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

第82章 第82章

在泥盤街待的時間還不夠久,街面上這些人,周滿自是不太認得,但金不換在這裏近二十年,此刻被卷進洪水的每一張臉,都是他認得的、熟悉的。

街口賣餛飩的老頭兒脾氣最壞,年輕時和人打架瘸了一條腿,洪水一來,根本連站都站不穩,眨眼便被吞沒;

沿街地勢稍高的屋檐上,幾個衣衫襤褸的乞丐艱難地爬了上來,然後遞出手去拉還在水中的其他人;

對面賣米的瘦老闆,平日賣米時短斤少兩,可七年前大旱鬧饑饉,也曾為街上開倉放過糧,此時卻被掉下的房梁砸中了腦袋;

滔天的水聲里,混着一名婦人驚恐絕望的嘶喊:“孩子,我的孩子——”

這一場水來得何其迅猛?眨眼已經沒過人腰,連病梅館都被淹了一些,誰進來漫過了人的腳面。

遠處金不換手底下的余善等人大喊着先救人;

近處的水面上卻衝來嬰兒的襁褓,裏面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

金不換想也不想,往前跨出一步,便一手將那嬰孩兒的襁褓撈了起來。

整個人於是全立在了暴雨之中!

不曾停歇過的大雨澆在他臉上,將原本瀲灧的五官洗出一種刀光似的鋒利,然而這一刻,心中第一時間生出的竟不是憤怒,而是恍惚。

金不換望着前方半空中那些金燈閣的修士:“你們都做了什麼?”

那些修士落在了尚未倒塌的屋頂上,雨水不沾其身,背後隔了一條朱雀道,卻是樓台錯漏的雲來街,地勢要高上不少,且向有修士陣法護持,此時被暴雨籠罩,朦朧中更有一種格外令人心驚的美麗。

為首者乃是一名英俊的青年修士,衣襟上所繡的金燈花乃是三朵,顯然在金燈閣中地位要比其他人高上不少。

聞得此問,他看向金不換,只是負手而立,閑閑道:“金郎君不會以為這大水乃是我等所為吧?”

周滿站在病梅館裏面,頓時皺了一下眉頭。

背後傳來一點細微的水聲。

她一回頭,便看見王恕與一命先生也出來了。他披了一件外袍,見到外面這般景象眉心也不覺擰了起來,站到她身邊。

那金燈閣的修士將話說完,卻是放眼向這條低矮破敗的街道上望去,那些哭喊着逃生的人,像極了與他們一般驚慌游竄在水面上的老鼠,大水衝來、大難臨頭,於是都從自己陰暗污穢的洞穴中竄出來,蟲蟻般密密麻麻,拚命擠在沿街的片瓦陋檐下。

看起來可真是……

那修士沒忍住笑了一聲,輕輕嘆道:“這樣大的暴雨,下了一天一夜,城外不遠處的閬水上游不幸決了堤,洪水這才沖入城來。我等今日來泥盤街,不過是恰好趕上,金郎君可別將這等事冤枉到我們身上。”

金不換冷冷道:“早在幾十年前,閬水河道就被城中修士合力拓寬,河堤更是由蜀中四門合力加固,這些年來遇到再大的雨,都不曾潰決過!”

那修士便好似十分惋惜:“那可能就是天意,要你們泥盤街倒這一場大霉了吧,委實可憐。”襁褓中的嬰孩兒還在哭泣,遠處那名婦人不顧身邊人的阻攔,泅渡到這邊來,從金不換手中接過了自己的孩子,緊緊抱住,臉上淚水混着雨水滾落。

金不換垂落的手背上則已青筋暴突。

然而那青年修士完全不在乎他的反應,只是一揮手,示意身邊另一名修士上前:“金郎君,我等也不廢話了。今日來,是有事要與你分辨一二。從三個月前開始,少主便將金燈閣藥材行相關的事宜都交由你來打理。那這些東西,你該認得吧?”

