵爹爹?為何爹爹要打阿娘?

她怕極了,屏住呼吸不敢出聲。

此事就是個引子,揭開這些年夫妻二人心頭的不滿。

平日還算恩愛的夫婦吵起來醜態盡出,西寧伯埋怨夫人沒給他生一個兒子,伯夫人怨恨所嫁非人。

星月交相輝映,南院,經過下人們熱火朝天好一通收拾,小院好歹收拾出乾淨模樣。

桌面的灰塵被拂去,枕被鋪好,號鍾在內室點燃熏香,繞樑不知給哪取來一束花放入花瓶,白棠指揮着人將半人高的浴桶注好水,邁着小碎步溜到崔緹身邊,耳語一聲,領着人魚貫而出。

「夫君……」

裴宣捧着一卷書,沒留意書拿倒了,聚精會神地閱覽:「娘子,你先洗罷。」

她愣了一會,這才想起沒她攙扶,娘子目不能視說不得會磕碰着手腳,連忙起身趕過去扶好崔緹胳膊:「娘子,這邊走。」

浴桶冒着熱氣,水面漂浮一層新鮮花瓣,崔緹看不見,卻聞得着,裴宣掌心發熱:「就是、就是這裏了。」

她看崔緹一眼,顧及她目盲多有不便:「我幫你寬衣?」

她這副情態,一點都沒有面對西寧伯的不怒自威,崔緹忍笑,下巴輕點:「嗯。」

裴宣悄悄長吸一口氣,低頭不敢多看。

衣物如繾綣的花朵堆疊盛開在女子細瘦的腳踝,小腿玉白,她閉了眼,背過身去:「娘子,娘子你小心點。」

身後傳來些微水聲,崔緹害羞地躲進浴桶,溫水浸過她的肩膀,嬌艷的花瓣點綴在白皙的肌膚:「夫君。」

裴宣下意識轉過身,陡然見着身無寸縷的嬌美人,燒紅了臉同手同腳地走到窗前繼續「溫書」。

她書卷拿倒了,崔緹不便提醒,藏在浴桶里笑出聲。

聽到她笑,裴宣眼神氤氳起羞窘之色,眸光越過屏風看到自家娘子揚起的玉臂,心跳不受控制地錯亂起來。

渾渾噩噩不知過去多久,崔緹從水中站起身:「夫君?」

裴宣抬頭被屏風映照出的美人影羞得耳朵冒煙,極力穩住聲線:「是要、是要拿衣服么?」

「嗯,有勞夫君了。」

寢衣隔着屏風遞過去,湊近了,裴宣依稀能聞到那股好聞的香,是娘子身上散發出的,她心神失守,想着這一晚究竟該如何過,若、若娘子執意與她圓房,她的身份……

沒嫁人前,舉凡女兒家私密事,崔緹仍然要強,並不願勞煩白棠,這也鍛鍊出她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

衣衫穿在身,她從屏風後面走出來,而後看到一隻冥神苦想的獃子。

「行光?」

裴行光驟然抬眉。

崔緹被她眼底的掙扎驚着,心有猜測,到底是不願逼她,柔聲道:「我喊棠棠進來,再為你重新備好溫水。」

「不用了。」裴宣繞過去見着清澈的洗澡水,笑道:「不用勞煩她們了,我接着娘子的用就好。」

「這、這怎麼行?」

「行的。」她手搭在衣帶,不放心道:「娘子先回床上歇息,我稍後就來。」

「……」

羞意爬上臉,崔緹不敢再看、再問,握着手裏的竹杖到了床邊,猶豫一番,她臉還是燒得厲害,在木板床躺好,剋制着不去多想。

水還溫着,除了花香更多了一股清新的女兒香,裴宣邊害臊邊激動,到最後又忍不住暗罵自己不知羞恥。

崔緹等她等得心如鹿撞,風從屋頂敗落的口子灌進來,只因有裴宣陪她一起住,心底再沒了以前的憂患不安。

裴宣穿好寢衣,從荷包取出指甲蓋大小的香塊丟進紫金爐內。

香是迷香,崔緹見了心生無奈,只好裝作沒看見。

木板床僅夠一人睡,好在兩人身材纖細,擠一擠勉強能睡下,她早早為裴宣留出位置,裴宣長這麼大沒睡過像這樣簡陋的床,人躺上去,床板發出吱吱呀呀的聲。

崔緹紅了臉,解釋道:「只是吵了點,還算結實,不會……不會塌的。」

她扯過被子蓋過胸前,一陣微妙的沉默,倏然意識到什麼,臉唰地成了小紅燈籠。

裴宣笑得意味深長,長臂摟過她腰身,要她躺在自己懷裏:「我早該來這裏看看的,讓你受了好多委屈,是我不好。」

「沒有,我也沒有受很多委屈。」崔緹輕聲道:「都過去了。」

她這邊是過去了,裴宣卻過不去心坎那道關,從前即便她離家幾日阿娘都要派人精心打理她的房間。

哪像她的娘子,出嫁了,以前的舊居淪為荒屋。

可見西寧伯夫婦心底根本沒有這個長女。

後知後覺的漠視,比先知先覺的忽視更殘忍。

「娘子……」

她手上用了巧勁,迫得崔緹雙臂不得不撐在她枕側,裴宣一手按在她後腦,和她唇齒相依:「我很喜歡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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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夜,崔小姐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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