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夫妻陌路

第十五章 夫妻陌路

()御輦慢慢馳進長安。我忍不住掀開車窗,想要看看這座才剛剛築成不過兩年的城池,這座大漢朝的國都,也是大漢帝國的心臟。惠帝見我神sè雀躍,忍不住露出笑意,卻也任由我四處張望,只是當我提出要下車好好看的時候,他卻沒有答應。我雖然心中不喜,但是也無可奈何。

從車窗的小孔中看去,只能看到復樓的一角飛檐,還有就是藍得微微紫的天空。因為御輦旁里三層外三層都是御林軍,所以,附近也根本就看不到長安的人,只能看到青石鋪就的道路和路旁的石闕,這些石闕古樸典雅,雖然很少裝飾,但是卻透出一分疏放的粗獷之美,看起來猶如一個個威猛的武士,佇立在路旁。

但是當我看到一座綵樓的時候,心中莫名一跳,面上喜悅之sè頓時消失無蹤。忽然想到:“她······應該已經走了吧?不知有沒有怨······我?”惠帝見我不高興,問道:“章兒,怎麼了?剛剛不還嚷嚷着要看遍長安嗎?這會兒怎麼沒了興緻?難道是這長安之景不美?”我搖頭說道:“不是,長安乃是我大漢國都,富庶巨麗,自有一股天子氣象···”頓了頓,我說道:“陛下,侄兒想······”惠帝盯着我,緩緩說道:“若你說想要下去,那就別說了。”我心知他必然不會同意,只得作罷。一時煩躁,便又掀開了車窗,想試試能不能看道後面的馬車。

但是我探出頭之後,不由一愣,只見小石頭正跟着御輦小跑着,額上滿是汗水。我見狀,神sè驚奇,正要開口,忽然想到惠帝還在車裏冥然兀坐,便聳了一下眉毛。小石頭噓噓喘息,像是沒有看懂我是什麼意思,但隨即他搖了搖頭,指了指東南方向。我一見,心中頓時悵然若失,空空蕩蕩的,像是什麼都沒有知覺了一樣。

小石頭見我放下了車簾,嘆了口氣,自回去騎馬不提。我卻是沒了jīng神,倚在御輦的內壁,閉上了眼睛,心中什麼也不想去想。惠帝以為我是累了,也沒有說什麼,就這樣,我一路聽着清脆的蹄聲,慢慢睡著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人小聲地說話頓時驚醒了我,我也不睜眼,聽說話的口音,當是灌嬰,只聽他說道:“陛下,已經過了新城。二公子是否安排在齊王府邸?”惠帝的聲音淡然說道:“不去齊王府。”灌嬰沒有說話,惠帝隨即又輕聲說道:“朕要帶章兒回宮。”我聽了心中一震,灌嬰躊躇了一下,才說道:“微臣明白了。”惠帝“嗯”了一聲,隨即就沒了聲響。

我卻是無論如何也睡不着了,惠帝要帶我回宮?我要去未央宮了?去見這座和我一樣年紀的大漢最高的權力中心?本來在我的想像中,我大概是會被安排在齊王在長安的府邸,這座府邸只是齊王在朝覲期間所居住的處所,也許到了朝見惠帝和高后的時候才能走進未央宮,沒想到現在卻如此簡單地就住進了未央宮,一時也不禁心中狂跳。但是一想到那裏面還住着一個高后,我頓時如同被人澆了一頭的冷水,又是一陣心中狂跳。這次不是喜悅,而是害怕了。

開玩笑啊,高后是什麼人?她可是劉邦的賢內助,跟着劉邦打天下的那幫人,依我看來,他們害怕呂雉多過於劉邦。呂雉為人剛毅,而且很有手段,當初劉邦做了皇帝,在他收拾這些功臣的時候,呂雉可是出了很大的力。劉邦駕崩之後,天下沒有亂起來,一個方面固然是因為劉邦留有太子劉盈,而呂雉的存在也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原因。現在我要住在未央宮裏,和高后住在一個屋檐下,想想都覺得有些后怕。

我這般胡思亂想一通,卻是再也睡不着了,但是在御輦里也不能夠做什麼,很是無聊,只能聽着外面的馬蹄聲,我小聲地數着,看看兩匹馬到底走了多少路,直數到四千七百多步,馬蹄聲突然就沒有了,馬車隨即也停了下來。我神情一振,向惠帝問道:“陛下,到了么?”惠帝點頭笑道:“是啊,到了我住的廣明宮了。以後你也住在這裏。”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大漢朝皇帝住的地方到底是什麼樣子,便跳下了馬車,惠帝在車上笑道:“真是難為了你這xìng子,竟然在車上一直老老實實坐了兩個多時辰。”

我聽他這麼說,一時也覺得赧然,知道自己有些僭越了,便垂手立在御輦旁,想等他先走。惠帝看出了我的心思,道:“我也只是隨便一說,你還是個孩子,若是像我那樣死氣沉沉地坐着,那就不像樣子了。以後這是咱們叔侄住的地方,你去看看是否滿意,再順便看看你還要什麼東西。”

我“嗯”了一聲,跳着踏上台階,推開了廣明宮的門。侍立在門邊的侍女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我已經走了進去。只聽裏面一個動聽的女子聲音驚喜地道:“陛下,你回來啦!”

