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拒不得

推拒不得

王熙鳳趕了二十來天的路,又是坐車又是乘船,下車只吃了一頓飯,還沒歇過來,就被賈璉拉着折騰了一下午,這一覺便從酉正睡到第二天清早卯正,直睡了六個時辰。

她夢中猶在船上搖晃,一睜眼,先盯着頭頂上的帳子看了一會兒,漸覺渾身酸疼,方記起她已經到了揚州。

想起昨日的事,她往旁邊一看,床上只她一個人睡着,便向外叫人:“二爺呢?”

平兒昨夜睡在臨窗榻上守夜,早一個時辰前就醒了,此時忙過去服侍王熙鳳起床,低着頭說:“二爺半個時辰前就出去了,說得去林姑老爺那裏上學……”

王熙鳳簡直坐都坐不住,把半個身子倚在平兒身上,看了一圈屋裏,竟只有平兒一個,又問:“怎麼不見樂兒?”

平兒身子一僵。

看這光景,王熙鳳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她又氣又恨又急。氣的是樂兒眼皮子這樣淺,賈璉不過勾勾手,連個正經名分都沒給她要來,她就上了套兒了。恨的是賈璉好色又不尊重她,沒問過她就摸了她的陪房丫頭在手。急的是出門在外,有事在身,不好和這兩個人算總賬,等有了機會才能發作,現下只能暫且忍耐住。

“你去!去告訴她,說她昨兒辛苦了,我賞她這兩日不用過來伺候!”王熙鳳氣紅了眼睛,狠狠咬牙,“好一個盡忠職守,知道為主子分憂的好丫頭!跟了我這些年,我什麼時候虧待過她?她二爺是給了她什麼好處,讓她連我都想不認了?”

見王熙鳳這樣,平兒一時不敢去,在旁想勸,被王熙鳳推開:“快去和她說呀!”

平兒只得匆匆去了回來——樂兒昨夜就悔起來了,不該背着王熙鳳私自行事,聽她傳了王熙鳳的話,有多少驚慌更兼竊喜,又如何求平兒幫着說些好話不必多說。

她路上讓婆子們慢些打水進來,準備了多少勸解的話,回了卧房卻見王熙鳳已經披了衣裳坐在妝枱前,手裏正摩挲着兩根簪子,不禁大驚失色,忙衝過去把簪子搶到手裏:“奶奶這是要做什麼!”

王熙鳳先驚復笑,拍了拍平兒的手:“你以為我要做什麼?是你二爺和那丫頭的錯兒,難道我還能為這個不活了?”

平兒鬆了一口氣,問:“那奶奶在想什麼呢?”

王熙鳳道:“我想着昨兒才來,那麼忙亂,虧你有心,還記得把這幾身衣裳找出來。不然今天現翻豈不誤了事。”

她喜好奢華,又年輕才成親,是當家的奶奶,平日穿着便力求華麗鮮艷,才能顯出身份。如今她是來弔唁的,再穿大紅大綠便不合適。因出來得急,又來不及新做衣裳。幸好不論她穿不穿,為防着誰家有事,顏色素凈的衣裳每季都做幾身,今次便一齊都帶來了。

平兒笑道:“昨兒收拾東西,順手就拿出來了。”

王熙鳳穿了衣裳,又讓平兒挽了個家常髮髻,比平日少戴些簪釵,梳妝完用了早飯沒半刻鐘,林黛玉便來了,她忙親迎出去。

姑嫂兩個見了面,王熙鳳先是一驚:好個靈秀姑娘,不枉她辛苦跑這一趟!

兩相見了禮,王熙鳳攜林黛玉榻上坐了,聽林黛玉問起一路平安,問候賈家眾人,她一面再次替賈家表達哀思,一面心內又不住讚歎林黛玉小小年紀,竟有如此人品行事——竟比迎、探、惜三個春都要強。

寒暄已畢,兩人不免說些家常話。

王熙鳳已知林黛玉現今既要上學,還要管着家事,便先提起賈家姊妹們每日如何上學念書,順着問起她來,說過一回,又笑道:“聽說姑媽在時,都是一位寧家姑母上下幫襯了不少。我出來之前,老太太千嚀萬囑咐,讓我定要好生謝一謝寧姑母,誰知你璉二哥不知怎麼昏了頭,竟說了兩句不尊重的話。他這幾日悔得很,聽說寧姑母搬家了,又不敢冒昧打擾,昨兒特讓我一定要替他賠禮去。我有心立刻過去,又怕再說錯了話,更得罪了寧姑母。還請妹妹教我,不知寧姑母有什麼喜歡的,我好生備了禮再過去,或是還有什麼我不該說的,我知道了,也好注意着些。”

說著,她起來一禮。

林黛玉一直安靜聽着,到此刻方動了,忙起身將王熙鳳攙起來。

兩人歸了坐,她卻並沒說任何寧安華的喜好和忌諱,只道:“二嫂子不必如此擔憂,大姑姑是最明辨是非的,為人又和氣,只要二嫂子是誠心過去,大姑姑不會為難二嫂子的。”

王熙鳳一聽,便知道在林黛玉心中,陪了她多年的寧家姑姑比從沒見過的外祖家親近多了。

若不是極尊重信任她寧家姑姑,林妹妹必不會這麼說。

她心裏直叫苦。

二爺呀二爺,你怎麼就這麼不小心,把寧姑娘給得罪了呢?

