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環計
斷斷續續幫林家管了二三年家事,寧安華一直秉持做多錯多,做少錯少的原則,事事遵循林如海母親和賈敏留下來的舊例,絕不多做一件事。
對林家的這些管事們,她公事公辦完了,態度也是客氣居多。
便是有人犯了錯或是辦壞了事,她也是先問過賈敏的意思,由賈敏的丫頭傳了話,她才依言或斥責或罰,按規矩把程序走一遍,過後大家共事,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
所以她以客居之身管林家的事才沒鬧得人憎狗嫌。
當然也有林家下人本身的素質高,正經主子們平日威重,下人們輕易也不敢造次的原因。
可現下賈敏才走了一個月,竟然就有人坐不住了?
寧安華唇角帶笑,把鄭嬤嬤看得冷汗直冒,一句解釋的話也說不出來。
等鄭嬤嬤連聲賠罪,訕訕走了,白三立刻上前:“大姑娘,要不要查清楚到底是誰在後面作怪?”
寧安華道:“不必細查,留個神就行。咱們就要搬走了,這裏的事一件也別再管。不管是誰,存了這個心,一定會再跳出來,咱們等着看就是了。你且去告訴大爺,明兒一早開始搬東西,選個最近的吉日,我和青兒搬過去,還要請一請各位太太姑娘來家裏坐坐。”
白三聽了令要去,又被寧安華叫住:“和你大爺說,讓他和榮國府的賈璉平常相處即可。”她笑道:“按親戚世交論,那是他侄兒呢。他做叔叔的別在侄兒面前丟臉就行了。”
她現在還只是林如海的表妹,不是林家的續弦太太,寧家不用把賈璉這個小輩當什麼特別的人物,最多看在他是國公府繼承人的身份上尊重些,更不用寧安碩去俯就一個世侄。
白三去了,寧安華想起一事,忙命檀袖:“快!多帶幾個人去學堂門口守着些,別叫人把青兒帶去見人了。若果真有人去……就立刻綁了送到舅爺跟前兒!”
既然有人來試探她,保不齊就有在安碩和青兒身上下手的。安碩好歹跟林如海學了兩年,又有她的話,沒那麼容易上當。可若是叫人把青兒帶去見賈璉,成了寧家人打擾了林如海和亡妻的家人追憶亡妻,縱然青兒是小孩子不懂事,難道寧家沒有懂事的大人了?
讓人挑起寧家的禮來,她這個長姐首當其衝。
檀袖一驚,忙忙地答應了一聲,叫了菊影菊露和幾個婆子就快步往外走。還沒出院門,這六七個人就直接跑了起來。
寧安華冷笑:“我倒要看看,誰還能害得了我不成!”
檀衣此時方敢說話:“姑娘,我看鄭嬤嬤可不是這麼糊塗的人,平素她對姑娘又一向恭敬,或許是她知道了……”
寧安華起身和她進了內間,兩人慢慢分析這件事:“不大可能是表嫂告訴他們的,江姨娘和我也算有了默契,再說她將來還要在我手底下討生活,她是個聰明人,此時把我得罪狠了有什麼好處?”
檀衣想了一回,猶豫着說:“怕是大爺那日險些和舅爺吵起來,叫有心人看在眼裏,再看咱們家這麼急着搬走,難免能猜到幾分。”
寧安華道:“到底是他們想試探我,讓我出個丑,以後不好立威管家,還是和江姨娘商議好了,要趁早先讓賈家壓我一頭,讓我以後面對賈家氣短聲虛,再看看就是了。”
檀衣嘆道:“姑娘恕我多嘴,當初就不該答應這件事。離進門還早呢,就冒出這麼些妖魔鬼怪。”
寧安華笑道:“正是這時候冒出頭才好,不用髒了咱們自己的手。等我真成了林家太太,反倒不好整治這些人了。”
表哥給表妹出氣,罰幾個下人是表哥治家嚴明,悌愛姊妹,可續弦整治原配留下來的陪房,就成了續弦度量狹小,容不得人了。
檀衣明白了:“怪不得姑娘讓檀袖直接把人帶去給舅爺發落!”
寧安華冷笑道:“若他們真敢算計到青兒頭上,我就讓賈璉再也沒臉在我面前直起腰!”
不到半刻鐘,菊露抱着寧安青和一個婆子喘吁吁跑回來。菊露的髮髻都有些跑散了。
婆子就在門外停下守着,菊露跑進來,先把寧安青交到寧安華懷裏,然後撫着胸口順氣,說:“姑娘真神了!我們到了學堂,已經有人把林姐兒請走了,結果沒一會兒又有人來,說是舅爺讓來請二姑娘的,我看準了,來的是李瑞家的和陳知好家的兩個。檀袖姐姐還問她們,舅爺為什麼要請二姑娘,哪有長輩去見晚輩的理兒,還是菊影記着姑娘的話,立刻讓人捆了這兩個帶去見舅爺。檀袖姐姐不放心留二姑娘在學堂,讓我抱二姑娘回來。”
菊露說話時,寧安華感覺到寧安青在她懷裏一直在發抖。
等菊露說完了,寧安華用眼神示意檀衣先幫她抿上頭髮,問寧安青:“青兒害怕了?”