這聲音溫和細膩,聽起來讓人很是舒服,我卻是大吃一驚,心道:“這不是惠帝的寢宮嗎?怎麼會有女子的聲音,難道······”我心中想着“金屋藏嬌”的風流故事,抬眼向話聲傳來的方向看去。一看之下,饒是我見過程弋這般的美女,定力非凡,但仍然止不住心中一跳。

那是一個宮裝麗人,眉目婉約,嬌俏可人,但她最吸引人的卻是一身的宛轉姿態。她本來是坐在御榻上的,聽到聲音已經站起了身子,正準備迎接惠帝,但一見到我這個陌生男子,面上的笑意頓時消失無蹤,卻是退後一步,神sè驚惶,猶如受驚的小鹿一樣。

我也是一愣,站在當地,不知所措。惠帝聽到聲音,走進廣明宮,四處一看,等他看到了那個宮裝女子,笑意頓時隱去,眉頭一皺,臉上如同罩上了一層寒冰,冷聲道:“你怎麼到了這裏?誰讓你來的?誰准你來的?!”那女子見惠帝這麼疾言厲sè的樣子,身子一抖,卻是說不出話來,一時殿中全然沒有了聲響。

我見惠帝竟然還有如此狠戾的模樣,一時也是難以置信。從我接觸他開始,他一直都是彬彬君子的樣子,我甚至想過,我雖然懼怕高后,但是他說不定會比我對高后更有抵觸,但我從來沒有想到,他是如今竟然對一個弱小女子如此冷言相向,我一時之間有些糊塗,只是靜靜站在那裏,看看事態究竟會向哪個方向展。

良久,那個女子才怯怯地說道:“盈,我······”她正說著,惠帝雙眉豎起,突然怒道:“你叫我什麼?!”女子聽他這麼一喝,身子抖得更厲害了,面sè委屈地說道:“陛下,臣妾只是聽下人講你不在寢宮,想來幫陛下收拾一下,臣妾也是······”她還要往下說,惠帝已斷然道:“嫣兒,我之前跟你說過什麼,你難道忘了!”

我聽到這裏,恍然大悟,已經知道了這個女子的身份。皇后張嫣,就是惠帝的皇后,他是宣平侯張敖和魯元公主所生的女兒。說起這位皇后,可以說是孝惠皇帝一生的污點,呂雉為劉邦生了一男一女兩個孩子,男孩就是惠帝劉盈,女孩乃是魯元公主。魯元公主嫁給了宣平侯張敖,據說張敖乃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所以,他們所生的女兒,也就是張嫣更是國sè天香,世所罕見。史書上講,高后呂雉為了鞏固呂家在朝堂上的地位,所以不惜將張嫣嫁給了自己的兒子,並且扶植張嫣當上了皇后。若是按照劉盈和張嫣的輩分來說,張嫣乃是劉盈的親外甥女。

我自然是不會知道劉盈和張嫣的大婚在當時是怎樣的一種盛況,更加不會知道惠帝心中又有怎樣的糾結,也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怎麼樣,但是現在看來,路人也不過如此,至少路人會相視一笑,而他們,張嫣還是一直陪着笑臉的,惠帝的一張臉猶如萬載玄冰,這樣的神sè出現在他的臉上,看起來很是彆扭。

張雅聽了惠帝的喝問,只能垂答道:“沒有你的允許,決不能踏進廣明宮半步,否則,否則······”惠帝聽她不往下說,雙眉一軒,沉聲道:“否則如何?”張嫣搖頭,沒有說話,眼淚卻落了下來,惠帝猶如未見,冷聲道:“今rì你踏進了我的寢宮,可經過我的同意?那我是否要廢去你的皇后之位,嗯?!”張嫣聽惠帝這麼說,一時慌了,上前拉住他衣袖,哀聲道:“盈,······”惠帝一把將她的手甩開,黑sè的眸子盯着她,冷聲道:“你叫我什麼?嫣兒,你忘了你自己是什麼身份了么?”張嫣搖頭,喃喃說道:“我沒有忘······”惠帝哼了一聲,負手而立,神情倨傲。張嫣低聲說道:“陛下,臣妾是你的妻!”

