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城陽景王

第五十三章 城陽景王

城陽景王章,齊悼惠王子,以朱虛侯與大臣共誅諸呂,而章身先斬相國呂王產於未央宮。孝文帝既立,益封章二千戶,賜金千斤。孝文二年,以齊之城陽郡立章為城陽王。立二年卒,子喜立,是為共王。共王八年,徙王淮南。四年,復還王城陽。凡三十三年卒。

——《史記·齊悼惠王世家》

出了桃林塞,已經離開了關中之地。一路行來倒是無事,只是天氣漸寒,黃河已經凍住。臨走之時,衣物沒有帶很多。幸而馬車裏裝了千金的賞賜,我將金銀交給小石頭,讓他為幾人置辦冬裝。天氣寒冷,我也不急着趕路,所以時間已經過去一月有餘,才走了一半的行程。我有時騎馬走在馬車之旁,為秀娘說一些江山風物,她只是安靜地聽着,並不言語。有時我也坐在馬車裏,那時反倒沒有什麼話說,兩人只是相視微笑,淡然相處。雖然言語不多,但我握着她手,似乎便是知道她的心意一樣。

秀娘自從小產之後,加上心中傷痛,所以身子一直不好。我見她雙手極為冰冷,所以也時常為她暖手。我自從知道她手冷之後,猜測她雙腳也必定冰冷,所以囑咐漱玉每晚用熱水泡腳。但她終於還是受了一次風寒,我見她面sè蒼白,心中驚懼不已。只因我雖然熟知其餘人的結局,但正史之中劉章的夫人只在長安變亂之時被提到一次,她的結局誰也不知道。我更是心中驚疑不定,只怕她就此撒手人寰。

我們在梁地逗留了五ri,請大夫診治之後,秀娘才漸漸好轉。但我心中始終想着此事,難免臉上露出一些端倪。秀娘本是聰明的人,知道我心中所想,握着我的手只是搖頭。我只得放下此事不提。

這ri我坐在馬車裏陪着秀娘,忽聽小石頭說道:“公子,咱們如今已經到了齊國境內了。”我哦了一聲,沒有在意。秀娘卻掀開車窗,看着外面。我將車簾放下,說道:“外面風大,別再着涼了!等到了城陽之後,你想看什麼都行。”秀娘點了點頭。

小石頭聽到我在裏面的說話,微微皺眉。他想了想,將漱玉叫到一旁,兩人落後十餘步,小石頭這才說道:“漱玉,我見你平ri頗識得大體,所以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情······”漱玉知道小石頭雖是下人,但從來都是從容不迫的,現在卻如此遲疑,想來此事一定非同尋常,便開口問道:“有什麼為難之事嗎?”小石頭看了看前面的馬車,皺眉說道:“我在公子身旁八年,從未見公子有如此害怕之事。想來是因為夫人前幾ri受了風寒的緣故,公子擔心夫人會一病不起······”漱玉咬着嘴唇說道:“此事奴婢也有留意,君侯對夫人用情極深,只盼夫人不要出什麼事情才好,不然······”

小石頭看着她,突然問道:“你也知道這一路走來,公子和夫人每晚都是分房而睡,此事······”漱玉面上一陣尷尬,說道:“你,你說這些做什麼?”小石頭卻神sè肅然地道:“經過長安之變,夫人腹中的孩子沒有了,可他們如今這樣,如何能夠繁育後嗣?況且公子乃是大漢宗親,如今的城陽王,自然是要開枝散葉,有後人可以繼承爵位。公子如今身子大不如從前,夫人如今又如此,若是他二人這樣拖幾年,只怕公子便會絕後。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公子斷然不能再背上無後的罪名!”漱玉想了想,終究點了點頭,說道:“那你想怎麼樣?”

