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陳年往事

第四十八章 陳年往事

清晨的太陽如平ri一般升起來,似乎ri子和從前一樣。但不過一夜之間,長安所有的一切都變了模樣,街角處都是斷壁殘垣,瓦礫散在昔ri寬闊的街道上,不少木板橫在街道zhongyang,從旁邊看去,似乎有幾處褐sè的衣角。不少地方還在冒着煙,殘留的牆壁上畫著觸目驚心的紅sè。雖然已經是ri上三竿的時候,但街上卻看不到一個民眾,只有身着黑sè衣甲的南軍在街道上巡邏。南軍將士都是神情肅穆,連胯下的戰馬也是懨懨的樣子,似乎對眼前的一切感到悲哀。

此時的朱虛侯府一片悄然,府門前也沒有侍衛,空空蕩蕩的。往ri的這個時候,應該會有漱玉和枕香的笑聲,兩姊妹一起出門買菜或是洗衣,經過府門的時候還會被這些侍衛偷偷看上兩眼,但如今沒有了這副景象。

此時的枕香正為醒轉的呂秀準備清粥。漱玉卻看着眼前昏睡的劉章,眼中露出疼惜的顏sè。她不禁想起兩ri前的深夜,當一身鮮血的劉章被送回府中的時候,她也覺得自己的心不跳了,但是府中卻沒有什麼人可以主持大局。夫人正昏迷着,還沒有從小產中醒過來,小石頭如今正被劉章關押,沒有劉章的命令,誰也不敢放他出來。枕香慌了手腳,不知道該怎麼辦,府中唯有她一個人沒有亂。她咬着牙吩咐下人去請長安最好的大夫,和枕香一起將劉章的衣甲解開。等大夫給劉章用藥之後,她才鬆了一口氣。

她想起這兩ri來的風波,微微嘆了口氣,秀氣的眉尖兒也蹙了起來,看着面sè蒼白的劉章,只是咬着下唇。她看得微微怔,突然覺得劉章的眉頭似乎也皺了一下,不禁驚醒,卻懷疑是自己看錯了,但隨即劉章呻吟了一聲,她忍不住大喜,湊上前去,驚喜道:“君侯······君侯,你醒了?!”

我悠悠醒轉過來,還未睜開眼睛,只覺得全身都痛,忍不住呻吟出聲。隨即聽到漱玉的聲音,忍不住心中想道:“是······漱玉?為何不是秀娘的聲音?······”我緩緩睜開眼睛,見到漱玉清秀的面容上淡淡的關懷之sè,掙扎着想要坐起來,但隨即就是頹然放棄。

漱玉見到我面上的不豫之sè,低聲安慰道:“君侯,你身上還有傷,小心些······”我只是皺眉沉默,之前的種種全都一幕幕地浮現在我腦海中,我禁不住喘息一聲,問道:“秀娘呢?她怎麼樣了?”漱玉怔怔地看着我,神sè有些古怪,過了一會兒,才輕聲說道:“夫人已經醒了。”我低聲道:“孩子······”漱玉低下頭,道:“孩子······沒有了······”我雖然是已經猜到了這個結果,但聽她口中說出,仍舊是一陣心痛。

漱玉看着我獃獃地躺在床上,忍不住出聲問道:“君侯,你就只問夫人的事情,不管其他的?”我轉頭看着她,冷然問道:“其他的什麼?”漱玉心中一驚,但還是大着膽子說道:“朝廷······和天下!”我突然冷笑一聲,隨即哈哈地笑了起來,到最後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但是胸背間一陣鑽心的疼痛,我又不禁咳嗽一聲。

漱玉見我這樣,心中不禁自責,忙道:“君侯,奴婢不該問這些的······”我笑道:“問了就是問了,哪裏有什麼該不該的······”我自嘲地一笑,“到了現在,我還有什麼心思去管什麼朝廷,去管什麼天下?!再說,我縱然想管,這天下也由不得我說的算了。我唯一想的便是我在乎的人不受到傷害而已,可是······到底還是傷害到她了······”

說到這裏,我沉沉地嘆了口氣,掙扎着坐起身子。漱玉問道:“君侯,你要做什麼?”我喘息一聲,靠在床柱上,看了看四周,驚問道:“這裏是······”漱玉看出了我的疑問,蹙眉說道:“君侯,這是你和夫人的卧室,夫人如今在我和枕香的房中。”

