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29)
恐怖世界的怪物愛上人類,聽上去就是很不可思議的事。
所有玩家都應該在遊戲裏掙扎求生,被遊戲玩弄才對。
所以當裴望冰涼話語落在祁千雪耳邊時,他身體猛地震顫了一下,比起聽到怪物愛他這種不可思議的事,他震顫於裴望話里濃濃的、病態的佔有欲。
飽含了無數愛意的濃濃佔有欲,在他耳邊響起,祁千雪看着從門口不斷擠進來,前仆後繼宛如朝聖一般的怪物,它們大多都無法說出人類能聽懂的語言。
嘴巴的部位不停的張張合合,眼睛無比炙熱地望着祁千雪。
祁千雪從未觀察過怪物的眼神里會蘊含著什麼,它們是怪物,會吃掉他,這個念頭牢牢盤踞在他的腦海里。
比起裴望和溫輕鴻,他更害怕這些怪物,因為它們沒有人類的模樣,不會交流。
可有那麼一瞬間,他恍惚間以為,落在他耳邊的話是數以萬計的怪物共同說出的話,它們借裴望的口,說出最聖潔、純粹的愛意。
對祁千雪的愛意。
從一開始祁千雪就是不同的,在所有玩家裏,他是特別的。
他被怪物愛着,就連世界——
也鍾情於他。
祁千雪無所適從地看着周圍,直到一道凌厲的刀鋒劃開怪物的腦袋,他才從那種宛如虛幻的情景里抽身,抬起眼睫看向門口。
陸朝手裏握着那把造型古樸的冷兵器,他的身後是其他玩家。
祁千雪眨了眨眼,眼角有濕潤的淚珠滾落,大家沒走。
他們已經拿到了壁畫,距離通關只有一步之遙,仍然回來救祁千雪了。
小笨蛋很笨,沒有人看着,會活不下去。
陸朝握緊了手裏的冷兵器,毫不猶豫地對着擋在前面的怪物劈去,怪物瞬間四分五裂,化成一捧灰燼。
怪物太多,但有幾個老玩家聯手,一時雙方竟然僵持了下來。
不斷有怪物從樓上趕下來,他們解鎖了太多樓層,高等級的怪物一旦來這裏,會變得更加棘手。
躲開一個猛地衝上來的怪物,臉頰上濺上了藍色的液體,陸朝看了看祁千雪所在的地方,怪物們之前還在自我消耗,一旦出現新的敵人,又會毫不猶豫地調轉方向。
「這樣下去不行。」精英男開口,抽空看了陸朝一眼:「這裏是怪物的老巢,會有越來越多的怪物被吸引過來,我們掩護你,你衝進去。」
陸朝應了一聲,周圍幾個玩家迅速靠近,掩護着陸朝從層出不窮的怪物圈裏沖了出去。
祁千雪在陸朝向他靠近時,就猛地扒開裴望的手,朝着陸朝奔去。
出乎意料的,裴望沒有阻攔,比起阻攔,他的態度更像是勝券在握、遊刃有餘,淡淡地陳述事實:「你出不去的。」
一個S級副本,玩家們能對抗幾個oss級別的怪物就是九死一生了,而強迫想要離開遊戲的代價是——
面對整個酒店的全部怪物。
祁千雪的眼睫輕輕顫抖了一下,他整張臉都被汗水蒸得粉白,臉上濕噠噠的,跑向陸朝的腳步有微不可察的停頓。
如果真的註定不能離開這裏——
是不是不要拖累別人最好。
裴望如來自未來宣告的話語還歷歷在目,祁千雪望着周圍的其他玩家,他們是可以離開的,怪物對他們沒有執念,就算是……因為幸運值帶來的負面狀態影響也好,只有有他在,怪物們在面對任何選擇,都會毫不猶豫地拋下手裏的獵物,向他而來。
祁千雪甚至有點懷疑,怪物們對他的執着,是不是幸運值帶來的負面影響,因為是莫名的執着,找不到理由解釋,被不懂愛的怪物們誤認為是喜歡。
但這只是系統給予的錯覺。
他的腳步停在離陸朝還剩一步的地方,腦海里思緒紛雜,好像過了很久,現實中才短短几秒鐘。
溫熱的手牽住他的手,因為恐懼手心都汗水打濕,變得粘膩潮濕,祁千雪猛地抬頭。
陸朝靜靜地看着他,黑色的瞳孔里只倒映出他一個人的身影。看着祁千雪臉上一閃而過的猶豫,淡淡地說:「我們自願的。」
自願回來救祁千雪。
他沒有拖累誰,因為他們是自願的。
祁千雪愣了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握住了手,下意識跟着陸朝跑。
他被陸朝藏在身後,跟其他玩家會合,但很快,即便是在場反應再遲鈍的玩家都察覺到了不對勁,這群怪物從祁千雪跟着陸朝走後,就變得異常狂躁,像是被激怒了一般。
悍不畏死地往前沖,攻勢猛烈得讓玩家幾乎擋不住,祁千雪身為最弱的新人,自然是被所有人保護在身後。
即便是這樣,仍然有保護不到的地方,但很快,他們就發現,這群怪物根本沒有想要傷害他。
攻擊帶起凜冽的風,就在將要觸碰到祁千雪時,猛地停了下來,怪物來不及剎車,直直撞到了祁千雪旁邊的牆上。
——哪怕傷害自己,也不會傷害他。
來不及探究怪物的反應,但知道怪物們並不會對祁千雪出手后,玩家們倒是沒有把他推出去擋怪,只是保護得不如之前那麼周密,分散開來,朝着最後兩幅壁畫而去。
一個玩家只能擁有一道門。
其他玩家都將自己的壁畫取下來了,用了道具背在身上,壁畫沒辦法進系統空間,只能隨身攜帶。
「走,取了壁畫離開這個副本!」