惠帝一聽,猛然轉過身來,面上帶着說不出的狂躁,氣急敗壞地喝道:“你···你當真認為朕不敢廢了你的皇后之位是吧!你······你好大的膽子,好!來人!”幾個太監本來是站在殿外,沒事人一樣,但是聽惠帝話,只得硬着頭皮進了殿中,惠帝不等幾人行禮,指着張嫣喝道:“把皇后帶到太后那裏,聽太后處置!”幾個太監相視一眼,正要上前,我卻是踏上前一步,大聲道:“且慢!”

幾個太監不由都是手上一停,惠帝似乎才想起來廣明宮之中還有一個我,這時候眉頭一皺,說道:“章兒,你有什麼話說?”我一時沒有想到要說什麼,被惠帝這麼一問,神sè甚是尷尬,但我靈機一動,裝作若無其事地問道:“陛下,這位就是嬸娘么?”張嫣聽到我這麼叫她,神sè一喜,對我嫣然一笑,惠帝卻是面sè一黑,冷聲道:“什麼嬸娘?!她是太后的外孫女兒,你是高皇帝的孫子,依照輩分,你該叫她表姐。今rì我告訴你,以後你萬萬不可叫錯了。”我聽惠帝竟然連我的面子也不給,心知他多半是不認可和張嫣的婚事,吐了吐舌頭,卻也不敢再說什麼。惠帝余怒未息,見張嫣仍然站在房中,哼了一聲,道:“你還不走?”張嫣只是如木樁一樣立在那裏,像是沒有聽到一樣。

我在一旁看得心中老大不是滋味,心中只是想着自己的二叔也做的有些過分了,念及此處,我衝口說道:“嬸······那個······表姐,我有些東西要勞煩你幫忙拿進來······”張嫣神sè疑惑地看着我,見我微微點頭,愕然了一下,但她本來就是玲瓏剔透的人兒,心思一轉,淺淺一笑,說道:“好,我這就給你拿。”說著就走了出去,小石頭自然是明白我的心意的,早就在前面領路了。

這時廣明宮之中只剩下我和惠帝兩個人,惠帝忍不住埋怨我說道:“章兒,你還真的是個孩子!”我裝作懵懂無知的樣子,問:“二叔,怎麼了?我有哪裏做錯了么?”惠帝嘆息道:“這些大人的事情,你不懂,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我忙問道:“二叔,你不喜歡錶姐么?”他看着我,見我盯着他看,只得無奈地說道:“嫣兒本是個好女孩,可是,他是我的外甥女,我怎麼······怎麼可以!······”我“哦”了一聲,心中大是不以為然,說道:“可是,表姐很好啊!”

惠帝一聽,神sè怔忡地道:“她很好?哼,你千萬莫要被她的表面所迷惑,她不過也是和太后一樣,妄圖掌控整個**。這些良家女子,本來都是好女孩,但是一進到未央宮裏,全然都是變了模樣,每一個女子都戴着兩張面具,當面是笑臉,背後卻是狠毒yīn險,這**之事······實在是難以一言說盡。”我聽他竟然對**之事說的如此透徹,不由心下戚然,想着他也不知道是經歷過多少**之中的傾軋的影響。我這一愣之間,惠帝忽然低聲說道:“章兒,我今天跟你說這些話,你無論如何也要記得。這未央宮,雖然表面看起來富麗風光,但是內里卻是處處都有yīn謀陷阱。我知道高后必然會遷怒於你,但是又不忍心她一錯再錯,所以,你在長安的rì子一定要寸步不離地跟我在一起。”

我聽他對高后直呼尊號,也不道一聲母后,心中不明,但卻聽到高后遷怒於我的這句話,便問道:“二叔,高後為什麼要遷怒於我?難道就是因為我兒時的一句話么?”惠帝笑了一下,道:“你那麼聰明,難道就相信高后因為那句話就想除去你?”我聽他這句話,不由赧然一笑,也不說話。

惠帝嘆息一聲,微微仰頭,說道:“大哥劉肥在我們眾兄弟之中年紀最長,也比我大了十歲,所以高皇帝在奪了齊地七十二城的疆土之後,本來是要分封我們眾兄弟的,但是那時候連我都還小,更別說三弟他們了,所以齊國七十二城都給了大哥,高帝聖旨中說,天下能說齊國話音的人,都歸齊王管轄,齊地富庶,甲於天下,就是如今的各個諸侯王,也沒有一個能比齊王更加風光,但是樹大招風,齊國如此之勢,於我劉盈的天下大有威脅,但是高后又難以直接撼動齊國的統治,畢竟齊國那是高帝親自封的第一個諸侯王,高后無奈,只能迂迴着旁敲側擊,藉著除去你這個齊王二弟的機會,趁勢敲山震虎,震懾齊王,讓其服從朝廷。”他回頭看着我,正sè道:“這下,你可明白了?”