小石頭皺眉說道:“公子如今事事都依着夫人,而且他怕再傷害到夫人,所以讓公子提此事,只怕不行······如今只有跟夫人說明此事,夫人深明大義,理應知道該怎麼做!”漱玉看着小石頭,說道:“可是夫人才剛剛經歷喪子之痛,再提及此事,奴婢只怕會適得其反······”

小石頭搖頭說道:“我也知道這些,可······我總覺得公子雖然脫離長安,但前途仍然兇險無比。若是有一ri公子或夫人有什麼不測······所以無論如何,也要讓夫人答應。”漱玉看着他,指着自己說道:“你······你的意思,不會是讓我去勸說夫人吧?”小石頭點了點頭,說道:“你也不用擔心,我會和你一起。”漱玉啊了一聲,想到自己去勸呂秀和劉章同房,只覺不可思議。

這ri晚間,小石頭帶我來到借宿的客棧之後,自己就出去了,我一時也沒有怎麼在意。小石頭走在長廊里,見漱玉站在門外,上前問道:“怎麼還不進去?”漱玉遲疑道:“這個······我們這麼做,君侯會不會怪罪?這畢竟只是君侯和夫人的私事······”小石頭面sè一沉,說道:“公子雖然如今和夫人貌似和好,但兩人沒有孩子,始終不是好事。你若是果真對公子好,就和我一起進去勸說夫人!”他說著,轉身敲了敲秀娘的房門。低聲說道:“夫人,奴婢小石頭,有事情要稟告夫人。”裏面並無應聲,小石頭微微遲疑,隨即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秀娘端坐在床頭,抬眼看着二人,目光中透出詢問之sè。漱玉遲疑地道:“夫人,你和君侯······有好些時候······”秀娘已經有幾個月不喜說話,這時見漱玉的樣子,開口問道:“你們想說什麼?”漱玉想了想,終究不知該如何啟齒,忍不住看向小石頭。小石頭上前一步,拱手說道:“夫人,奴婢有幾句肺腑之言想說,若是奴婢有什麼說得不當的地方,夫人不喜歡聽,就當奴婢沒有說過就是。”秀娘看着他,似是想要從他臉上看出什麼,隨即點了點頭。

小石頭淡然說道:“公子與夫人成親已經四年有餘,一直伉儷情深。長安之變后,公子和夫人痛失孩兒,奴婢本來不該再提此事讓夫人心痛,但夫人如今與公子雖每ri執手相對,夜間卻分房而睡,此舉有悖人倫······”秀娘聽他這麼說,別過臉去,冷漠地道:“你想說什麼?”小石頭咬咬牙,說道:“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夫人可曾想過再為公子懷上孩子?”秀娘方才聽他提及孩子,已經是心中微怒,如今聽他這麼說,忍不住大怒,站起身子喝道:“大膽!小石頭,你······你未免管得太多!”小石頭見她怒,登時跪下,連一旁的漱玉也跪了下來。

小石頭雖然跪着,但面上神情不變,仍舊說道:“夫人恕罪!公子乃是大漢宗室,夫人秉承太皇太后一脈,身份貴重。而且夫人一族遭此變故,呂氏嫡親只怕在世上的唯有夫人一人。公子和夫人自當為先人傳承後嗣,若是夫人一無所出,豈不是陷公子於不孝?夫人如今正值花樣年華,若是一心耽於往ri之痛,於公子於夫人自身都沒有好處······公子定然要有後嗣承繼王位,請夫人三思!”小石頭說完,跪伏在地。秀娘看着窗外,良久之後才頹然坐在床上,只是她伸手緊緊攥着床頭,指節都有些白了。

她面上神情數變,終究還是開口說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漱玉留下。”小石頭又拜了一下,瞟了一旁的漱玉一眼,起身走出了房間,關上了房門。房中便只剩下秀娘和漱玉兩人。秀娘想了一會兒,看着仍舊跪在地上的漱玉,開口說道:“你起來,過來我這裏。”漱玉只覺自己的心怦怦直跳,起身走到床前。秀娘見她有些拘謹,伸手拍了拍身側的床榻,說道:“你坐下,我有幾句話跟你說。”漱玉看了看秀娘,挪腳過來,坐在她身側。

秀娘嘆了口氣,說道:“小石頭說的話雖然不入耳,但卻是實情,我不能坐視不理······”她轉頭看着漱玉,續道,“我知你心中對······劉章有情,若是你願意,便做他的二夫人,如何?”漱玉心中一驚,抬眼看着秀娘,見她眼中沒有戲謔的意思,忙道:“夫人,此事萬萬不可!”

