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天上全是龍
在克格莫那一聲清脆的招呼聲過後,原本寧靜的村落就像是被開啟了某道開關。
那些平緩的山坡上原本只有隨風曳動的綠草，但是在黎離幾人出現的同時，一個個顏色各異的蘑菇從草叢中攢動而出,等到他們從草叢中跑出來后,黎離和維克多才看清。
這些人全部都是頂着蘑菇帽子的地精們,他們的個子和裝扮都和克格莫相差無幾，身上或是背着竹簍或是提着小籃，看樣子原本都正在山坡上採集作物。
看到黎離和維克多這兩個生面孔，這些地精皺巴巴的臉上都露出了好奇。
和維克多印象中那些連腰都站不直，總是唯唯諾諾，恨不得把臉貼在地上討好其他種族的地精不同,這裏出現的所有地精的神情都是如此坦然而鎮定,甚至稱得上……談吐優雅。
“真是少見啊，我們村落已經有七年沒有地面世界的客人到訪了。”
“確切說來，是七年零十二天,且上一位到訪的地面世界客人只是去塔城的路線出了些差錯,無意路過我們村罷了,所以他們是二十四年零三天到訪的第一批客人，果然很難得。”
“但是第五塔城即將舉辦盛大的光明慶典,所以他們大概率也是路過我們村子而已,這個概率甚至高達九成。”
“……”
“……”
地精們一邊語速飛快地嘰嘰喳喳分析着,一邊用詢問的眼神看向兩個外來者。
維克多皺眉，他越來越覺得這裏詭異了。
明明第五塔城早就消亡了，但是這些地精卻總是如此自然地提起第五塔城,彷彿那座讓地精們驕傲的最強塔城還矗立在地底世界。
這裏果然不對勁,維克多警惕地保持着沉默。
黎離倒是一臉的淡然,真就如無意中闖入村子的客人一般鎮定,被地精們問及來意的時候也回答得非常自然。
她沒有維克多那樣對地精們的刻板偏見，甚至因為智者的緣故，對這個種族還頗有好感，這種發自本心的親近也被地精們覺察出來了，所以兩方倒是聊得很友好。
“我們原本是準備往塔城走的，不過路上和同伴們走失了，找他們的路上不小心闖入了你們村子。”
熱情的地精們一聽，立刻開始互相詢問起是否見過其他外來者，不過很可惜，答案都是否。
黎離心中一沉，看樣子葯檀他們是真的沒有進入這個特殊空間。
“或許他們是先去塔城裏面了。”有地精這樣說道。
黎離心念一動，她想到什麼，對着地精們詢問道：“請問，你們知道該怎麼從山丘村到塔城嗎？”
維克多也在這時抬起了頭。
對，他們找不到進入第五塔城的路，但是這些地精看樣子很熟悉！
地精們倒是沒有要隱瞞的意思，只是對客人即將離開這件事表示了遺憾，然後便主動道出去往第五塔城的路線。
好幾個小矮子齊刷刷地舉起手，指向了山丘村西邊方向的小樹林。
“越過這片樹林一直往西，大概走上十天就能進入塔城了——”地精們說到這裏，又齊齊閉嘴，用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維克多和黎離，尤其是二人的長腿。
地精們整齊劃一地聳肩攤手：“好吧，或許你們只需要五天。”
“不過五天的話，光明慶典都開始了。”克格莫在邊上提醒其他村民。
“所以我們將會為路過的客人提供便利。”另一個背着一簍果子的地精挺了挺胸膛，抬起手優雅地比了個“請”的動作，然後帶路。
“山丘村有直接通往塔城的傳送陣，正好我要去把這批新鮮果送去塔城山姆大叔家的蔬果店，就讓我來帶路吧。”
語罷，果子地精