我聽了,恍然大悟之餘,也是為高后的一番愛子之心感嘆,她可能只是純粹疼惜自己的孩子,卻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三十年後大漢孝景皇帝所推行的削藩之策。而我卻經由惠帝的這一番話,對他刮目相看,原來只是以為劉盈仁弱,不過就是大好人一個,這麼看來,惠帝也並非是昏君,至少很多事情他都看得很透徹,但多半是因為看得太透徹了,而他夾在呂氏和劉氏的中間,兩方為難,不想傷及每一邊,但他卻無能為力,只能是苦了自己而已。想到這裏,我微微嘆息一聲,看着他眸子中透出的一分疲憊之sè,心中更是不忍。

但我心中卻是暗自jǐng惕:“惠帝這一番話卻是無意之中說出了齊王之位尊崇的弊病,樹大招風,也不知道在暗處有多少人想要將王兄扳倒。”忽然想到我此行來的目的,便道:“二叔,齊王的存在果然礙着你的統治了么?你······你不會也跟高后一般想的吧?”他只是微微一笑,淡然道:“我只是想,我們劉氏之人,不管是兄弟子侄都能夠相親相愛,這樣就好。”我心中一定,說道:“嗯!只是不知道王兄的齊王任命二叔為什麼現在還不給他?”惠帝笑了笑,盯着我看,只是不說話。

我被他看得有些毛,只能強作鎮定,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這時殿門處傳來腳步聲,惠帝抬眼看到張嫣抱着一個錦盒走了進來,鼻中輕輕哼了一聲,轉過頭不去看她。我卻是如蒙大赦,揚聲叫道:“表姐,你手裏的東西拿來一下。”張嫣遲疑了一下,看了看惠帝,慢慢走了過來。我接過錦盒,打開來,拿出裏面的竹簡,正要說話,惠帝忽然道:“嫣兒,你出去。”張嫣似乎猜出了我們要說的乃是國家大事,抬步就想走。我卻是心中一動,道:“表姐,我和陛下要說的也只是家事而已,不用迴避。”張嫣腳步一遲疑,看向惠帝。惠帝沒有說什麼,她也就站在原地。

我將竹簡呈給惠帝,說道:“二叔,這是王兄的國書。”惠帝沒有伸手要接的意思,皺眉說道:“既是國書,就應當是國事,為何說是家事?”我見他總是要趕走張嫣,便笑道:“這當然就是家事了。二叔你想,這就像平民家的分家一樣,一家之主總要知道各家各門的事情,現在是我們這一家大哥當家了,自然要告訴二叔你這個一家之主,免得以後本來是該找大哥要賬的,結果二叔找到我了,那我可是不認賬的。”惠帝聽了我這一番比喻,忍俊不禁,笑道:“你這個憊懶小子,我還沒找到你,你就說不認賬了,真是······”

張嫣一時看得有些愣,在她的記憶中,劉盈自從做了皇帝之後,就很少真心笑過,雖然兩人已經成婚五年,但是他當著自己這樣笑的,卻是絕無僅有,她一時難以置信,竟然以為自己眼睛花了,但是眨眼之後,卻見惠帝唇邊仍然還殘留一絲笑意,不由也是心中高興,淺淺一笑,更增風致。

我見惠帝這麼一笑,三人之間的氣氛稍微有些鬆動,心中正高興,惠帝又道:“你說的也是不錯,好吧,就算你說的是家事了。”我和張嫣相視一笑,這麼一來,惠帝就是默認了張嫣可以暫時留在廣明宮裏了。惠帝見我笑得歡暢,突然說道:“我聽說,這齊王之位本來是你的?”

我一聽他說這話,嗓子中忽然啞了,再也笑不出來。張嫣也是看着我,神sè不定,我心中一亂,隨即笑道:“二叔,我哪裏是當家的料啊,你看我年紀這麼小,賬都不會算,若是再算錯了賬,還缺斤少兩什麼的,那你這一家之主不生氣才怪!”惠帝笑着搖頭說道:“我不生氣。”我卻是極力推脫:“就算二叔你不生氣,但是當家的可是為天下的黎民百姓做事的,我這麼膽大妄為而且從不循規蹈矩的人若是一個不小心犯下什麼強搶民女什麼的惡行,那可就不好了。說不定你手下的下人看不過眼,說我幾句,那我這個當家的可就慘了。”