秀娘看着他,愣道:“你不願意?”漱玉咬着嘴唇,說道:“奴婢雖然對君侯有情,但只求能夠待在君侯身邊,並不奢望什麼。如今人人都看出君侯對夫人用情極深,君侯也絕不會娶奴婢······小石頭是想要夫人為君侯生下一男半女,這是夫人自己的事情,旁人代替不了的······”秀娘忍不住苦笑,漱玉道:“夫人既然心中諒解君侯,便應該坦誠相對,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秀娘只是看着壁上的燭火,心中柔情繾綣,一時竟然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我正伏在小几上,拿着一卷《南華經》在看,突然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我沒有抬頭,隨口說道:“小石頭,去開門!”良久不聽小石頭的應聲,我抬起頭,四顧一看,見屋裏哪裏有小石頭的身影?我微微皺眉,心道:“他去哪裏了?”這般想着,卻是放下書卷,起身過去開門。

門一打開,我不禁愕然,只見秀娘站在門外,身上只穿着中衣。我心中大驚,連忙將她拉進房間,轉身關上房門,說道:“秀娘,這麼冷的天,你怎麼只穿這些衣服?你忘了自己前幾ri才受過風寒······”我轉過身子,看着她,問道:“這麼著急過來,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嗎?”秀娘怔怔地看着我不說話,我看着她眼中的神sè,微微皺起了眉頭。

秀娘嘴唇一動,慢慢上前抱住我,臉頰貼在我胸口。我更是吃驚,伸手觸到她身子,只覺一陣燥熱,心道:“糟了!難道她在門外又受了風寒?這可麻煩了······”當下扶着她,伸手摸了摸她額頭,倒不覺得什麼。我略微放心,但她身上只穿着中衣,終究不暖,我擁圍着她,說道:“秀娘,我送你回房!”

她一張臉貼在我胸前,卻搖了搖頭。我心頭一跳,我想了想,將她抱到我的床上,為她蓋好了被子。秀娘怔怔地看着我,我突然明白了她的心意,苦澀一笑,靠着床坐了下來,聽着窗外呼呼的北風,低聲說道:“秀娘,你說我配有孩子嗎?我少時浮華,乃是浪蕩公子。自懂事以來,傷了不少女子的心,更連累程弋慘死,呂氏一族也因為我而覆滅,皇祖母即便是到了泉下也不會原諒我······我近來想了許多,長安之變中,我們的孩兒之所以沒有,多半是我作孽太多,上天對我的懲罰······”秀娘搖了搖頭,卻無聲地流淚。

我看着小几上的燭火,淡然說道:“我想了很多人的結局,卻總不知道我的結局是什麼,所以思來想去,也不想再要孩子了······”秀娘一怔,坐起身子,急切地拉着我,只是搖頭。我轉身將扶着她肩膀,讓她躺下,看着她微笑說道:“秀娘,你聽我說······我雖然現在被封為城陽王,但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諸侯,更兼往ri風頭太盛,難保不招人嫉恨。如今劉恆對我猜忌,薄夫人雖然倚仗我削弱諸侯,但卻更加提防我,其餘諸侯王也是各懷異心······我,我近來心中絞痛,也不知自己在世上還能有幾年光yin,若是遺下你們孤兒寡母,讓我怎麼可以瞑目······”秀娘聽我說這些,心中傷痛,淚水一滴滴地落下在我手背上。我澀然說道:“所謂父債子還,這些人拿我沒有辦法,卻會折磨我們的孩兒。人活在世上,本來是禍福參半,生於帝王家,更是傷痛多於歡欣,我也不忍心讓他遭受和我們同樣的痛苦······秀娘,我這番心意,你能理解嗎?”