一名裝滿的口袋從高處扔了下來,落進水裏散開來,都是各色藥材。

然而其中所有人的川烏被水一浸,竟都開始掉色。

金不換已猜着什麼,唇畔浮出一抹冷笑。

那修士果然喝問他:“半月前你交了賬冊,說從西蜀的商隊那邊買得一批上好的川烏,正好供給陸氏濟安堂。可是濟安堂的大夫卻發現你這川烏乃是以白芍根莖染色而成!金不換,少主小姐如此器重、信任你,你卻利欲熏心做下如此令人不齒之事,該當何罪?!”

“胡說八道,胡說八道!”金不換尚未開口,後方卻忽然傳來一道憤怒的聲音,眾人回頭看去,竟是金不換手下的余善,兩眼冒火一般盯着金燈閣那些修士,“用白芍染色裝作川烏這種過時手段,藥材行里早就不用了!何況藥材摻假從來都是以假摻真,三分假七分真,才能不真害了人性命!別說金郎君從來不曾給你宋氏的藥材里摻假,他即便要做,又怎會做得如此低劣?你們這分明是血口噴人!”

那修士輕蔑極了:“你這意思,難道還能是我們栽贓嫁禍他?一個泥地里偷生的爛乞丐,也配?”

其餘金燈閣修士聽見這話都笑了起來。

那修士只揮手一示意,身後立時有修士得令,舉掌便向街邊揮去。噼里嘩啦,掌力之下,那邊一連七八間掛了“金”字旗的鋪面,全都塌進水中!

余善見狀目齜欲裂:“你們——”

可沒想到,竟被金不換拉住了。

那修士一看,越發輕蔑,只道:“這只是小施懲戒罷了。金不換,從今以後,宋氏在蜀中的所有事務都與你沒有任何干係。念在你曾為宋氏效命的份上,我等便既往不咎。只是望你將來好自為之,若再犯什麼事叫我等抓住,可別怪我們不客氣!”

余善被金不換按着,大為不解:“郎君!”

周滿周身氣血一陣翻湧,右手拇指已抵住無垢劍的劍鍔,心中起了幾分殺意,只是見了金不換這般忍耐情狀,也忍不住皺了眉頭。

街頭巷尾,無數瑟縮在台階上、屋檐下的人們,全都將目光投向了他。

然而金不換站在這席捲天地的暴雨里,只是抬起眼來,問:“宋蘭真,還是陳仲平?”

那金燈閣修士沒懂:“什麼?”

金不換面無表情,重複了一遍:“下令水淹泥盤街的,是宋蘭真,還是陳仲平?”

既不在乎店鋪貨物被毀,也不在乎遭受無端的污衊,他問的竟是水淹泥盤街這件事?

那修士先是一怔,隨即大笑:“你,哈哈哈!你與陳長老的恩怨乃是私事,我等今日來所為卻全是公事,怎會與陳長老有關?更別說與小姐、與宋氏有關了!早說過,此乃天意!”

金不換點頭道:“那便是陳仲平了。”

那修士面色一變,似乎沒想到金不換會如此理解他的話,神情頓時陰沉了幾分,只是緊接着打量一眼他以及他後面那些手下的狼狽模樣,到底是生出了幾分有恃無恐的快意。

他陰惻惻道:“是與不是,於你這樣的人而言,又有什麼意義呢?別說此次的確就是天意,即便是我金燈閣所為,你拿得出證據——”

“嗤拉”一聲令人牙酸的裂響,那修士話音尚未落地,只覺眼前一道白電閃過,再看時,金不換站在原地未動,可那一隻八瓣蓮盤尖銳的鋒刃已橫在他的脖頸,散出一股凜然的殺氣!

那修士簡直頭皮都炸了起來,已出了一身冷汗,幾乎以為自己今日便要斃命在此。

然而他很快發現,那鋒刃只是逼在他喉前半寸,一動也不動。

於是心念一轉,他雖還有幾分餘悸,卻忍不住得意起來:“這可是在小劍故城,百寶樓傳過望帝陛下的令,誰也不得在此大動干戈!憑你金不換,難道敢殺我不成?”