張嫣聽我說的可憐,又見我可憐兮兮的樣子,“撲哧”一笑,但她卻立刻就收斂了,看了惠帝一眼,惠帝卻似乎在想着什麼,並沒有注意到她的反應。她吐了一下舌頭,看了看我,使眼sè讓我不要告訴惠帝。我見這位表姐還是天真爛漫的樣子,也覺得好玩,便沒有向惠帝示意。但是看她無聲地笑的那麼開心,心中卻是一酸。

惠帝看我一眼,心道:“這孩子,怎麼會說出這麼一番話?要說他說的淺顯直白,不過是小孩子家的話,但是卻頗是合於朝堂之上的爭鬥手段······”他心中疑惑,卻沒有說出來,只是正sè問道:“章兒,你老實告訴我,你真的不想做齊王么?”我心中一震,知道他是真心想要行使自己一家之主的權力,但我怎麼忍心他再為我們兄弟這個早已經商議好了的事情勞心勞力?更何況此處還有一個高后呢?我可不想惹怒了她。

我看着惠帝眼中的疲憊之sè,低聲說道:“二叔,我不想做齊王,我想在長安待一段時rì,等······之後我再離開長安。”我想着史書中記載的惠帝的結局,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今年八月就是惠帝駕崩的時候,想着他或許難以再活兩個月,我心中更是傷痛。本來我的意思是等惠帝駕崩之後再回去臨淄,但是這話怎麼也不能明着說的,而在這段時間裏,我只想好好陪陪這位仁慈的皇帝。

惠帝沒有留意我神sè的變化,只是聽我說不想做齊王,緩緩吁出一口氣,說道:“這樣也好。”我見他沒有勉強我,也是如釋重負,問道:“那······大哥的任命書?”惠帝笑道:“等幾rì之後,我在朝堂上跟眾大臣商議過之後,詔書就會馬上送往臨淄。你大可放心就是。”我笑道:“這麼說,我這一趟來長安的使命就算完成了?那我不就是想玩什麼就玩什麼?”

惠帝見我小孩子品xìng又是暴露無遺,莞爾一笑,看了一眼還站在他身旁的張嫣,沒有說話,但是我卻明白了他要說的意思,不過就是讓我提防高后。但是張嫣還在這裏,他卻不好直接宣之於口的,畢竟張嫣乃是高后的外孫女,若是這些話傳到了高后的耳朵,對我可是大大不妙的。張嫣卻是看了我一眼,搖了搖頭。我心道:“他們也真是好笑,一個是不說,另一個是知道,但還要都假裝是不知道的樣子,唉,他們這對夫妻可真是奇怪······”

張嫣在我們叔侄收拾廣明宮的時候告辭離去,但我知道,她必然是已經看出了惠帝的意思,不過說來也是,廣明宮之中另外多加了一個睡榻,傻子也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張嫣在宮女的陪同下,乘坐鳳輦慢慢走在巷子裏,心中暗自想着:“陛下對這個侄兒很是愛護,甚於當年的趙王如意,不過他倒是個聰明孩子,不像如意那樣自作聰明,而且看他倒是處處在幫我和陛下和好,若是果真如此,那······”她正在想着和惠帝重歸於好的種種情事,正是心中竊喜,忽然只覺一陣yīn風襲來,不由驚醒,看了看四周,問隨身宮女道:“現在到了什麼地方?”宮女本來面sè就不太好看,此時聽張嫣這麼一問,臉上一白,低聲道:“回娘娘,前面正是永巷······”

張嫣也是眼神一凝,重複道:“永巷?”宮女沒有說話,張嫣卻是秀眉微蹙,面上露出思索之sè。那個宮女看她思索的樣子,面上閃出一絲懼sè,連說話都已經顫了,只聽她道:“難道又是,又是戚夫人的鬼魂在作祟?”她說話的聲音沒有刻意壓低,其他抬轎的太監都聽在耳中,腳步不由同時都是一頓,有個太監更是退了一步,神sè驚惶。這麼一來,鳳輦一陣搖晃,張嫣坐在上面,被鳳輦的顛簸搖得幾乎墜下來。好不容易等鳳輦站穩,卻沒有一個人敢向前走了。

張嫣心中恚怒,她雖然xìng子溫和,但是執掌三宮六院,在這未央宮裏,除了高后和惠帝之外,沒有人地位高過她的,有些事情她自然也曾留意一點兒。最近未央宮裏每隔幾rì都有太監宮女說碰到了怪事,而碰到怪事第一句話說的就是,‘會不會是戚夫人的鬼魂作祟?’,此時她親眼見到這種情況,卻也是忍不住冷哼一聲,看着那個宮女,緩緩說道:“巧兒,你說什麼?”那個宮女巧兒猶自不覺,順口道:“會不會······”但霎時間她反應過來,眼中滿是恐懼,張嫣已然揚聲道:“來人,將這個奴婢拉下去,掌嘴二十,遣放出宮。以後但凡有人妖言惑眾,立即處死!”巧兒早已嚇得渾身抖,這時聽張嫣罰得甚輕,不敢說什麼,只是跪伏在地,不敢稍動。有兩個隨侍太監上前將巧兒拉了下去。