秀娘默然流淚,點頭不已。我想起家國之變,想起後世史書記載,劉章二十三歲而亡,我如今已經二十一,不過兩年光景,若是再留下襁褓中的孩子,強敵環側,只怕他也多半不保。他縱然是ri后長成,也是每ri被朝廷猜忌,生活不ziyou。為人父母者若是知道自己的孩子會這樣,多半也是不願意看到的。我想到這裏,嘆了口氣,心道:“劉章之後,便自求緣分吧!我知道劉章薨后,有子劉喜嗣位。我縱然沒有孩子,劉喜還是在的。”我笑了笑,伸手撫摸着秀娘鬢邊的頭,心痛之餘,終於還是流下淚來。

第二ri一早,小石頭進來問安,漱玉隨即送來了秀娘的衣服。我笑着將他們攆了出去,為秀娘穿上了衣服。我見她嬌弱不勝的樣子,心中微微一疼,隨即見她長有些散亂,便扶着她跪坐下來,拿了梳子為她梳。秀娘在銅鏡中看到我認真的樣子,不覺出神。我幫她束好頭,抬眼看到鏡中她的容顏,也是一笑,從她身後擁着她。秀娘側臉貼在我的面上,忽然一動,我頓時尷尬,這幾ri行sè匆匆,也忘了整理自己,唇上胡茬堅硬,卻是扎到她了。秀娘推開了我,拿來剪刀,讓我躺在她腿上,慢慢將我唇上的胡茬剪去。

如此耽擱了一個時辰,接近午時才出。我為秀娘披上大氅,讓她坐在車裏。我自己騎了馬,在前面帶路。只見四野茫茫,雪白一片,只是頭頂卻又是鉛灰sè的雲朵,大概還會再有一場大的風雪,當下催促眾人加快度。如此疾走走了大概一個時辰,馬匹已經有些累了,呼哧呼哧地喘着白氣。我正要吩咐停下歇息一會兒,突然隱隱聽到一陣嬰兒哭泣的“啊啊”聲音。

我當即一愣,還在懷疑自己聽錯了,一旁秦卬也歪着腦袋聽了一下,說道:“君侯,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我皺眉說道:“你也聽到了?”小石頭說道:“是嬰兒的聲音······“秦卬四下看了看,隨即催馬向右側走了過去。突然馬蹄一頓,山石滑了一下,秦卬當即下馬。我和小石頭也下馬走了過去,繞過一塊兩人高的大石,只見大石背風處放了一個嬰兒襁褓,一個看起來兩個月大的孩子正躺在襁褓中放聲哭鬧。秦卬看了看我,說道:“君侯,這······”

我上前將孩子抱了起來,仔細看他的眉眼,只見他小臉凍得通紅,但卻肉呼呼的很是可愛,左邊的眉毛間長着一粒小痣。我看着懷中的這個孩子,只覺越看越是喜歡,抬頭看了看四周,說道:“看這襁褓,大概這嬰兒是窮苦人家的孩子,無力供養,所以才丟棄在此處······天幸我們看到,不然這麼冷的天,這孩子多半活不了······”當即將嬰兒包在我的大氅中,走了回去。小石頭看着我的神sè,眉頭微微皺了起來,看了看秦卬,秦卬微微遲疑,心道:“君侯不會······”

我走回馬車,喜道:“秀娘!秀娘······”車裏的漱玉掀開車簾,探頭看着我。我抬腳上了馬車,將嬰兒抱了出來,笑道:“秀娘,你看······”秀娘一看到嬰兒,輕輕啊了一聲,手一顫,面上神情很是奇怪。

漱玉問道:“君侯,這孩子······哪裏來的?”我對着秀娘說道:“秀娘,這是上天賜給我們的麟兒······”秀娘神sè一動,伸手將嬰兒接了過去。漱玉問道:“君侯怎麼知道這個孩子就是個男孩兒?”我啊了一聲,尷尬道:“也是······還不知道是男是女呢······”秀娘輕輕將襁褓打開,隨即看着我,點了點頭,我喜道:“當真是上天垂憐······”

小石頭站在馬車前,看着我欣喜的樣子,忽然忍不住說道:“公子,你······你要帶着這個孩子?”我跳下馬車,說道:“不然呢?”小石頭神sè很是奇怪,又問道:“公子想當這個嬰孩是自己的孩子?”我看着他,隨即看了看四周眾人臉上的驚訝之sè,說道:“不錯,這個孩子既然在此處被我撿到,那就是和我有莫大的緣分。我看了這孩子的面相,是個富貴之人。從今ri起,他便是我劉章的兒子!”小石頭身子一震,看了看我莊重的面容,隨即見秀娘也是神sè淡然,似乎已經知道其中的一切,忍不住低下頭,澀然說道:“恭喜公子······”