金燈閣這些修士,都是同金不換打過交道的,平日裏見多了他世故圓滑、能屈能伸的模樣,便是有時故意嘲諷取笑他幾句,他也完全不放在心上。

這種人,他們見得太多了——

身上骨頭還沒二兩重,一心想巴結世家撈得好處順便抬高自己的身價,能有什麼魄力?

事實上,在那修士一句話后,金不換的確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法器,重新攥在手中,竟道:“你說得對,我金不換一介乞兒出身,只拜入杜草堂,算不得有依有憑,何況望帝陛下有令在先,自是不敢殺你。”

周滿聞言,眉心皺得已起了一道豎痕。

那修士一聽,卻是不由大笑,越發趾高氣昂,冷冷道:“識得時務就好,放心,這才只是開始呢!”

他說完,帶了金燈閣的修士就要走。

金不換看都沒看他一眼,反而轉向了周滿,暴雨淋濕他全身,那一張臉卻格外漂亮,微微仰起來看向她,輕聲問:“你要的東西,我還沒找全。但可否先賒筆賬,請你幫我個忙?”

周滿回望他,終於笑了起來,霎時間拔劍出鞘,已是一身凜然,只道:“等候已久,願效其勞!”

暴雨中,一道渾身染血的身影跌跌撞撞,從泥盤街逃出,不要命一般發出嘶啞的叫聲,朝着雲來街金燈閣的方向奔去。

消息到王氏若愚堂的時候,孔無祿眼皮狂跳,差點沒跳起來:“又是她,又是她!怎麼敢在小劍故城殺人,還殺了那麼多!”

韋玄聞言,愣得半晌,卻是忽然大笑,拍着大腿道:“好,好!殺得好啊!”孔無祿頓時瞪圓了眼睛。旁邊的商陸也是一臉錯愕。

然後便見韋玄轉頭問那來報消息的修士:“她殺人的時候,公子可在?”

那修士有點蒙:“在的,就在病梅館前面,看着呢。”

韋玄竟笑得更大聲了:“好,好,不愧是周滿!不怕她不殺人,就怕她下手不夠狠、殺的人不夠多、闖的禍不夠大!”

孔無祿與商陸先都沒想起來,只被周滿敢在小劍故城中殺人的消息嚇了一跳,直到聽見韋玄問及公子,才猛地醒悟過來——

周滿幹了什麼重要嗎?

重要的是公子在邊上看着啊!

自給王誥生辰大宴獻上賀禮后,公子便再沒有搭理過他們,想來仍不願與王氏產生太多的關聯。可若周滿又搞出這些事來,公子還在旁邊看着,豈有不插手進來、牽扯其中的道理?

拋去可能帶來的麻煩不說,此事簡直正中了他們的下懷!

韋玄人已經站了起來,不忘向孔無祿確認一遍:“我記得你昨日說,劍門學宮那邊陳仲平尋釁,要找那什麼金不換的麻煩,但被按下,宋氏那邊還因此受了岑況的責斥?”

孔無祿一怔,道:“不錯。”

韋玄一雙老眼於是精光四溢,只道:“望帝陛下這一碗水端得偏,那咱們可就不客氣了。”

他一擺手,徑直道:“堂內好手,有多少來多少,都跟老夫走!”

若愚堂內,所有效命於王氏的精銳修士全都聚集起來,跟着韋玄,緊握手中法器,跟着韋玄,走入外面暴雨之中!

與此同時,那名身負重傷的修士也已拖着一身血痕回到了金燈閣,將泥盤街上發生的事迅速稟告,末了紅着眼悲憤道:“那個周滿竟敢在小劍故城動手,說殺就殺!也不知學的什麼功法,竟將我閣中十數好手殺傷殆盡!只有我一人見機得快,僥倖逃生,方才留得性命,回來將消息稟報與陳長老……”

金燈閣的樓頭掛着許多漂亮的燈籠,上面都繪着細細的如絲的金燈花,陳仲平就立在其中一盞燈籠下面。

昨日他固然受了重傷,但宋氏自有靈丹妙藥。

劍門學宮不再歡迎外人進入,他當然待得傷勢稍好,就來到了金燈閣,順便主持此間事宜。

此時他一張死人般的臉皮抖了抖,並不關心那些人的生死,只是問:“殺人的是周滿,那金不換呢?”