眾人見巧兒這般下場,也都是心中凜然。張嫣看了看眾人面sè,這才放心,說道:“起駕,回儲秀宮。”宮人哪敢怠慢,抬穩了鳳輦,慢慢上前。路過永巷之時,眾宮人雖然不再害怕,但是卻沒有一個人敢向裏面看上一眼。張嫣雖然是面上鎮定,心中卻也微微毛,一時想着人彘的可怕模樣,渾身一個冷戰,卻是再也不敢想了。

鳳輦正過了凌室,張嫣想了想,對另一個宮女道:“你去說,不回儲秀宮了,起駕永壽宮。”那宮女神sè一喜,忙前去喊話。張嫣見狀,心中冷笑:“果然如此么?連這些宮女也要鑽營上位,真是······”她微微嘆息一聲,心中想着要怎麼跟高后提起這件事。

不多時鳳輦停了下來,張嫣下車,看了一眼永壽宮的匾額,隨即踏上台階,進了永壽宮,只見高后居中而坐,面上透出寒意。宦者令張澤神sè恭謹地侍立一旁,而下卻坐着一個四十餘歲身着素服的婦人,看起來眉目之間依稀與高後有些相似。張嫣神sè一動,心道:“臨光侯怎麼來了?她和高后在商議什麼事?”她一時也不及深想,上前向高後行禮。

高后見她來了,面sè一緩。倒是那個婦人站起身子,向張嫣行禮,張嫣連忙回禮,這次行的卻是家人之禮。原來這臨光侯不是別人,正是高后的女弟呂嬃,也就是高后的妹妹。她嫁給了舞陽侯樊噲,惠帝六年時,樊噲卒,而呂嬃就一直在家,為夫守孝,所以雖然今rì來到宮中,她仍是一身素服。而按照輩分來講,她乃是張嫣的外祖母,所以張嫣雖是身份尊貴,也要向她行禮。但是因為親緣關係遠了,她神sè淡然,看不出什麼歡喜之sè。

張嫣入座之後,高后笑道:“嫣兒,你有幾rì沒來看哀家了。”張嫣笑道:“太后,嫣兒這幾rì在照看弘兒,他前rì有些小恙,所以耽擱了。”高后“哦”了一聲,問道:“弘兒······他沒有什麼大礙吧?”張嫣看着她,點了點頭,道:“請太後放心,他一切都好。”高后笑着拍了拍自己的額角,笑道:“也是,哀家老糊塗了,他是你的孩兒,自然比我上心,只是······”高后盯着張嫣,續道,“咱們婆媳,你可莫要學皇兒的那些妃嬪,也叫我什麼‘太后’!”張嫣鼻中一酸,垂說道:“是,母后。”

高后這才滿意,轉頭向呂嬃問道:“妹妹,你說該怎麼辦?”張嫣一聽,起身道:“母后若是無事,嫣兒先退下了。”高后笑道:“你先坐着,我還有話跟你說。”張嫣只得又坐了下來。呂嬃看了看神sè局促的張嫣一眼,開口道:“姊姊,自從我家樊侯過世之後,朝野眾人開始慢慢不滿於你的權勢。你也知道,朝中大將,唯有樊侯與姊姊關係最近,姊姊你也一直倚重樊侯,震懾群臣。但是如今情勢急轉,高帝留下來的都是虎狼之臣,驍勇之輩,姊姊你現如今要站穩腳跟,就要以殺立威。”高后聽后默然。

張嫣聽到呂嬃如此一番話,直嚇得心中亂跳,禁不住輕輕“啊”了一聲。呂嬃看了她一眼,神sè輕蔑,卻是看向高后,正要說話,高后卻突然說道:“你的意思就是拿此子開刀?”呂嬃點頭道:“不錯,劉章······”張嫣聽了,神sè一動,更是細心聽着。“······此子,雖然只是區區諸侯王子,沒有什麼權勢,但卻是劉氏之人,他若有事,宗室震動。朝中大臣見姊姊你還握有生殺大權,自然懾服。姊姊你若是想要懲治朝中大臣,官小的不起什麼作用,官大的輕易動不得,所以,殺劉章才是明智之舉。”高后大袖一揮,道:“難道你不怕引起宗室和群臣的不滿?劉章確實是個小角sè,但是他怎麼也是劉氏嫡孫,高帝白馬之盟尚在,你可以無視,難道陳平他們會忘了?更何況皇兒還對他很是愛重。”