便領着他們朝傳送陣所在的方向走去。
維克多眼睛一亮，但是又很快皺眉。
他碰了碰黎離的肩膀想說話，後者嫌棄地瞟了一眼：“莫挨我。”
“……”要不是因為這個詭異的地方就黎離勉強算是自己人，他是真不想和這傢伙搭話。
他只能憋屈地保持了距離，壓低聲音同黎離低語：“雖然這裏魔法元素非常充沛，但是你也看到了，我的傳訊捲軸和傳送捲軸都失效了，那個傳送陣估計也會失效的。”
“這裏應該是被加持了某種特殊的空間禁錮魔法，我們被這群地精困在這裏了！”維克多篤定地說出了自己的判斷。
還沒等維克多繼續分析這些地精困住他們的目的，帶路的那個地精已經停下了腳步。
他站在了一道傳送陣面前。
黎離微微眯眼，託了陣法大師的服，她現在也能一眼認出這道魔法陣紋路的區別了。
這和之前在幾個塔城中見過的所有傳送陣都不同，那些更加繁複且美麗的花式紋路一看就是古地精魔法陣。
為首的那個地精已經站到了傳送陣的中間，他背着滿滿一簍果子笑道：“我們村的傳送陣很小，一次只能傳一個人，我先傳送到塔城裏等你們，到時候幫你們一起打聽你們朋友的消息。”
話音剛落，這個身上並沒有魔法波動的地精便將雙手按在魔法陣的兩顆魔法石上。
下一刻，地精矮小的身形變得模糊，在一道明顯的魔法波動之後，他消失在了原地。
看到這一幕，維克多愣了好一會兒。
傳送陣居然真的生效了？
後面站着的克格莫從手中的小籃子裏取出好多果子塞到了黎離的懷裏。
“我要留在村子裏幫忙準備光明慶典的佈置，就不能陪你們去了，祝你們早日找到朋友。”
黎離揣着果子道了句謝，然後在維克多之前站進了傳送陣之中。
她注視着陣中作為能量支撐的兩塊魔法石，學着剛才那個地精的動作將手按了上去。
然而——
沒有傳送光芒，也沒有魔法波動傳出，它徹底報廢了似的，沉寂無聲。
黎離的眸子一暗，若無其事地抽手，抬步從這道陣法中邁出，且攔住了想要走進傳送陣的維克多。
她突然轉身看向克格莫：“我突然想起，你們村子裏也會舉行光明慶典對嗎？”
克格莫點點頭：“是啊，雖然不如塔城裏面的盛大，不過也挺熱鬧的，要準備很多東西。”
“那我們可以留在村子裏參加嗎？”黎離問道。
“誒？你們不走了嗎？”克格莫的表情又變得驚喜起來。
“是啊，去了塔城裏面也不一定能找到朋友，畢竟我們是在山丘村附近走失的，說不定過兩天他們也會來你們村子。”黎離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地扯謊。
“那可真是太好了！”
“客人到來意味着轉機到來，這是無上的好運。”一位年長的地精長老深深看了一眼黎離，微笑着重複了一遍克格莫曾經說過的這句話。
地精們果然很好客。
在得知黎離和維克多準備在山丘村停留後，地精們便迅速地收拾出一處空置的小木屋給兩位客人。
整潔的木屋內洋溢着清新的花香和木質香氣，雖然屋子半沉陷於地下，但是窗戶正對着那個被製造出的第二太陽，陽光灑進來，將人映得暖烘烘的。
可惜，屋內的氣氛卻不太好。
維克多眉頭緊皺，死死地盯着黎離：“為什麼那道傳送陣唯獨對我們是失效的！”
他不會看錯，黎離當時的確是啟動了傳送陣的，可是沒有生效。
而在他們之後，維克多親
眼看到另外兩個地精通過傳送陣離開了山丘村，這說明傳送陣沒有問題。
“我說了，我們暫時無法離開這裏的。”