我聞言心中一痛:“秀娘,你真的如此厭憎我,不肯原諒我嗎?”我苦笑一聲,說道:“帶我去見她。”漱玉一愕,遲疑道:“這······”我眉頭一皺,說道:“你只需帶我去見她,她肯不肯見我,是我的事情。”漱玉眉頭蹙得更深,沉吟了一會兒,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枕香將一碗細粥端到呂秀面前,說道:“夫人,喝點兒粥吧,對身子······好。”呂秀蒼白的面容微微動了一下,看着細粥里漂着幾顆紅棗,眼神一霎,淚珠忍不住滾滾而下。枕香見自己不過是一句話,就觸動了呂秀的心事,也不禁黯然,開口說道:“夫人,你就別再傷心了······孩子,還會再有的。”呂秀抽泣一聲,抬起手,接過了碗,慢慢吃了起來。枕香見她吃了,這才微微放心,但是想到這兩ri生的事情,本來一向開朗爽然的她也忍不住蹙眉不語。

呂秀堪堪將一碗粥吃完,卻聽到門口處傳來重重的腳步聲,慢慢移了過來。枕香微微驚愕,但隨即心中一動,面有喜sè。呂秀自然也是聽到了,想起劉章,忍不住心中一陣激蕩,咳了一聲,剛吃進口中的粥也咳了出來。枕香忙取出手絹將她嘴邊的粥擦了擦。門外的聲音越來越近,終於到了門前,枕香抬眼看去,只見漱玉扶着面sè蒼白的劉章站在門口處。劉章只是怔怔地看着榻上的呂秀,絲毫不在意自己已經是滿頭大汗。

枕香本來以為劉章過來,呂秀會稍有開懷,但轉頭卻見呂秀扭轉了身子向內,竟然一眼都沒有看劉章,不禁心道:“這······”她也是個心思玲瓏的人,便俯身對呂秀說道:“夫人,君侯過來看你了,他現在身上還有傷,都還挂念着夫人呢!夫人,你······”

她還要再說,呂秀卻突然沉聲說道:“我累了,不想見他······你讓他走!”枕香啊了一聲呆在當地,漱玉卻覺得呂秀的話剛出口,扶着的我的身子便軟了一下,她連忙架住我右臂,我才勉強站在門口處,只是心中驀然一痛,忍不住一口鮮血吐了出來。漱玉驚叫一聲,突然覺得自己手上黏嗒嗒的,不由叫道:“君侯,你傷口裂開了!枕香,快去叫大夫過來!”枕香呃了一聲,呂秀轉過頭,怔怔地看着我,我突然笑了一下,卻搖了搖頭,低聲道:“不用,我沒事。”我看着呂秀,輕聲喚道:“秀娘······”

呂秀淚眼朦朧地看着我,只是微微搖頭,並不說話。我上前一步,對一旁的漱玉道:“漱玉,你們先出去。”漱玉看着我,慢慢放脫了我手臂,向枕香使了個眼sè。枕香走了兩步,呂秀突然開口說道:“你們不用迴避。”兩人一聽,都是看着我,神sè微微尷尬。我只是看着呂秀,不知道她要說什麼。

呂秀看着我,怔怔地問道:“劉章,你記不記得,當ri你我洞房花燭之前,我對你說過什麼?”我心中一沉,喘息說道:“我忘了。”呂秀卻仍舊是面無表情的樣子,說道:“你忘了,我卻沒有忘記,‘你若是敢做對不起我的事情,我便三年不理你’,當ri我是這麼說的吧?”我看着她,忍痛問道:“秀娘,你我成婚當ri飲合巹酒之時,你說過什麼,難道已經忘了?”

呂秀咳了一聲,大聲抽泣道:“是!我沒有忘記,你對我說的,我對你說的,我全都忘不了!可是,你做了什麼?你做了什麼?!皇祖姑過世了,呂氏,呂氏全都沒有了······皇姑也因為你受到牽連,你怎麼可以······”我聽着呂秀說的話,看着她哭得梨花帶雨的樣子,心中憐惜,挪腳上前一步說道:“秀娘,你難道不肯原諒我?”呂秀抽泣道:“我原諒你······咱們的孩子,說到底,還是因為你才沒有的,你······你叫我怎麼原諒你?我怎麼能原諒你?!”我心中一痛,上前抓住她的手,說道:“秀娘,過去的都過去了,我知道對不住你,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呂秀緩緩搖頭,慢慢將手抽了回去,說道:“我無法原諒你,更加無法原諒自己······劉章,我恨你!”我咳了一聲,只是咬着牙,並不說話,但眼淚卻怎麼也抑制不住,順着面頰流了下來。呂秀轉過頭去,說道:“你······把我休了吧!”我身子一震,隨即冷然道:“秀娘,我不會答允你的,不論你現在恨我也好,怒我怨我也好,我決不會讓你離開我!”呂秀低頭,心中說道:“可是······劉章,你讓我ri后怎麼面對你?”她心中一時千頭萬緒,柔腸寸結,只能沉默。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良久之後,呂秀才開口說道:“你若是不休我也好,只是從今時今ri起,我不會再對你說一句話。”我心中巨震,慘然笑道:“秀娘,你······你果真要變成息夫人,三年不共我說一句話?”呂秀只是轉頭朝內,不再看我,眼淚卻順着雪白的面頰滾落。