呂嬃漠然地道:“就算是這樣又能如何?姊姊你難道甘心自己掌控的天下拱手讓人?”高后皺眉道:“妹妹,你又提這件事作甚?”呂嬃哼了一聲,已然沒有一點兒恭謹的意思,反問道:“難道我說錯了么?姊姊你捫心自問,大漢朝的天下究竟是高帝出力最多,還是我呂家出力更多?自從秦二世三年他大敗於彭越之手后,奪自己手下的兵將為自己所用的事情還少?姊姊被項王擄去的那一戰,高皇帝所領軍士死傷殆盡,最後還不是奪了大哥周呂侯的將軍印,自己獨吞了大哥手中的三萬jīng兵,以此為基,這才能夠角逐天下,漢三年,項王兵圍成皋,高帝只剩夏侯嬰一人跟隨,到了韓信和張耳的軍中,也是奪了他二十萬jīng兵。高帝如此不義,這幫臣子都看在眼中,又怎麼會真心擁護?高帝在世之時,群臣尚且忌憚,但如今是姊姊當權,那些人又怎會為了一個口頭上的約定而得罪姊姊?盈兒仁弱,這是姊姊一直都知道的,當年如意身死,他不也是沒有說什麼?至於宗室,是他劉家負我在先,這不過就是小懲小戒而已,誰敢多說什麼?”

高后嘆息一聲,忽然轉目看着張嫣,問道:“嫣兒,以你來說,哀家該怎麼辦?”張嫣莞爾一笑,道:“母后,您是知道嫣兒向來對那些朝堂之事不上心的。”高后笑了笑,呂嬃卻不悅地道:“這怎麼能行?難道整rì里都守着屋子,做些女紅,等着男人回來么?男人都鑽營權勢,女子為何不能?嫣兒你也是不爭氣!”張嫣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低聲道:“嫣兒明白。”呂嬃卻是哼了一聲,顯然不信。

高后正要說話,宦者令張澤走了進來,向著三人行禮。高后忙問道:“如何?”張澤躬身說道:“回太后,陛下迴轉之後,直接帶着劉章來到了未央宮,而且······而且陛下還安排劉章住進了廣明宮,這······”高后聽了,手指不由收縮一下,點頭笑道:“好!好!好!”隨即看了一眼呂嬃,說道:“你也聽到了,現在你知道陛下的意思了?”呂嬃卻是眉頭一皺,向張澤問道:“你說陛下將劉章帶回了未央宮,而且飲食起居都和陛下一起,是嗎?”張澤不意呂嬃這樣問自己,沉吟了一下,觸到呂嬃的眼眸,心中一跳,說道:“看陛下的意思,應該是這樣。”呂嬃點了點頭,不再看他,對着高后說道:“姊姊,昨rì我雖在舞陽侯府沒有出門,但也知道陛下親自出長安,到了霸上去迎接劉章,我還以為是市井中的流言,敢問姊姊,此事是真的嗎?”

高後點頭,面上神情卻似笑非笑,張嫣還不覺得有什麼,但是張澤卻驀然繃緊了身子。只聽高后沉聲道:“此事確然有之。妹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呂嬃笑道:“沒什麼,妹子以為只是謠傳而已,所以向姊姊證實一下。”她一臉的笑意,低下頭去,小聲說道:“跟劉如意好像啊!”

張嫣神sè一震,緊緊盯着呂嬃,想要看出什麼,但是呂嬃卻是面sè沉靜,絲毫看不出端倪。她偷眼看向上的高后,見她長眉微微上揚,面上神情更是讓人捉摸不透,更加難以知道她是否聽到了呂嬃的這句輕言細語,也不會知道她心中究竟想的是什麼了。

良久,高后緩緩說道:“妹妹你先回府吧!“呂嬃點頭,隨即起身行了一禮,高后微微頷,呂嬃告辭離去。張澤看了看高后,也是退了出去,隨手帶上了宮門。永壽宮一時又安靜了下來。

張嫣其實很不習慣於這種安靜,靜的沒有一點兒聲音,似乎能夠聽到各人的心跳一樣。她的儲秀宮雖然也是安靜,但是卻能夠讓她心平氣和,她就算呆一天也不會有什麼,只是這裏的安靜,卻讓她如坐針氈。香爐中的沉香靜靜地燃着,青煙裊裊,直直地散在幾乎要凍結的空氣中。