那修士捂住傷處搖頭:“金不換從頭到尾沒有動手。”

陳仲平神情瞬間冷了下來,竟是毫無徵兆,劈手一掌落在這倖存修士的頭頂,直接將人打死!

閣中其餘修士全都大吃一驚!

陳仲平卻只是撩起那長滿褶皺的眼皮掃了眾人一眼,沙啞而冷酷地道:“現在派去泥盤街的人全死光了,我金燈閣有理由懷疑,殺人的就是金不換。來人,帶好兵刃法器,隨我前去,論個道理!”

金燈閣中修士以前並未與這位長老接觸過,可卻都知道他從神都而來,是半步化神境界,已勉強稱得上大能修士,且極得少主、小姐信任。眼下即便震駭於他動輒殺人,還是自己人,可也因此越發不敢違抗他的命令。

上百修士立刻集結,殺氣騰騰出得門來。

只是誰也沒想到,才走到半道上,迎面竟然恰好撞上王氏若愚堂那幫人!

一時間,雙方全停下了腳步,浩浩蕩蕩兩幫人相互警惕地審視,氣氛驟然緊繃。

陳仲平與韋玄早在神都時就已經打過交道,彼此都不陌生。

只是在這種場景下撞見,任誰臉上的表情也不輕鬆。

韋玄目光落在陳仲平身上,審視了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問:“陳長老也到蜀中了啊,這是要往哪裏去?”

陳仲平手持獸骨杖,只是杖身上已無了那根蛇骨長鞭,他似乎也笑了一下,然而從那死人般的臉上完全看不出來,也問:“韋長老又是要往哪裏去呢?”

韋玄便搖頭道:“還不是我王氏花了大力氣培養的那周滿?你說她,天賦絕倫,好好在劍門學宮待着也就罷了,偏愛殺人,成日裏竟給我們闖禍。這不,剛在泥盤街那邊殺了幾個人,韋某得趕着去給她收拾爛攤子呢!”

陳仲平眼皮一跳,糾正他道:“韋長老的消息,恐怕有誤。泥盤街那邊死的,是我金燈閣的修士,皆系那金不換所殺,與周滿沒有什麼干係,自然也與你王氏、與你若愚堂沒有什麼干係。”

韋玄於是“哦”了一聲,好似驚詫:“怎麼會,眾目睽睽之下,難道還能有假?”

陳仲平胸中怒意已隱隱在翻湧:“我金燈閣的修士去了泥盤街,一個也沒能活。究竟是誰殺的,自然是他金不換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可他們去那邊本就是為了與他處理事情,按道理來講也不可能與周滿有關。韋長老,此乃我金燈閣與金不換之間的‘公事’,王氏若愚堂怕是不便插手吧?”

韋玄於是笑了起來:“陳長老何必看在我若愚堂的面上網開一面呢?那周滿是什麼劍走偏鋒的脾性,我們還能不清楚嗎?該是她殺的,就是她殺的!”

陳仲平眼角頓時抽搐起來,身上殺機已露!

旁人或許聽得一頭霧水,可他還能不知道嗎?他只是要藉此機會抓了那金不換來搜魂,以報自己兒子慘死的大仇,若因為周滿的緣故將王氏若愚堂牽扯進來,情況勢必複雜,於他不利。所以最好是將殺人的事推到金不換身上。

他原本以為,韋玄該也不想與宋氏為敵。

可誰能想到,這老東西三言兩語油鹽不進,竟不知哪根筋抽了,一個勁兒將事情往自己身上攬!

陳仲平幾已氣得三魂出竅,只厲聲問:“韋長老今日是偏要與陳某、與宋氏作對了?”