我喘息一聲,一旁漱玉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上前低聲道:“君侯,別再說了,再說也是徒惹夫人傷感······ri子還長,說不定慢慢夫人就會回心轉意了。”我看着呂秀倔強的神sè,嘆了口氣,顫聲道:“也好······秀娘,你好生照顧自己的身子,別想太多,我······去了。”我看着呂秀,希望她會轉頭,或者是微微動一下也好,但是呂秀仍舊是冷漠如同一尊雕像一般。

我慢慢轉身,漱玉連忙扶着我走出了房門。枕香看着呂秀,見她仍舊是一動不動,上前柔聲說道:“夫人,你和君侯說了這許多,也該累了吧?奴婢服侍你休息。”呂秀猶如沒有聽到般,枕香還要再開口,呂秀卻慢慢挪動身子,躺了下來。枕香連忙為她蓋好被子,見她自己轉身朝內睡了,忍不住嘆了口氣。輕手輕腳地走出了房間。她平ri間雖然xing子粗枝大葉一些,但仍舊聽到了呂秀壓抑的哭聲。走出房門的時候她還在想:“夫人如此狠心對君侯說了這些,只怕是自己更加傷心呢!”

我走到前廳,轉頭見庭院中陽光大好,便轉身向庭院走去。漱玉道:“君侯,你傷口裂了,還是先讓大夫看看吧?”我搖頭道:“都是皮外傷,不用如此大驚小怪的。院子裏陽光不錯,你扶我過去晒晒太陽。”漱玉看了我一眼,抬腳向院子走去,但口中仍是埋怨道:“哪裏是什麼皮外傷,大夫說,若不是刀子偏了一分,只怕······”她面sè一白,我見她花容失sè的樣子,淡然道:“再偏一分又如何,不過就是一死而已······”說話間已經來到院中的梅樹下。如今是九月間,枝葉卻已經凋零大半。我看着梅樹,微微苦笑。

卻聽院門吱呀一聲打開,興居面sè有些難看,見我在院中立着,慢慢走了過來,見我只是看着梅樹,便開口說道:“二哥,你醒了?”我嗯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興居見我這般冷淡的樣子,心中莫名一陣怒氣,說話聲音也大了起來,道:“二哥,你知不知道你昏迷的這三ri里,長安生了什麼事情!”

我伸手攀着梅枝,說道:“你不告訴我,我如何知道?”興居哼了一聲,說道:“劉恆在變亂次ri就已經登基做了皇帝,一眾大臣也沒有說什麼,陳平、周勃、尤其是叔孫通,對於劉恆登基竟然沒有一句話,他平ri不是最重禮法,如此篡逆之舉,他卻聽之任之!”我冷笑一聲,說道:“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而已,你何必生氣?”

劉興居看着我,悶聲道:“那二哥你的驚天之計呢?難道就這樣胎死腹中了?!”我心中一震,禁不住手一抖,將手中梅枝折斷,我低頭看着手中的梅枝,微微愣。漱玉見我臉sè大變的樣子,知道我想起了呂秀小產的孩子,不由出言說道:“三公子,你別再說了!”興居自然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站在原地,不知說什麼好。我淡然道:“興居,你去······把小石頭放出來。”興居微微一愕,隨即應聲去了。

我看着院牆外的遙遠的天空,忍不住嘆了口氣,身後一陣風襲來,吹動了我的衣襟,我突然覺得風中夾雜着一絲寒意,似乎這才意識到,時間已經是深秋,馬上寒冬就快來了。想起這一切的因果,一時間不由痴了。

未央宮宣室。

已經身為皇帝的劉恆端坐在上,鄧通跪坐在他身後。下相對而坐着兩人,左是淮南王劉長,右卻是新封的燕王劉澤。劉恆在登基之初就宣佈封賞,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琅琊王劉澤因為擁戴之功,受封燕王,地位自然不可同ri而語,是以此時看着對面劉長坐着尊位,不禁有些側目。劉長卻是嘴角微微帶着冷笑,心中暗自琢磨道:“劉澤,你未免得意得太早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貨sè,哼!”他這般想着,卻是拱手對上的劉恆說道:“大兄此次私下召我們前來,難道是出了什麼事?”