越來越多的怪物從上層涌下來,也讓大家看清楚了這個酒店居住的怪物全貌,張着鳥嘴和翅膀的鳥人、身後有長長狐尾的狐狸,還有長着三個頭的狗……各式各樣的怪物,和沒有影子的鬼。
「我總算知道這個酒店為什麼叫狂歡世界了,這麼多奇形怪狀的怪物,對它們來說可不就是狂歡嗎!」有玩家憤憤地吐槽,他手裏的桃木劍只對鬼怪起作用,面對其他怪物就只能抱頭挨打。
「快被怪物包圍了……」從上層下來的怪物大多實力強大:「再這麼下去,我們會被怪物淹沒的!」
這絕不是危言聳聽,怪物越來越多,它們從電梯裏下來毫髮無損,幾乎要將長長的走廊擠滿。
「不行,得想——」這名玩家的聲音戛然而止,一聲清脆的脆響在混亂的走廊里仍然清晰可見,他怔愣地偏頭去看背上背着的壁畫。
壁畫裂開了,一隻長着尖銳指甲的怪物正洋洋得意地看着他。
壁畫被怪物打碎了,一向阻礙玩家通關的怪物,居然主動幫玩家打碎壁畫。
這名玩家張了張口,還來不及說話,就聽見腦海里系統熟悉的聲音,隨後,他憑空消息在原地,通關了這個副本。
這個玩家的消失立馬讓其他的玩家也去注意他們的壁畫,可怪物們好像找到了「消滅」敵人的方法,後背又是顧及不到的地方。
幾道鬼魅的身影躲開玩家的攻擊,咔嚓咔嚓咔嚓的聲音接二連三的響起。
一眨眼的時間,所有拿到壁畫的玩家,背上背着的壁畫通通碎了。
很難形容玩家們此刻臉上的表情,像是有千言萬語想說出口,卻又礙於不知道從哪裏開始說,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陸朝和祁千雪,消失在原地。
事情發生的太快,祁千雪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周圍除了怪物就只剩下他和陸朝兩個人。
陸朝臉上沒什麼表情,似乎多一個人或者少一個人對他而言都沒有什麼區別。
他仍然牽着祁千雪的手,這個姿勢讓他的動作受限,而且周圍的怪物不會傷害祁千雪,但他的手握得很緊,不給祁千雪鬆開他的機會。
身上受傷的地方增多,胳膊、大腿被劃開無數道口子,衣服被劃破,露出裏面新鮮的皮肉組織。
怪物們猛烈的攻擊突然停住,如同潮水一般從兩邊分開,讓出一條路。
溫輕鴻從讓出的那條路里走出來,變成鬼后他的實力大增,閑庭信步很有上位者的氣勢,歪着腦袋,看着祁千雪和陸朝相握的手:「你還沒有做好選擇嗎?。」
溫輕鴻歪了歪頭,深深地看着祁千雪:「放開他的手,留在這裏。」
祁千雪下意識後退了一步,他看了看溫輕鴻,從房間裏走出來的裴望,還有各式各樣的怪物,顫顫巍巍、不可思議地問:「你,你們喜歡我?」
不需要回答,他已經從周圍怪物粘膩的視線中看到了答案。
祁千雪閉了閉眼,乾澀地咽了咽口水:「你們有這麼多……」
這麼多怪物,就算把他分成幾瓣也遠遠不夠的。
「沒關係。」溫輕鴻輕笑,彎起的唇角都透着甜蜜的弧度:「只要你留在這裏——他們就都會去死了。」
其他怪物顯然也是這麼想的,直勾勾地看着祁千雪,炙熱的眼神彷彿在向他傳遞一個信息——
只要你留下來,我就會為你殺死其他怪物。
你從始至終都是屬於我的。
你只用看着我,只可以待在我身邊,我會永遠愛你。
眼睛好像會蠱惑人,祁千雪心臟鼓噪起來,砰砰砰的聲音在耳膜響起,他握着陸朝的手都在抖,喉嚨堵塞一般說不出話,不斷有汗珠從他額頭滾落,艱難地搖頭。
直到粘膩無數視線被一道身影擋住,陸朝沉默地站在他身前。
「去摘壁畫。」陸朝只說了這麼一句,他握着的武器已經被血染紅了,分不清是他的還是怪物們的,正從手掌心的地方順着往下滴。
「你的手……」
「不用管我。」陸朝背對着說了一句,他面對着所有怪物的敵意,哪怕是在噩夢遊戲裏赫赫有名的玩家都敵不過:「去摘壁畫。」
最後這幾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陸朝渾身上下都被血浸透。
祁千雪艱難地向前邁開腳步,一股宛若實質的黑氣正纏繞在他的腳踝,只是稍微邁開一步就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身體支撐不住地倒在地上,朝着壁畫的方向爬。
他倒在地上好狼狽,可是握着他腳踝的怪物卻似乎比他更委屈,恍恍惚惚間,他聽見了一點哭聲。
不要走,不要走。
我們不會傷害你,留在這裏好不好。
留在這裏……求求你。
怪物好像帶着能讓人陷入回憶的技能,祁千雪不自覺地想到,他在副本里從來沒有受過真正的傷,大多都是自己造成的。
舞台上為他接住淚水的觸手、在房間外「鉗制」他,嘴裏卻希望他能記住它的鬼、送他玫瑰花的裴望、被設定成是他前男友的溫輕鴻……
沒有怪物傷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