興居看着愕然的眾人,咳了一聲,打了個哈哈,說道:“二哥,我這就算又有了一個侄兒了······哦對了,侄兒叫什麼名字?”漱玉也笑道:“不錯,君侯給自己的孩兒取什麼名字?”秦卬也笑着道:“對啊!君侯學識淵博,自然是要給小公子取個讓人一聽就肅然起敬的名字吧!哈哈哈······”

我想了想,回頭看着秀娘,秀娘也看着我,隨即低頭看着嬰兒,伸出手指讓他吮着,這孩子極是好養,吮了片刻,竟然“咯咯咯“地笑了起來。秀娘見狀,也是淡然微笑,抬頭笑盈盈地看着我。我看着她們母子溫馨的一幕,淡然說道:“這孩子······就叫劉喜吧!”眾人都是啊了一聲,很是驚愕。小石頭忍不住道:“公子,你······你為小公子取這個名字,未免也太過兒戲了吧?!”興居也叫道:“就是,這名字太普通了······”

我笑道:“這個名字可是有出處的,古人都將喜獲麟兒叫做‘弄璋之喜’,你們想想,我的名字叫做劉章,他總不能再叫‘劉璋’了吧?叫‘劉弄’、‘劉之’,只怕你們以為我這是更加兒戲,所以叫劉喜最好,你們聽聽,劉喜,這名字多喜氣!”我話剛說完,裏面的孩兒有是“咯咯咯”的一陣笑,我也不自禁地笑了起來,小石頭皺眉道:“可······可這名字······”我忽然收斂笑容,說道:“你們要我取什麼肅然起敬的名字?嬴政的名字果然是肅然起敬,但人死之後,也不過是個名字而已。我經歷這麼多的事情之後,不想自己的孩子有什麼大的作為,只想着他一生平安喜樂就好······你們不必再說,此事就這麼定了。”小石頭見我神態堅決,只得頹然放棄。

車內,秀娘看着眉眼俱笑的嬰孩,也微笑起來,輕聲說道:“劉喜······劉喜······”

劉喜的到來讓我們耽擱了半個時辰,之後我們就繼續趕路。申時左右,天空開始飄起雪花,而後雪竟然越下越大。我四望之下,見附近竟然沒有可是借宿的地方,不禁皺眉。秦卬催馬到我身邊,說道:“君侯,這條路末將走過一次,似乎前面十里處有一個村落······”我喜道:“如此就好,走了這麼久,我們自己不要緊,孩子可受不了······咱們快去!”秦卬辨了辨方向,說道:“末將先去探路!”我點了點頭。秦卬當即縱馬飛奔而去。

過了一刻光景,秦卬又返回,說道:“村落找到了!”我點了點頭,讓眾人加快度。等找到那個村落的時候,騎馬的幾人已經是須盡白,身上也落了厚厚一層白雪了。我們停在村落前,只覺的一片寂靜,秦卬微微皺眉,但也下馬上前去叫門。齊地民風淳樸,這些村民將我們帶到家中,雖是沒有什麼好東西拿出來,但待客熱情。其中有一個二十餘歲的婦人見秀娘抱了個孩子,卻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辦,就上前問東問西。秀娘只是微笑着不說話,反倒是漱玉過來,問那個婦人應該怎麼養孩子,那婦人一一說了。