劉恆聽劉長叫他“大兄”,忍不住面sè一變,一旁劉澤斜睨着劉長,說道:“陛下如今已經貴為大漢天子,淮南王的稱謂是不是該換了?”劉長看了他一眼,卻是拱手對着劉恆說道:“高帝諸子如今只餘下我和大兄二人,我們兄弟自然是不分你我。旁人見了也只能眼饞,卻是挑撥不了我們兄弟之間的感情,是不是啊,大兄?”劉恆微微一笑,說道:“七弟所說不錯。此次朕能夠身登大寶,七弟和燕王出力不少,這天下······自然是我等共有之物。”劉長點頭不已,鄧通看着劉長得意的神sè,忍不住側目,微微皺起了眉頭。

劉澤拱手說道:“陛下召臣等來,應當是有大事,請陛下明示。”劉恆微微點頭,開口道:“你二人都是朕的股肱之臣,朕也就不再隱瞞。朕如今雖是大漢天子,但是齊王和諸侯的盟軍還在滎陽和穎yin侯對峙。穎yin侯素來對劉章此子頗為愛護,朕擔心他得知朝廷局勢,會不戰倒戈,那時我等到手的一切也將化為泡影······”

劉長微微失sè,手中的酒爵沒有拿穩,掉在了地上,他忙俯身去撿酒爵,抬眼見到劉恆清冷的目光看了過來,忍不住心中一跳。劉澤微微冷笑,開口道:“淮南王,你就算害怕,也不至於如此吧?”劉長哼了一聲,並不說話。

劉恆忍住心中恚怒,看着劉澤,問道:“燕王昔ri追隨高帝,也算得上是久經戰陣,可有什麼計策解救戰局?”劉澤沉吟一會兒,說道:“臣也沒有什麼好的主意。不過齊王位諸侯盟主,要對付叛軍,還是要從齊王着手。”劉恆微微頷,說道:“燕王果然一語中的,如此說來······容朕想想······”他心中轉過數個主意,隨即看着劉長,說道:“七弟,如今要麻煩你走一遭了!”

劉長心中一跳,說道:“大兄,我······”劉恆笑道:“你先別忙着推脫,此事很好辦,就是你向一個人帶幾句話就是了。”劉長點頭道:“帶話?這倒是好辦······給誰帶話?”劉恆看着他,笑了一下,淡然道:“劉章。”

劉長手一抖,酒爵又差點兒掉下。他笑道:“大兄,這······這個······”劉恆面sè一變,道:“七弟方才還對大兄說不分彼此,怎麼如今卻這樣?難道七弟只能與大兄同富貴,卻不能共患難嗎?劉章如今不過是垂死之人,你難道還怕一個後輩不成?”劉長經他言語一激,忍不住道:“我會怕他?!可是······劉章的孩子畢竟是毀在我的手中,我這番去,他不殺了我才怪!”

劉恆笑了一下,道:“劉章不會如此,殺了你也是於事無補,他是聰明人,不會如此。”劉長見他自信滿滿的樣子,遲疑良久,才點了點頭。劉恆這才嗯了一聲,說道:“七弟,你去劉章府上,可以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訴劉章,然後讓他寫信勸退齊王。”劉長微微皺眉,道:“就是這樣?他······肯聽我的?”劉恆微笑道:“你只需這樣說就是了,至於他聽不聽,那是他自己的事情。”

劉長哦了一聲,站起身子,說道:“大兄,我是不是現在就去?”劉恆見他突然如此熱心,微微皺眉,說道:“你若是想去,現在自然可以去。”劉長笑了一下,卻是躬身行禮說道:“大兄,我為你辦成此事,你是不是要答允七弟一件事情?”劉澤聽他這麼說,不禁怒道:“淮南王,你這是什麼意思?陛下豈能受你脅迫!”

劉恆卻擺手示意劉澤不必再說,口中道:“七弟要什麼封賞,儘管說來。”劉長盯着眼前的劉恆,眼中忽然有了一絲決絕,冷然說道:“大兄,你如今是天子之尊,自然能決定一些人的生死······辟陽侯審食其昔ri是呂后爪牙,作惡多端,我母親便是因為他不向呂後進言而冤死獄中,我恨不得寢其皮而食其骨。此次我去見劉章后,希望大兄能答應我,讓我手刃審食其!”