黎離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她掌心中捧着的是克格莫送給她的新鮮紅果子，看起來讓人垂涎欲滴，然而黎離卻只是慢慢撫摸着，沒有吃它。
“不能離開這裏，難道在這裏等死？”維克多不可思議地盯着黎離，想從她臉上看到蹊蹺。
黎離收起果子，認真解釋：“不會死，他們對我們沒有殺意。”
“真是好笑。”維克多對此嗤之以鼻：“殺意？說得好像你真能感應到這種虛無的存在似的。”
“……”
黎離不置可否，並沒有解釋自己擁有毀滅法則，掌握殺戮之道，還真能感應到殺意。
她只是抱着枯榮劍走出屋子，跟在克格莫身後幫着準備光明慶典的佈置。
維克多被黎離留在了屋內，她似乎完全不擔心這傢伙會逃跑。
正如維克多所言，山丘村的一切都是如此詭異，這個看似平靜美好的地精村落處處透露着古怪。
眼下，山丘村的地精們忙得不可開交。
地精們似乎將魔法陣研究到了極致，這個看起來尋常無比的小村子居然遍佈着各種各樣的魔法陣，哪怕是沒有魔法天賦的尋常地精，也能夠享受到魔法力量的眷顧。
村子裏的鮮花被魔法陣催動着快速生長盛開，地精們將鮮花採集起來送往位於村中的廣場上，那裏正矗立着一座高聳雄偉的雕像，逆着光，黎離有些看不清那座雕像的面貌。
她沒有詢問，而是捧着花很低調地跟在克格莫身後，一步步靠近那座雕像。
直到停到那座雕像腳下時，黎離抬頭，看清了它的真面目。
風吹過，黎離手中抱着的花束被風吹散了花瓣，它打着旋在空中飛舞，掠過雕像那張難辨性別年齡，神聖唯美到不似唯美的面上。
這是……
“像光明神及光明神的使者獻上山丘村最誠摯的敬意。”
克格莫將鮮花放在雕像的腳邊，虔誠又熱切地仰頭注視着它，口中道出這句話。
在他身側，其他地精們也虔誠地俯身而拜，向光明神雕像獻上懷中的花束。
黎離愣在原地。
她仰頭看着那座雕像，身體竟然也有了一霎的僵硬。
眼前這一幕是如此熟悉，熟悉到他們的姿勢讓黎離想起了另一批人。
在前不久的西塔城，那些最虔誠的信徒們便是這樣向光明神獻上他們的信仰的。
可是這裏不是西塔城，更不是雲集了所有最虔誠信徒的光明教廷。
按照地精們的說法，這裏是第五塔城的勢力範圍，這可是傳說中對光明神的統治最不屑，反抗最激烈的第五塔城啊！
據教皇透露，第五塔城的巨龍和地精們殺掉了數個神使，且險些反殺上神國。
也正因如此，他們被神使們視作最大的威脅，連被當做豬玀豢養的機會都沒有，被徹底抹殺在大陸的歷史之中。
現在黎離看到的，卻是他們在叩拜光明神雕像？
何其荒謬！
那邊的克格莫似乎已經結束了叩拜，他站了起來，對着黎離撓頭笑了笑：“怎麼回事，你不向光明神大人獻上信仰嗎？”
黎離沒答話，克格莫似乎意識到什麼，恍然：“對哦，你們地上世界的人好像信仰沒有我們地下世界的虔誠，好多人都不是光明神大人的信徒。”
聽到這裏，黎離垂眸看向克格莫，問道：“你們這裏的人……都如此信仰光明神嗎？”
“那當然了。”
克格莫假作老成地搖了搖手指，語氣深沉：“越是身處黑暗，越是嚮往光明，
不是嗎？”
黎離啞然。
“而且正因為我們的虔誠，所以這一次的光明慶典才能在我們第五塔城舉辦嘛。”克格莫咧嘴一笑：“而且根據上一位神使離開前留下的神諭，這回降臨的神使大人會來第五塔城，這可是非常難得的好運啊，以前祂們降臨的時間和地點都沒人能預料的。”
邊上另一個結束獻花的地精也湊了過來，他正是之前那個將數字精確到天的地精。
他挑挑眉糾正克格莫的說法——