興居和秦卬見這些普通人家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吃,便提了箭筒出去打獵。一個時辰后,兩人柃了三隻野雞、兩隻野兔回來,湊合著吃了一頓。我吃了一些,來到裏間,只見劉喜呼呼睡了,秀娘坐在床頭看着他。漱玉見我進來,笑道:“君侯,咱們這位小公子很好養呢,只不過喝了幾口米湯,就這麼呼呼大睡了,夫人可算是鬆了口氣!”我笑了一下,見她卻在一旁撕扯自己的衣裳。我微微皺眉,問道:“你這是做什麼?”她看了一眼床上的劉喜,說道:“小公子的襁褓不夠暖和,奴婢再給他做一個。”我隨口說道:“你對他可真好······”漱玉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我在房中坐了一會兒,忽然外間的興居說道:“二哥,你出來一下!”我微微一愕,隨即起身走了出去。興居略略有些不自然,但仍是開口說道:“二哥,咱們現在在齊國境內,我看你的行程,似乎沒有打算去臨淄的意思······怎麼,二哥你不想去見大哥嗎?還是二哥你心中有愧?”我皺眉說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興居想了想,說道:“從前大哥還有機會當皇帝,但如今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二哥你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我想起王兄,心中沒來由的一陣煩躁,冷聲說道:“我不去見大哥,自然有我的道理!如今朝廷對我兄弟三人猜忌,我們能夠迴轉封地已經是大幸,若是私下見面,朝廷會放過我們嗎?!”興居一愕,隨即怒道:“那······那我們兄弟就老死不見了?······我現在和二哥你在一起,是不是也連累了二哥你?!”

我聽他這麼說,忍不住怒道:“興居,你說什麼胡話?”興居看了我一眼,轉過頭去,哼了一聲,說道:“二哥,你越來越膽小,越來越會明哲保身了······可大哥呢?我們三兄弟的情義呢?大哥肯為我們兄弟放棄皇帝之位,對我們的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就因為一個朝廷猜忌的理由,你就將我們兄弟之間的感情拋棄了?”

我強忍着心中的痛楚,長身而立,抿着嘴唇不說話。興居見狀,冷笑一聲,說道:“哈哈!二哥······枉我從前對你言聽計從,事事以你馬是瞻,我從前真是看錯你了!”說著,他一甩衣袖,轉身出門。小石頭啊了一聲,追了出去,只聽到他的聲音問道:“三公子,你要做什麼?”興居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只聽一聲馬鳴,興居的聲音傳了過來,卻分外刺耳:“有些人膽小,不敢去見王兄,我劉興居可不是這樣的膽小鬼!”話還沒落下,只聽馬蹄聲已經遠去了。

院中一陣安靜,過了一會兒,小石頭走了進來,看着面sè鐵青的我,低聲說道:“公子,三公子他,他往臨淄方向去了。”我仍是沉默不語。餘人見狀,都是有些不自然。秀娘從裏間走了出來,拉着我的手,我感受着從她手上傳過來的溫暖,卻是澀然一笑,說道:“我沒事,興居從來都是這樣做事莽撞,不計後果······”我說到這裏,突然心口一痛,不禁彎下腰去,喘息說道:“可是,我怕他此去······見不到王兄······”

室中眾人一聽,都是面面相覷。

興居離開之後,我們休息一晚,隨即就啟程趕往城陽。此後一路順利,十ri之後,城陽城已經是遙遙在望。我看着眼前城陽的城門,微微笑道:“小石頭、秦兄,還記得五年之前咱們的那次城陽之行嗎?”秦卬也笑了笑,說道道:“自然記得,那時君侯說過,此生必取城陽!如今君侯已經是城陽王,也算是了了夙願了!”小石頭聽他說話不對,橫了他一眼,說道:“秦將軍,你去拿王印和朝廷的文書來,給這些城門的戍卒看。”秦卬應了一聲,到後面去取我的印鑒。

來到城門處,戍卒見我們形貌有異,當即攔了下來。秦卬下馬,將朝廷的文書給戍卒的隊長看。那隊長抬眼看了看眾人,最後注目着我,跪下說道:“原來是朱虛侯!小的也聽過朱虛侯在長安的風光,原來已經封在城陽!王上前來,實乃城陽之幸!”我淡淡應了一聲,心道:“沒想到一個小小的戍卒都知道我的名聲······殊不知‘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我如今碌碌無為,可是讓你們失望了。”

那戍卒的隊長隨即讓我們稍候,又吩咐兵士去報信。秦卬和那隊長攀談幾句,原來城陽自從呂種死後,就沒有在封給其他人,而是委任縣吏在管理,那隊長是吩咐人前去讓縣吏過來迎接。我笑了一下,便也駐馬等着。這時候有不少民眾也看到了我們這些人,口口相傳之下,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在城門處圍觀。我耳聽着這些人說道“誰是城陽王?”“前面的那個······聽說就是朱虛侯······”“是那個前朝有名的朱虛侯嗎?真的是他!”“不敢相信······”“聽說他立了大功,怎麼封在這裏······”