韋玄臉上那假得不能再假的笑意一收,臉上的神情卻是比陳仲平還要狠戾:“你宋氏同我們作對的時候,難道還少?”

陳仲平面色一變:“你什麼意思?”

韋玄嘿嘿一聲冷笑,卻是想起二十年前神都的那個血夜,只道:“當年宋化極將整座神都設成死陣的時候,怎麼沒見你宋氏有什麼忌憚呢?只可惜,實力不濟,好處沒撈着,死得倒挺早!”

提及舊怨,那可真是說也說不完了。

陳仲平冷冷道:“王玄難白帝城誅邪后便走火入魔,三大世家合力殺之,何錯之有?韋玄,你心懷舊恨,是非不分!今日卻不是在神都,而是在蜀中。這小劍故城,已有望帝禁令,你難道敢動干戈!”

韋玄但將手中藤杖往地上一杵,瞬間釋放出化神後期大能的威壓,竟道:“別說是望帝下了禁令,就是今天武皇陛下活過來,你宋氏也別想在我面前越雷池半步!”

穹頂濃厚的烏雲,被風吹得散了些許,這一場破天的豪雨,總算漸漸小了下來。

一命先生施展術法,引走了半城的大水。

然而街上的屋舍也好、店鋪里那些不能沾水的貨物也好,卻是來不及再救,已經損毀殆盡。

病梅館前不遠處,橫七豎八躺了一地的屍首,赤紅的血水流出來,混着濁黃的泥水,格外觸目驚心。

周滿早已收了劍,立在一旁。

王恕站在病梅館的台階上,則是有些擔心:“金不換……”

金不換立在街中,神情里還帶着幾分幻夢似的恍惚,似乎知道他想說什麼,只是道:“菩薩,此事同你無關,別來蹚這渾水。”

王恕於是靜默,抿唇不言。

金不換卻是抬了步,緩慢地順着泥盤街往前面走,看着這大水退去后一片狼藉的景象。

有人趴在不幸殞命的死者身上慟哭,有人坐在檐下默默包紮自己的傷口,還有人相擁而泣慶幸彼此還活着……

乞丐們像是逃過大劫的老鼠,大多神情木然,也有少數兩個失了智的傻子,這時候還嘿嘿笑着,拿一根斷了的筷子敲着破碗唱蓮花落:“天是親來也不是親,世間萬事由天定,如何貧富不均平?地是親來也不是親,大江後浪催前浪,一層黃土蓋了一層人……”

但更多的人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說,只是在金不換走過時,慢慢站起來。

從街道旁,從屋檐下,從台階前……

密密麻麻,一個接着一個。

一雙雙或是含怒或者藏悲的眼,全都看向了他!

周滿身上的鮮血尚未擦乾,見此情狀,不覺一蹙眉頭,有些擔心,便走了上來,停在金不換邊上。

金不換抬頭看着這些人,只道:“今日之禍,由我而起;所有人的損失,自當也由我一力承擔……”

可誰料,他話音尚未落地,旁邊屋檐下一名婦人直接抓起一塊濕泥便砸到他身上:“我們要的是你的臭錢嗎!”

周滿一驚,轉頭看去,竟是先前那懷抱嬰孩的婦人——

她分明記得,方才正是金不換出手,才在洪流中救下了她的孩子。

這一瞬間,怒意已然上頭。

周滿眉間一凜,忍不住就要出手,只是沒想到,手腕才剛一翻,便被金不換按住。

他望着她,喉間微涌,聲音極低:“周滿,這裏是我家。”

周滿所有動作頓時停住,心間竟生出一片酸楚。

那婦人發紅的眼底蓄滿淚,帶着哭腔的聲音里卻帶着無比的憤然:“泥盤街一家一碗飯把你養大,是指望你活出個人樣,窮人至少骨頭硬!可現在呢?被人欺負上門來,還忍氣吞聲!你金不換難道就只有這點本事、這點脾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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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閣聞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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