劉恆微微皺眉,說道:“朕不能答應。”劉長一愕,怒道:“為何?”劉恆冷然道:“我不過登基數ri,就枉殺大臣,你想讓天下人怎麼說朕?”劉長聞言,怒視着劉恆,劉恆無奈,只得說道:“好!朕答應你,ri后朕會找一個合適的機會,讓你手刃仇人。”劉長皺眉道:“當真?”劉恆點頭道:“你放心,審食其早晚會死在你的手中,不必爭是不是在今ri。”劉長看着劉恆,說道:“好,我信大兄說話,也請大兄記得今ri和我說過的。我這就去找劉章!”說著大踏步轉身而去。

劉恆看着殿前,沉默不語。劉澤微覷劉恆的神sè,輕聲道:“淮南王不重禮節,還望陛下包涵。”劉恆笑了一下,道:“朕的這個弟弟自小便是如此,朕不會在意的。”劉澤聞言在心中冷笑一聲,卻是問道:“陛下若是想找人羞辱劉章,大可以換其他人去,淮南王膽小怕事,方才陛下也是親眼所見,臣只怕他去見劉章,嘿嘿······”

劉恆看着竊笑的劉澤,微笑說道:“朕若只是想找人羞辱劉章,燕王倒是不錯的人選。可惜有些事情燕王不知道,淮南王倒是知道一些,朕所以執意讓淮南王去。”劉澤哦了一聲,心道:“原來這是你們之間的yin私······”他這般想着,微微皺眉,問道:“陛下難道以為僅憑一席話可以將劉章勸退?”

劉恆笑了一下,說道:“若是能勸退,自然是好······只是今ri得知劉章醒來,他定然是有許多事情不解,朕這裏剛好有一些過往之事須得讓他知曉,此事不關齊王。齊王之事,朕另有安排。”劉澤心中一震,失聲問道:“那方才······”劉恆微微笑了一下,卻沒有再說什麼。

劉澤看着劉恆的笑容,心中一涼,一時間只覺得毛骨悚然,屁股下面也是如坐針氈一般。劉恆同他說了一些朝政之事,見他越來越局促,便笑道:“燕王似乎身子不適,那便先回去吧!”劉澤呃了一下,眼睛一轉,拱手說道:“陛下,臣心中有一事······”

劉恆笑道:“燕王但說無妨。”劉澤看着他恍若無事的樣子,心中一陣打鼓,沉吟良久,才輕聲說道:“陛下,如今臣已經受封燕王,不知······臣何時能回······回封地?”劉恆似乎恍然大悟般道:“哦,燕王所說,原來就是此事。”劉澤咽了口唾沫,心中一陣緊張,卻聽劉恆淡然說道:“朝政尚且還未歸於正途,燕王大才,此時正應該協助朕治理朝政,怎麼可以輕易離開?等朝政安穩下來之後,朕自然會讓你回封地的。”劉澤忙跪伏在地,口中道:“臣謝過陛下!”劉恆看着他身影,說道:“行了,你下去吧!”劉澤慢慢起身,退出了宣室。

劉恆看着眼前空無一人的宮殿,微微嘆了口氣,說道:“鄧通,這便是做皇帝嗎?”鄧通笑道:“陛下果然有天子的威嚴,方才燕王被嚇得都要匍匐在地了!”劉恆聽着鄧通口中的嗤笑,嘴角一牽,說道:“從前本王在代王宮,心中想着二哥在未央宮會有何等風光。宮人傳說惠帝做皇帝很不開心,本王一直以為是個笑話,今ri本王似乎有些明白了,本王······朕做皇帝也不開心!”鄧通心中一跳,說道:“陛下說笑了,您不過只做了兩天,哪裏知道做皇帝的好處,時ri長了,陛下自然就知道了。”

劉恆嘆了口氣,看着空蕩蕩的宣室,說道:“未央宮裏太過冷清了。你去傳旨,讓母后和竇氏啟程來長安。朕從前的心腹大將也都召到長安,代地若是將領有空缺,讓絳侯酌情分派大將戍邊。”鄧通諾了一聲,道:“奴婢知曉了。”

劉恆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覺得心中一陣失落,一時皺着眉頭,心道:“我如今能推心置腹地相信誰?母后智計深沉,我難以企及;陳平周勃等是呂后大臣,未必服我;鄧通······哼,不知道他如今算不算是我的人,這偌大的未央宮,我竟然不能相信一人么?若是竇氏在此處,大概會明白我在想什麼吧?竇氏,我如今能信任的,也唯有你一人了······”想到竇氏的嬌顏,他面上不禁露出一絲真心的笑容。