林妹妹雖小,心思細密敏感處卻比許多成人還厲害,王熙鳳不敢再試探,便提起接她回京的事,握了她的手嘆道:“老太太兒孫雖多,最疼的卻只有姑媽一個女兒,姑媽這一去,老太太傷心得幾日沒出屋子,又念着姑媽只留下了妹妹一個,還沒親見一見。老太太想知道妹妹過得怎麼樣,還想接妹妹家去住兩年,才能安心,又怕下人們靠不住,所以才派了我來。”

就算在賈敏還未病重時,也不少和林黛玉提起賈家的事。林黛玉早知外祖母是最疼母親的,今聽王熙鳳提起,未免勾起傷心,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

王熙鳳忙遞過去帕子:“是我的不是,不該啰啰嗦嗦說這些。”

林黛玉接了手帕擦淚,搖頭道:“外祖母疼我,勞動嫂子來瞧我,我孝敬外祖母、謝嫂子還來不及,嫂子哪兒有什麼不是之處?是我自己傷心,不關嫂子的事。只是若隨嫂子去了,家裏只剩下父親一個,無人陪伴照料,又叫我不忍心。”

王熙鳳嘆道:“妹妹果然孝順。我無意隔開姑父與妹妹的父女之情,可老太太上了年紀,白髮人送黑髮人,只想見到外孫女安好,我若不帶了妹妹回去,也不敢再見老太太了。”

她一面說,一面也落了兩滴淚,又握住林黛玉的手:“並不是說接了妹妹過去,就不送妹妹再回來了。不過是老太太疼惜妹妹之心,想親眼見了妹妹好才能安心。若住上一二年,妹妹想家想姑父了,自然也沒有不許妹妹回家的理。”

又道:“我知道妹妹捨不得姑父,也不為難妹妹了。今日妹妹來了,若家裏沒事,只管在我這裏舒散一日。別的事就讓你璉二哥先問姑父的意思,如何?”

林黛玉不好再推拒,只得應下,在王熙鳳這裏用過午飯,又歇了中覺方回。

林如海正等着女兒回來。

屏退眾人,把王熙鳳的話都一一和父親說了,林黛玉顰眉道:“外祖母是長輩,若定要我去,只怕爹爹也不好推拒。爹爹這裏有小叔叔陪着,我也放心。我只怕我若真去了,會不會於姑姑有礙?姑姑這半年事事小心,若因我有損,我怎麼對得起姑姑。”

林如海道:“咱們家離京已近十載,你外祖母想接了你去在情理之中,這倒不必過憂了。不過……”

林黛玉接口道:“不過還是先問了姑姑罷。等明日小姑姑放學回家,我……”

林如海道:“不必你去。若你終究要去京中,當著他們,與你姑姑太近對你們都不好。”

他一嘆:“賈家不比咱們家人少清凈。他們大族人家,人事繁多,你去了縱有你外祖母疼愛,若得罪了一二小人,只怕也難以安生。可若你太過和軟,又免不了被欺到頭上。個中分寸,我不能盡數教給你,你要自己把握才好。”

林黛玉抿唇,把這話記在心裏。

轉眼到了下午放學的時辰。

寧安碩收拾了東西,交給小廝們提着,先將寧安青送上回家的馬車,看寧安青乘的馬車行得遠了,方與賈璉往書房回去。

寧安青每日上學不拘一日半日,全看身子如何,至晚若無風雨,是必要回家去的。他則只有每逢五、十日才可放假回家,平日散學了,夜間還要隨林如海讀書學習。

賈璉雖已捐了同知,將來又有爵位可襲,不必考科舉,林如海卻定要拘一拘他才罷。雖王熙鳳已來了,也不許他夜間出去住,也要跟着讀夜書。

賈璉憋了這些日子,昨日才得了趣兒,今日又不許他回去,他怎麼願意?

他欲要和林如海求情,又礙着寧安碩,拉不下面子。正踟躇間,看見寧安碩的小廝正遠遠地擠眉弄眼,忙笑道:“世叔快請,不必顧及我。”

寧安碩去了,他忙去找林如海,哪知林如海竟不在書房。

林如海正在東院東廂房裏。

寧安華雖然搬走了,東院卻仍留着,給寧安青偶然回不去家時住。寧安碩的小廝正是得了林平的話,才請了寧安碩到這裏來。

看林如海想和他說的話要避着賈璉,不知又要給姐姐找什麼麻煩事,寧安碩不大高興:“表哥到底有什麼要緊的話?”

林如海讓人都退出去,親自給寧安碩奉上一杯茶,才道:“請安碩替我給大妹妹傳幾句話,就說:賈家欲接玉兒上京,不知是否有我沒思慮周到之處,還請大妹妹多多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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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鹹魚林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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