寧安青露出臉,攥住寧安華的前襟,小臉煞白:“姐姐,有人要害咱們?”
寧安華溫柔笑着:“是幾個不安分的奴才。今兒處置了他們,來日就沒人再敢了。都有我,青兒別怕。你學着些,等你會了,將來或許還要你護着我呢。”
或許沒爹沒娘的孩子就是成熟得快,也或許是寧安華終究代替不了父母,寧安青比現在的林黛玉更體弱,心智聰明之處卻不差多少。
她用寧安華教過她的“深深吸氣再長長吐氣”的方法,把害怕趕跑,說:“只要姐姐教我,我一定能學會。下次我不用人救,自己就知道怎麼辦了。”
安撫好了寧安青,寧安華讓檀衣留下守着,把能說的都說給她聽,又命緊閉院門,不許人進出,自己則帶着平復好的菊露和另外兩個小丫頭,從容往前院書房過去。
林如海書房院門處守着的兩個小廝遠遠看見表姑娘帶人過來,一時嚇得話都忘了怎麼說了。
這兩個你推我,我扯你,終於定好了一個去裏頭報信,另一個膽戰心驚等在原地,看錶姑娘行得近了,趕緊出去賠笑請安問好:“姑娘怎麼親自來了?”
寧安華沒說話。
菊露冷笑道:“姑娘要搬走了,承舅爺舅奶奶這幾年的照顧,當然要來親自辭別,才是大家全了禮數。不然,倒像是貴府上攆了我們走似的。”
那小廝滿臉通紅,不敢再說,只能更加彎下腰低頭,把寧安華一行請進去。
此時寧安華卻開了口:“這事不是你做的,怨不着你。我問你幾句,你照實說,你們老爺幾時回來的?”
小廝停了一下,才說:“老爺和璉二爺才祭拜了太太回來,就、就看見檀袖姐姐在院子裏等着了……就和姑娘是前後腳。”
寧安華又問:“安碩不在?”
小廝忙道:“碩大爺和璉二爺見過,就帶白三叔出門了。”
寧安華最後問:“你們姐兒呢?”
小廝道:“姐兒傷心撐不住,已經先回去了。”
寧安華看菊露一眼,菊露從袖子裏拿出五錢銀子,悄悄塞到小廝手心裏。
離正房越近,屋內檀袖的哭聲和菊影平靜的陳述聲就越清晰。
菊露打帘子,寧安華邁步進去,先看見靠牆跪着兩個被捆好的婆子,然後是檀袖菊影,跟着便瞧見一個影子“咻”地躲在了林如海後面。
寧安華垂下眼帘:“表哥。”
檀袖和菊影都止住聲音,叫聲“姑娘”,便退到一旁垂手低頭。
林如海本是一臉怒意,少見地冷了眉目,見了寧安華全轉為愧悔,忙從案后繞出來:“今日之事我必會給大妹妹一個交代。”
他這一出來,露出了身後一個一臉尷尬的青年公子,只得也出來行禮:“晚輩賈璉,見過寧家姑母。”
寧安華先看賈璉,見他果然是個俊俏公子,生得雖然不如林如海,也算一等的美男子了,就是眉梢眼角有幾分輕浮浪蕩之意,和她想像中差別不大。
她客客氣氣地請賈璉起來:“我們姊妹大驚小怪,讓世侄看笑話了。”
賈璉早被寧安華容貌攝住,不敢直視,又已經得知那兩個作亂的婆子其中一個是賈家出身,心內自虛了八分。
現聽了這話,他無話可答,只好牛唇不對馬嘴,說些別的:“還未謝過寧姑母替家姑操辦喪儀。”
寧安華道:“表哥表嫂待我如親兄親姐一般,表嫂今登仙界,於情於理,我都該替表嫂完了身後事,才是我們好了一場。世侄不必多禮,也不用稱謝。”
言下之意,她替賈敏操辦喪事與賈家無關,輪不着賈璉謝她。
她轉向林如海:“我是來向表哥辭別的。安碩大約已經和表哥說了,房舍齊備,我們這兩日就搬出去了。”
林如海尚沒怎麼,賈璉先提了一口氣。
他這一聲在安靜的屋子裏十分明顯,林如海不由皺眉問他:“璉兒有什麼話要說?”
賈璉待要說沒事,老太太交給他的事和鳳丫頭的千叮嚀萬囑咐猶在耳邊,支吾了半日,只得說:“姑父,你知道,我是快馬來的,鳳……王氏還得幾天才能到,這若是寧姑母搬走了,王氏該怎麼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