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百二秦關

第十一章 百二秦關

()秦,形勝之國也,帶河阻山,縣隔千里,持戟百萬,秦得百二焉。地勢便利,其以下兵於諸侯,譬猶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夫齊,東有琅邪、即墨之饒,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濁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地方二千里,持戟百萬,縣隔千里之外,齊得十二焉,此東西秦也。

——《漢書·高帝紀》

我不由失笑,但見這世間女子,十有仈jiǔ都是愛花之人,只是卻不像她這般想到這些。偏生我卻無從反駁,只能苦笑。程弋似乎看出我的尷尬,看了看四處,道:“這裏也沒有什麼可看的景緻······”我十分奇怪地看着她,反問道:“你說這裏沒有什麼景緻?”

她點了點頭,我指着前面陡峭的山壁和蜿蜒而上的石階,道:“你看,那邊石壁上生出的古松,盤根錯節,似乎是一條虯龍盤踞在石壁上;還有那幾塊石頭,也長得很別緻;你看山腰上的那個涼亭,跟整座山比起來,是不是一個很好的點綴?我們現在在山下還沒有覺得什麼,若是到了山腰上,涼風吹來,非常愜意。還有最好的一處看的地方,就是山頂上的關城。要知道桃林塞地勢極高,從關城四望,關中千里沃野盡在眼底,東有黃河,北據晉中,西臨關中,南遏秦嶺,乃是歷來兵家必爭之地。這等好去處,怎麼能說沒有什麼可看的景緻呢?”

程弋咬着嘴唇說道:“我又沒來過這裏,怎麼知道?”我笑道:“我也沒有來過啊,不是照樣也是在看嗎?看風景需要好的心情,但同樣也要將自己的感情寄予山水之中,讓山水成為自己的感情的寄託,這樣,你再看此山此水,便覺得分外可愛。曾有人說,‘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說的就是這個道理。”程弋聽了,神sè微動,輕聲說道:“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嗯,說的真好!”

我見她心思玲瓏,幾乎馬上就明白我說的是什麼,不由高興,繼續說道:“又比如咱們此時腳下的石階,你可以想想看,這是幾百上千年的古人辛苦開鑿,從最初的時候,到現在,這石階上曾經走過誰?石階千年也不會磨損多少,而千年之中,誰又會踏上這層石階?千年之後,誰又會來到這裏,再踏上這級石階?時光悠悠,我們不過是天地萬物生靈之中的一個過客,這麼一想,山、石、樹、木、水、魚、雲、風,這天地中的一切都是有生命的,你再看看這身周的一切,是不是與之前看到的不一樣了?”

程弋看向四周,眼睛逐漸明亮起來,然後她閉上眼睛,輕輕呼吸,忽然伸開雙臂,露出會心的笑容。我看到她這明艷無比的笑容,陡然覺得似乎眼前的青山更加嫵媚多姿起來。良久,程弋睜開眼睛,眸子裏全是我的身影,隨即她看向我身後的青山,輕聲說道:“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她反覆念着,一時低頭,一時抬頭,剪水雙瞳微微注視着我,說道,“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我忽然明白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一時心中溫暖,伸出雙臂,將眼前的這美麗女子輕輕摟在懷中。

程弋在我懷中說道:“章,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子,不想去想千年之前誰走在這裏,也不想知道千年之後還會有誰走在我們腳下,我只想記得,此時此刻我和你在一起,時間再殘酷,也不能在這一刻將我們分開!”我低頭輕吻她額頭,笑道:“傻丫頭,別胡思亂想了,你看,青山作證,我劉章和程弋現在正在一起呢!”但我的心中卻滿是苦澀,我心中暗暗說道:“弋,我不知道千年之前我是不是和你相遇過,但是,千年之後的我,一定會記着你的。”想到這裏,我忽然有些害怕,害怕我會失去現在我懷中的這個女子。

但程弋聽到我說的青山見證的話,又見我們這麼親密,終究是女兒矜持,微微掙脫了一下,說道:“我們去前面的涼亭里去坐一會兒吧!”我點了點頭,兩人一起,不久便來到山腰上的涼亭中,只是程弋這麼著急趕來,雖然路程不遠,但也微微見汗。我見涼亭之中有一方石桌,還有幾個石凳,便道:“咱們就在這裏歇歇腳吧,來,走了這麼長的山路,你也累了,先坐一會兒吧!”程弋點了點頭,正要坐下,我忽然拉住她,道:“等等!”程弋一愣,我將自己脫掉的外裳折起來放在石凳上,然後拉着她,笑道:“坐吧!”程弋展顏一笑,這才坐了下來。

我在亭子四周看了一下,但見群壑雲起、山勢連綿,陽光透過雲層照shè下來,山風一起,群山響應,一時間松聲颯颯,頗見涼意。我閉着眼睛,靜靜聽着松風,良久,我睜開眼睛,只見風景依舊,只是身旁已經悄然站着一位佳人,我笑了笑,問道:“你休息好了嗎?他們應該已經上了關城了,若是久候我不至,說不得,這幫人該罵我了。”程弋忍笑道:“為什麼?”