“確切點克格莫，是巨龍歷有記載的五千四百年歷史之中，頭一次有神使降臨在第五塔城。”
黎離的腦中好似劈過一道閃電。
“等等，你說神使會降臨在……第五塔城？”
“是啊。”
“現在是，巨龍歷五千……”
“五千四百年。”地精友好地替黎離解釋：“你們地上的人不用巨龍歷這個說法對吧？按照你們的說法是魔法歷。”
這都不是重點。
黎離陷入了啞然。
即便她不太關心與打架有關的事，卻也知道巨龍歷和魔法歷的日期是一致的，二者除了稱謂不同，其實並不會被混淆。
不同的是，據教皇所言，只在第五塔城中通用的巨龍歷，就斷在了五千四百年。
這一年，第五塔城的巨龍和地精們接連殺死了數名從神國中降臨的神使，最終不敵神國的力量，湮沒在了歷史的塵埃之中。
這一年，曾經被視作整個魔法大陸最強大的巨龍血脈消亡，璀璨耀眼的地精古魔法陣斷絕傳承。
至今，應該是數千多年前的事情了。
可是眼下，這些地精卻告訴黎離，現在的時間就是巨龍歷五千四百年。
就是這一年，巨龍紀元終終章的序幕。
若不是希澤不在，黎離真要懷疑是他的法則力量失控，帶着自己穿梭時空了。
……
黎離抱着枯榮劍回到落腳的小木屋后，並沒有看到維克多的身影。
但是她卻並沒有任何慌張，只是靜靜地坐在木屋一角。
過了良久，外面的那個第二太陽的光都開始變得黯淡之時，維克多踉蹌着從外面歸來了。
黎離抬眼看了他一眼，平靜問道：“你找到出口了嗎？”
維克多卻再沒有一開始的冷靜和精明，而是頹然地坐倒在黎離身邊，面上還帶着明顯的茫然。
過了許久，他才啞聲開口：“我剛剛去了西邊那片森林，他們說的，能抵達第五塔城的位置。”
“但是當我想要從那裏離開這座村子的時候……”
“我眼前又出現了那道門，那扇該死的，大到比塔城的城牆還恐怖的大門！而且它這次甚至連門縫都沒給我開！”
“無論我走到哪個方向，只要想要離開這裏，那扇門都會死死地堵住了我的出路！”
說到這裏，被黎離關在天劍峰數月，純純關出心理問題的維克多已經快破防了。
“我們被關在這裏了！見鬼了！你非要進這個鬼地方幹什麼！我們出不去了！”
“我們到底進了什麼地方！”
黎離手中把玩着那顆紅潤鮮嫩到彷彿能滴出果汁的果子，最後，將它往上一拋，果子落入了黎離的口中。
然而，和想像中果汁滿溢的甜蜜不同，沒有任何味道。
甚至在黎離咽下它的時候，它就像憑空消失在黎離的口中似的。
它並不是真實存在的。
和這個村落的一切都一樣，黎離知曉，自己眼前看到的所有都是事物虛假的。
黎離嘆口氣。
她想，自己和維克多大概是陷入一段數千年前的幻象中了。
但是這到底是多強大的幻象，裏面的人居然還自帶意識，能和自己交流？
……
與此同時。
葯檀，科林斯，艾瑞爾和西壬站在街角，都陷入了迷茫和獃滯之中。
“我……我沒看錯吧？”
科林斯深吸了一口氣，顫巍巍地伸手指着天空，眼珠子都快蹦出來了。
“沒錯，我也看到了。”
西壬仰着頭，艱難地咽了咽唾沫。
此刻的他們正身處一個不起眼的巷口，巷子外面來來往往的大多是個子矮小精瘦的地精，偶爾也能看到人類或是精靈的身影。
不過很明顯地精們才是這座城市的主人，路過的外來者對他們的態度都非常客氣。
很怪異，但是地下的不對勁和天上的場景比起來，就不算什麼了。
此刻的天上……
全是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