我仍舊是在梅樹旁靜靜地站着,漱玉忍不住開口說道:“君侯,此處風大,還是回書房坐着吧!”我搖頭說道:“無妨······”轉眼見興居走了過來,我等他走近了,才開口問道:“小石頭呢?”興居皺着眉頭說道:“他······他去梳洗去了。”我想着小石頭素來愛潔,如今卻無端被關了兩天三夜的狼狽,不禁嘆了口氣,說道:“他······”我說了一個字,便接不下去了,漱玉輕聲道:“君侯,奴婢猜想小石頭會如此,多半是不想君侯看到他的狼狽樣子,而心中自責。”我轉頭看着她,搖了搖頭,卻沒有再說什麼。

這時一個下人走了過來,躬身說道:“啟稟君侯,外面有一人自稱是淮南王,想要拜見君侯。”劉興居一聽,怒道:“這等小人前來,一定沒有什麼好事,多半是來看笑話,你去回他,不見!”那下人遲疑一下,我道:“讓他進來吧。”那下人諾了一聲,轉身去了。興居很是不解,問道:“二哥,你讓他進來幹嘛?聽他奚落你嗎?”

我笑了一下,說道:“劉長是哪路貨sè,你還不知道?他素ri里畏我如虎,今ri敢來,大概真是有什麼事情。再說,成王敗寇,難道我還忍不了旁人的奚落?”劉興居聽我這麼說,有些泄氣,正要抱怨,卻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不禁轉身,只見劉長站在幾人身後十步遠的地方,一臉壞笑地看着三人。

劉興居見到他的樣子,忍不住心中厭惡,呵斥道:“劉長,你來做什麼?這裏沒人歡迎你,連瓦石草木都不歡迎你!”劉長瞟了他一眼,看着一臉淡然的我,說道:“我今天肯來朱虛侯府,只是為了給朱虛侯帶幾句話,其餘的什麼人,我也沒有想見!”劉興居哼了一聲,道:“有話快說,說完快滾!”

劉長看着我,壞笑道:“朱虛侯,他每聽懂我的話,朱虛侯不至於如此蠢笨,也沒有聽出弦外之音吧?”我笑了一下,劉興居冷然道:“劉長,你果然是以小人之心度人······我二哥如今身上有傷,我是不會讓他一人單獨跟你在一起的。”劉長仰天嘆了口氣,說道:“那就不湊巧了,這些話我只能跟朱虛侯說。既然如此,我告辭了。”說著轉身作勢要走。

我笑着看他的表演,劉長走了幾步,轉頭看了我一眼,我仍是看着梅枝,劉長復又回到原地,問道:“劉章,你不想知道一些過往之事嗎?”我手上一頓,摘下一片葉子,回頭問道:“是劉恆讓你來的?”他笑道:“不錯。”我笑了一下,看了看漱玉,隨即對興居說道:“三弟,你迴避一下······放心,我雖然受傷,但要想殺一個劉長卻綽綽有餘。”劉興居眉頭皺了一下,隨即狠狠地看了看劉長,甩袖去了。漱玉微微遲疑一下,也慢慢去了。

劉長見我仍舊是撫弄着梅枝,皺眉說道:“劉章,你如今知道自己身邊的內間是誰了,是不是心中悔恨?”我笑了笑,說道:“劉恆讓你來說的,不是這個吧?你若是想奚落我,還是給劉恆傳完話之後再說,免得我一個忍不住,把你殺了。”

劉長面sè一白,隨即哼了一聲,說道:“程弋······”我手上一頓,鼻中哼了一聲,說道:“她是代王的人,這我知道,毋須你再說了。”劉長冷笑道:“以你的聰明,也該猜到了,不過······哼,程弋的身世你又知道多少?”我眉頭一皺,說道:“她能有什麼身世?不過就是劉恆手中的棋子而已。”

劉長笑道:“你若是這麼想就錯了······”他看到我眼中的迷惑之sè,續道,“她是薄夫人的棋子,卻不是劉恆的。”我皺眉重複道:“薄夫人?”劉長冷笑一聲,看着我,說道:“知道程弋的原名叫什麼嗎?她叫嬴弋。你明白了?······程弋之母是昔ri駐守北疆的秦國長公子扶蘇的女兒,後來秦國社稷崩壞,扶蘇被胡亥構陷,自刎而死,他的後人便流落在北疆。程弋之母因為有姿sè,被匈奴人帶往北方草原,在匈奴有了身孕······”