我聽着這些談話,只覺得一陣無語。忽然聽到一陣喧嘩的聲音,我坐在馬背上,轉頭只見一個身影向我這邊擠過來,秦卬面sè一變,擋在我的面前。那人擠到人前,失聲叫道:“師兄,師兄······”我見那人瘦瘦小小的,本來就有些懷疑,此時聽她聲音細嫩,仔細一看,見她雖然是用塵土抹在臉上,仍掩不住秀麗的容貌,我連忙下馬,說道:“蝶兒,是你?!”那人連連點頭。秦卬也看出是祝蝶,便放鬆了下來。我正要上前,祝蝶一下子撲到我的懷裏,哭叫道:“師兄,我可算等到你了······”我見她乃是男裝打扮,心中微動,剛想問他是怎麼回事,卻聽城門裏又是一陣喧嘩。

我轉過頭去,只見一個縣吏摸樣的人走了過來,拱手說道:“原來是城陽王大駕,臣接駕來遲,恕罪恕罪!”我放開祝蝶,示意秦卬看着她,隨即看着縣吏帶來的兵士,笑問道:“大人帶這些人過來,是迎接本王,還是要扣押本王?”那縣吏一陣尷尬,連忙行禮說道:“王上說笑了······想王上虎威,下官又怎麼敢······如今王上前來,下官自然是該卸職聽候調用······”我冷笑一聲,說道:“如此就好······”那縣吏伸袖抹了抹額上的冷汗,說道:“王上的府邸,下官多ri之前已經備好,請王上移駕!”我微微點頭,那縣吏連忙吩咐兵士兩面戒嚴,自己在前面領路。

走了小半個時辰,來到一個古樸的院落前。我抬頭看着,只見府門處掛着一個篆字匾額,上面寫着“城陽王府”四個字。我微微皺眉,從馬上下來,隨即到後面將秀娘從馬車接了出來。秀娘抱着劉喜,我們夫妻並肩走進府中。進門是一處青磚鋪地的大院落,裏面一處正堂,兩座閣樓,卻也頗見雅緻。我微微頷,縣吏一見,微微放下心來,說道:“王上遠來辛苦,下官就不打擾了······下官明ri再來,向王上交接文書、政務。”我點了點頭,他便告辭離去。

幾人看着這座宅子,也都很是滿意。秦卬和小石頭微微有些不放心,便在宅子裏四處查看。我對一旁的秀娘說道:“秀娘,這院子雖說是簡陋了一些,但好在和長安的宅子是一樣的格局,就住在這裏吧!”秀娘沒有說話。我又道:“ri后我再給你開出一片菜地,咱們再養些雞······我再假公濟私,劃出一塊地來,男耕女織,那就好了!”秀娘抿嘴笑着,祝蝶在一旁看到,微微皺眉。來到前廳,漱玉抱着劉喜去了後堂。

秀娘注目着女扮男裝的祝蝶,隨即看着我,我尷尬一笑,說道:“這是當年和我一同學書的師妹,是師傅的愛女,名叫祝蝶······從前你還因為她生過我的氣······”我看着祝蝶,笑道:“從前的小丫頭,現在倒變成野小子了······枕香,你帶着蝶兒先洗漱一下,她這個樣子,我一看就想笑······”枕香笑了一下,祝蝶微微躊躇,想着自己還要說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陣遲疑之後,還是跟着枕香去了。

枕香見她始終都是低着頭走着,便開口笑問道:“祝小姐,你怎麼都不說話?咱們雖然有五年沒見,但又不是不認識······”祝蝶笑了一下,說道:“那位夫人······就是師兄的在長安的妻子嗎?怎麼一路都是師兄在說,難道她······”枕香搖頭說道:“你可不要亂猜······夫人什麼事情都沒有,只是······夫人從前過誓,若是君侯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情,夫人學息夫人,三年不同君侯說話······就是現在你看到的樣子了。”