正當她手足無措的時候,高后卻問道:“嫣兒,恭兒怎麼樣?”張嫣低頭道:“他沒事,rǔ母會好好照顧他的。”高后看着她,道:“rǔ母?我是要你好生照顧他,他是你的兒子!”張嫣聽高后語氣嚴厲,身子一震,忙俯說道:“是,他是我的兒子。”高后仍是盯着她看,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嫣兒,你要記着哀家說的話。在這**之中,要想站穩腳跟,一是要得到陛下的寵愛,二是母憑子貴。你不得皇兒的寵愛,只能藉由這個孩子。要知道,你以後的富貴都是這個孩子能給你的。現在皇兒的**之中,就只有你養了一個子嗣,你要好生看護這個孩子,千萬不要出什麼差錯。”張嫣急道:“可是······”高后看着她,說道:“沒有可是,他是你的孩子。”張嫣看着她,說不出話來,只得頹然放棄。

高后見她神sè恍惚,忽然問道:“嫣兒,你方才是不是去見過皇兒了?”張嫣“啊”了一聲,神情慌亂,回道:“什麼?”高后伸手讓她過來,口中說道:“你還要對母后裝假么?你一進來我就知道出了什麼事······”張嫣走到高后坐着的暖榻旁,高后示意她坐下,續道:“是不是盈兒又對你脾氣了?”張嫣馬上說道:“沒有!沒······”但說著,話聲卻小了起來,高后道:“盈兒是我的孩子,我怎麼會不知道他的脾xìng?他一直都對哀家心懷怨恨,也必然會連累你的。”說著不由嘆了口氣。

張嫣卻是眼眶一紅,道:“沒有,母后,是嫣兒連累了你。陛下一直以為是母后的私心,才讓嫣兒嫁給陛下,用來鞏固呂家在朝中的地位······他不知道是嫣兒一意要嫁給他的。雖然我是真心愛他,可是現在卻逼得他背棄人倫,雖是做了五年的夫妻,但是五年之中說的話還沒有過去一天說的話多,但不管怎麼說,是嫣兒對不起他,他就算不理我也沒有什麼的。”她看了一眼高后,又道:“而且,因為此事,又讓他對母後有所誤解,嫣兒······嫣兒實在是個不祥身!”說著眼淚不由落了下來。

高后見她哭得傷心,不由面上露出慈愛之sè,伸手替她擦去淚水,說道:“你現在還說這些話做什麼?高帝往rì私下常說哀家心狠,哀家也一直自詡,但是偏偏抵不過你的苦苦哀求,若是當年哀家能夠心狠一點兒,也就不會有今rì你們的痛苦了。”張嫣聽了,眼淚又流了下來,泣道:“都是嫣兒自己結下的冤孽,母后就不要傷神了。”高后聽她這麼說,只是嘆了口氣,說道:“你們······還未圓房么?”

張嫣一聽,低頭說道:“陛下能少看我一眼就少看一眼,我們連肌膚之親都沒有,又怎麼會圓房呢?”高后見她神sè淡然的樣子,心中有氣,埋怨道:“皇兒······”一時卻難以說出口,只是她當年就不認同自己兒子和自己的外孫女的婚事,如今劉盈這般,她心中雖然氣惱,但也可以知道劉盈心中的掙扎,只能說道:“皇兒他也過分了,只是苦了你。”張嫣搖搖頭,沒有說話。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張嫣忽然怯怯地說道:“母后,那些懷了孕的宮人,母后就不要逼迫她們打掉孩子了,陛下前些年沉迷酒sè,現在身子大不如從前了,您就為陛下再多留幾個子嗣吧!民間也說多子多福,孩子多了是福氣······”高后雙眉皺起,冷然道:“你說什麼?!”張嫣忙跪了下來,不敢說話。高后本來是要火,但卻生生忍了下來,寒聲道:“你知道什麼?!哀家這還不都是為了你?皇兒生哀家的氣,故意冷落你,寧可寵幸其他的妃子,卻不肯顧及你的感受,可是哀家還沒有死呢!現在你倒好,和皇兒一樣,開始對哀家不滿了?嗯?!”張嫣只覺被她的怒氣壓得喘不過氣來,連聲道:“嫣兒不敢······”

高后看着她,卻忽然想到自己往rì的經歷,看着張嫣憔悴的神sè,不由伸手將她摟在懷裏,張嫣靠在高后懷中之時,忽然滿腹的委屈都傾瀉出來,輕輕啜泣。高後面上露出慈愛之sè,輕輕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好了·····哭吧,哭出來就好了······”張嫣聽她這麼說,哭得更凶,口中斷斷續續地說道:“母后,嫣兒真······真的很喜歡······歡陛下,難道這也······也有錯了么?”高后嘆息一聲,沉聲說道:“你沒有錯,錯就錯在你喜歡錯了人。”

但她說了這句話,卻也不由沉默,心道:“老天,為何我們呂家的女子都如此命苦?!難道這就是你對我的懲罰么?我究竟做錯了什麼?”她這般問着自己,但是卻沒有任何人能夠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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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未央之大漢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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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夫妻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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