我安靜地聽着,心中卻彷彿沒有了知覺,只聽到劉長的聲音慢慢傳來說道:“匈奴的風俗跟我們中原自然不同,夫死妻要改嫁,而且是改嫁丈夫的兒子或是丈夫的兄弟,如此悖逆人倫的恥辱,她母親也忍受了,只是生下女兒之後,想着自己女兒如今雖在襁褓,但ri后長成之時,只怕ri后也難逃此劫,所以她下定決心也要帶程弋離開。”

“高皇帝八年,出兵三十萬征伐匈奴,雖然最後遭遇平城之困,但是匈奴內部的震蕩也不小,程弋之母藉由這個機會逃出匈奴,徒步千里,來到代地。代地處在與匈奴交界地方,程弋之母知道天下已非秦朝之天下,所以就此隱姓埋名,在代地自食其力。高皇帝駕崩之後,薄夫人帶着劉恆來到代地,以其兄薄昭之力戍守北疆。那時候劉恆只是個孩子,所有的軍政事務都是薄夫人一力承擔。她事無巨細都要過問,後來聽聞程弋之母的事情,對她好生欽佩。程弋之母本來就是王侯之後,兩家也算是有了往來。”

“程弋十歲那年,母親去世,臨終前將程弋託付給了薄夫人。薄夫人待程弋如同自己女兒。惠帝七年,薄夫人做主將她嫁給代地的一個武官,程弋不從,卻跟隨明姬偷偷去了齊國。第二ri便遇上了你劉章······”

我靜靜地聽着,想着自己從前跟程弋相識的一幕幕,不禁愣住,只聽劉長仍舊說道:“薄夫人待程弋極好,有些事情就算是不告訴自己親生兒子劉恆,也會對程弋講。程弋知道薄夫人的一些事,可她卻偏生喜歡上了你,所以一直不知道該怎麼辦。直到後來,她才決意提醒你,但沒想到這樣只是害了她自己而已······啊,不對!她應該猜到了自己這樣背叛薄夫人乃是不孝之舉,所以甘願一死,來換取你的成就,可是你到頭來還是失敗了!”劉長嘆了口氣,說道:“程弋······我在紅袖坊中也見過幾次,真是絕代佳人,可惜卻愛錯了人······劉章,你誤了她一生,難道心中沒有愧疚嗎?!哼哼······”

我笑了一下,想起當ri和程弋一起在桃林塞的途中說過的“這朵杜鵑不知前世做了什麼孽,被你的慧眼看中,卻將這花開傾國的一生給斷送了,真是可惜”的話,忍不住咳了一聲。我不想讓劉長這種人再提及程弋,便冷然說道:“劉恆讓你來,就只是為了說這件事?我知道了。”

劉長聞言一愕,見我對程弋的事情沒有什麼反應,眼睛一轉,道:“劉章,你一直自負聰明,但你可知道,此次長安變亂,你輸給誰了?”我微微皺眉,正想說是劉恆,卻猛然想到方才他說過的話,忍不住面sè一變,冷聲道:“是薄夫人?”劉長“哈”的一笑,說道:“你如今知道,未免也太過晚了一點兒吧?只是你輸給一個常年足不出戶的婦道人家,未免惹天下人笑話!哈哈哈哈······”我冷哼一聲,道:“能讓我劉章束手之人,想來也不是常人。想當初高后執掌朝政,統御群倫的時候,劉章也甘居高后之下。如今薄夫人雖然久居幕後,但從她扭轉乾坤的手段來看,雖然招數yin狠,但不失大家風範,劉章同樣甘心做她手下敗將。更何況輸便是輸了,不管輸給誰,還不是輸?我劉章坦坦蕩蕩,哪裏如你一般用這種話貶低我?”

劉長聽我這般口中不帶髒字地罵他,呼呼喘了兩口氣,說道:“劉章,我說不過你的伶牙俐齒!”我冷哼一聲,不去看他。劉長看着我,心道:“劉章,你果然什麼都不在意嗎?”他咬了咬牙,心道:“我若說出這件事,只怕他一怒之下會殺了我······”我聽他遲遲不說話,轉頭說道:“若是沒什麼其他的事情,你就回吧!不送了!”

劉長見我對他不屑一顧的樣子,冷笑一聲,突然說道:“劉章,知道劉盈······是怎麼死的嗎?”他話一出口,突然覺得心中一陣壓抑,只見站在自己十步遠的劉章轉過了頭,黑sè的眸子盯着自己,不禁心中駭然。我聽劉長突然提起惠帝,心中不禁起疑,見劉長變了臉sè,沉聲問道:“你說什麼?”