祝蝶哦了一聲,枕香笑道:“咱們就不提這些事情了。祝小姐你沐浴之後,就先穿着我的衣服吧!不過,你可不要嫌棄我們奴婢啊!”祝蝶苦笑一聲,說道:“怎麼會······你就不要叫什麼‘祝小姐’了,我如今也和你們一樣······”枕香啊了一聲,隨口說道:“為什麼?出了什麼事情了嗎?”祝蝶咬着嘴唇,沒有說話。

我正在堂中和小石頭、秦卬說著應該怎麼佈置府里的什物,枕香帶着已經沐浴后的祝蝶過來。我笑了一下,說道:“這才是當初的小師妹嘛······興居這小子還算是有眼光!”幾人都不禁微笑。祝蝶跪坐在下,面上卻殊無笑意,反而籠着一層黯然之sè。我不禁面sè一沉,想到她不該在城陽出現,不禁問道:“蝶兒,你怎麼在城陽?先生呢?!”祝蝶聞言,淚水撲簌簌地落下,輕聲哭了起來。小石頭和秦卬、枕香面面相覷。我柔聲問道:“蝶兒,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你不是應該在臨淄嗎?”

祝蝶聽我這麼問,強忍着淚水,哽咽道:“我······我爹他過世了!”我神情一震,滿眼的不信之sè,皺眉說道:“胡說!先生如今才不過四十許人,正值壯年,如何就······就去了······”祝蝶泣道:“爹身子本來無事,但每ri手不釋卷,有時候看書直到深夜。他受了風寒,但卻並不延醫診治。後來轉為嚴重,就此卧床不起。大夫說他是積勞成疾······他病了半個月,就······駕鶴西去了······”

我心中一痛,想起五年之前自己離開臨淄眾人送行的一幕,我那時對着眾人行禮告辭,先生囑託說“雙手還要再高一寸”,先生雖然平ri有些迂腐,但臨行之前還細細囑託,怕我會太過輕浮。沒想到一次告別,竟然天人永隔,想到此處,我不禁眼眶微濕,看着哭得如同梨花帶雨的祝蝶,問道:“是先生臨終時讓你來找我的?”

祝蝶搖頭說道:“是齊王讓我來的······”我微微一愕,說道:“王兄?”祝蝶續道:“爹爹過世之後,齊王命人將爹爹下葬,之後就將我帶到王宮。他說當我是弟婦,所以不用避諱。我在齊王宮住了半個月,齊王雖然每天都過來安慰我,但他自己卻越憔悴。後來他交給我一卷竹簡,讓我交給你······”我聽她說到這裏,忍不住心中緊張,喘息着問道:“王兄他······他說什麼了沒有?”祝蝶點頭說道:“齊王說,‘齊王宮並非久居之地,大禍轉眼即至,你去城陽等候二弟和三弟從長安歸來’,我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後來齊王催促我動身,並說路上不安全,讓我扮成男人······我來城陽已經有一月有餘,你們總算是回來了······”

我看着堂外,面sè鐵青。祝蝶微微有些害怕,輕聲問道:“師兄,怎麼不見······劉興居?他去哪兒了?”我收回目光,盯着她,問道:“你知不知道······王兄······”祝蝶神sè一變,我只覺這個問題卡在喉嚨裏面,怎麼都說不出來。小石頭和秦卬看着我的面容,似乎想到了什麼,一時都看着祝蝶,整個堂中安靜得似乎能夠聽到每個人的心跳。

良久之後,我喘息着問道:“蝶兒,王兄他是不是已經······薨了?”我問出這句話,心中一空,隨即又是一緊,一雙眼睛只是盯着祝蝶,希望她說“沒有”或是搖頭。哪知道祝蝶眼睛圓睜,突然低下頭。秦卬啊了一聲,小石頭倒抽了一口冷氣,轉頭看向我。我感覺到堂中的每個人都在看着我,身旁的秀娘,面前的小石頭、秦卬、枕香都看着我,我突然心口劇痛,哇的一聲吐了一口鮮血,只覺腦中一片茫然,一口氣提不上來,就此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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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未央之大漢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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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城陽景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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