劉長見我露出關切的神sè,心知說道了我的痛處,不禁得意,一時竟然也忘了害怕,挑釁地說道:“劉章,記不記得我們初次見面的時候?”我回想前事,只是記得當初自己和劉長怒目敵視的場景,皺眉問道:“如何?”劉長搖頭笑道:“劉章啊劉章,看來你還是不夠聰明······諸侯王中,在長安的只有我一個人,但是我的幾個兄弟卻時常跟我有書信往來。那時候我記得是梁王劉恢還是趙王劉友,反正有人給我一封書信,裏面寫着戚姬和如意死的冤枉,若是在未央宮中假扮冤魂,一定能夠嚇到呂后。我年少心xing,覺得好玩,於是宮中就流傳起了戚夫人鬼魂的事情。”我皺眉道:“當ri高后曾經懷疑過你,沒想到真的是你!”

劉長冷笑道:“呂后雖然收養我,但是還不是防着我有異心?後來張嫣抓到了幾個宮人,那些宮人受刑不住供出了我。高后將我叫了去,我為了活命,所以就招供,說是梁王和趙王攛掇我這麼做的,呂后所以留下了我一條命。”

我看着他壞笑的嘴臉,心中厭憎,冷然道:“原來高后如此提防梁王和趙王,最後終於殺了他們,竟然根源在此,可是你為了自己活命,竟然出賣自己的兄弟,你造的孽實在太多了。”劉長聽我這麼說,卻是看着我,正sè說道:“我心中有一件事不能放下,如何能夠輕易就死?”我淡然道:“你還是怨恨審食其?”劉長冷冷說道:“那個老鬼,我早晚讓他死在我的手中!”我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劉長正在憤恨,突然想到自己來的使命,便道:“這可說得遠了······當ri呂后雖然饒了我一命,我卻是心中害怕。後來一個門客向我進言,慫恿我說,陛下是太后最在意的人,若是陛下出什麼事情,太后自然會把我的事情拋之腦後,這叫‘圍魏救趙’,我當時沒有深思,就這麼做了。”我心中一震,隱隱猜到了什麼,顫聲問道:“你······你做了什麼?”

劉長看着我的神sè,面上的笑意更加濃了,說道:“我和你第一次見面之時,劉盈叫你出去了,當時外殿有兩盞茶水,我在兩盞茶中都放進了那個門客交給我的毒藥。他跟我說,這種毒藥第一次喝的時候,人不會察覺到什麼,直到十ri后才會有癥狀,但若是服藥兩次,立刻就會暴斃而亡。但是我等不了十ri,就第二次進宮,沒想到你竟然強留在殿內,我見天意如此,就沒有再下藥,只能等劉盈慢慢地死去。”

我聽着他說的這些,一時間有些喘不過氣來,轉頭盯着他,說道:“你是說,二叔是死在你的手中?”劉長只是得意地看着我,沒有說話。我忍不住攥緊拳頭,低聲道:“當ri高后懷疑二叔的死另有隱情,可惜我認定二叔是被高后逼死,所以沒有深思,原來······原來一切都是你劉長搗的鬼!······我本來還想留你一條賤命,可是你不但害我孩兒,還犯下如此大罪,是你自己害死你自己的,怨不得我劉章心狠!”

我踏前一步,本以為劉長會驚惶失措,但劉長卻沒有避讓的意思,我上前攥着他衣領,劉長突然說道:“是劉恆。”我厲聲道:“下毒之人明明是你,你卻還要推給劉恆,你當真如此想要活命?”劉長突然笑道:“這些年來,我也一直以為是我殺死了劉盈。直到不久前,我的門客為我引見劉恆之後,我才想道,自己是做了劉恆手中的殺人之刀!”

我面上變sè,失聲道:“難道······”劉長沒有說話,我看着他,問道:“那門客在你府中多少年?”劉長想了想,說道:“九年有餘。”我扯着劉長的衣領將他摔在地上,怒道:“九年······九年之前,劉恆不過是十六歲的少年,哪裏有如此心機!劉長,你竟然敢弒君,你如此作惡多端,我饒你不得······”劉長見我動怒,心中大駭,叫道:“是薄夫人······薄夫人!”

我身子一晃,劉長喘息着道:“薄夫人有長安魏氏相助,在離開長安之ri,已經在長安四處廣布眼線,長安城中的一舉一動都在她掌握之中,所以,雖然她遠在代地,但朝中局勢她都洞若觀火······長安之局就是她苦心孤詣佈下的!”我站在當地,想着惠帝的死因,心中彷彿如八年之前惠帝駕崩時的哀痛,想着這八年來高后難得開懷,張嫣又是年輕守寡,一時只覺恨意滔天,只想殺了眼前的劉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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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未央之大漢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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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陳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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