我眉峰一揚,笑道:“你忘了,本公子還欠他們百金的獎賞呢。”程弋眨着眼睛笑道:“是你自己非要這般做的,又不是旁人逼你,你這才叫自作自受。反正我沒有錢他們錢,我要慢慢走上去,或者乾脆不上去了。關城雖然說險峻雄壯,但是那是你喜歡看的,我可不喜歡。”我聽她這麼說,一時有些拿她沒有辦法,眼珠一轉,我說道:“走吧······”見她沒有動靜,我轉身道:“你要是不走,那我可就走了······我真走了······”

程弋嘴角一翹,扯起自己坐着的我的外裳,道:“走吧!把你的衣服也拿走,我看着就煩!快走!”我心道:“唉,怪不得別人都說女子翻臉比翻書還快,方才我讓她坐着衣服,她還笑容滿面,這一轉眼就煩了。我這玩笑可開大了。”心中覺得有些歉疚,便柔聲說道:“好了,方才是和你說笑呢!你自然是要跟我一起走了。”程弋有些奇怪地看着我,說:“我為什麼要跟你一起走?你是我什麼人?”我一愕,一時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

程弋見狀,嘴角一撇,說道:“你又不是我的親人,又不是我失散多年的兄長,我為什麼要跟你走?”我不禁笑了一下,以為她在開玩笑逗我,便笑道:“好了,別再玩了,他們真的應該等的着急了。”程弋眼眶登時紅了,看着我,道:“你忘了自己跟我說過了什麼嗎?你說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不會想着其他人,現在呢?”我登時啞口無言,半晌,才垂頭喪氣地說道:“是我錯了,我沒有遵守約定,以後不會再這樣了。你這次就放過我一馬吧!”

程弋似乎是看出了我眼中的真摯,更是因為我一個王侯公子竟然肯低頭認錯,所以幾乎是立刻就原諒了我,但她仍然不依不饒地道:“方才的問題······”我“啊”了一聲,笑道:“方才······什麼問題?”她氣鼓鼓地看着我,道:“你少來這一套,你明明知道我問的是什麼,別裝糊塗。”我想自己這次怕是躲不掉了,只得老老實實地說道:“你是我劉章的紅顏知己。”她一聽,面上嫣紅一片,倒是也不再追問我什麼了。

我心中只是為自己的小聰明暗自竊笑,後世之中,紅顏知己和女朋友比起來,大概還差上那麼一點兒分量,充其量也只是比一般的朋友更能交心而已,我一時也沒有多想,但見她面sè羞紅,只是以為她有些害羞罷了,一時也沒有深思。我正在慶幸自己又安然度過一關的時候,卻聽程弋輕聲說道:“走吧,咱們快去關城,只是······”我見她遲疑,重複道:“只是?”

她笑了一下,快地說道:“我走不動了。”我看着她,忽然間大笑起來。程弋見我這般,氣鼓鼓地道:“我不上去了!······你還笑!”我猶自笑個不停,良久才止住笑聲,只見程弋背着我,正在生氣,我走到她身旁,蹲下身子,笑道:“早就告訴你不要你來,你偏要來,現在可吃了苦頭了吧!你可也害苦了本公子了。”程弋轉頭看着我,不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我笑了一下,道:“來,我背你上山!”

程弋似乎愣住了,我見她沒有反應,回頭道:“你又不上去了?真是鬼靈jīng怪,真拿你沒辦法。”我剛說完,卻忽然覺得一個溫婉的身子伏在我的背上,我渾身一個激靈,一回頭,臉龐正好觸在程弋的嘴唇上。

我連忙回過頭,兩人如此這般親密接觸,又來了這麼一出,我只覺心中慌亂,面sè微紅,也不說什麼,站起身來,悶着頭向前走,程弋更是臉嫩,我雖然看不到她的面sè,但是憑着我的感覺,她應該也很羞赧。一時兩人都是無話,只聽得山中風吹動樹葉的沙沙聲,還有偶爾的幾聲鳥叫,氣氛沉默之中,我似乎能夠聽到我和她彼此的心跳聲,一時更是尷尬。

走了大概五六十階梯,程弋摟着我脖子的手突然緊了緊,我咳了一聲,開口說道:“那個······弋,你勒得我喘不過氣來了!”她在我耳邊輕笑一聲,低聲說道:“傻哥哥,我以為你還不知道說話呢!”我一聽,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只是再也不敢回頭了,也是說道:“呵,這會兒我又是你哥哥了,難道我們是失散多年的兄妹?!那真的是可惜了!”程弋鼻中哼了一聲,口中道:“你再胡說!”我笑道:“是你先開的頭,怎麼不許我接下去······”我還要再說,程弋伸手在我胳膊上揪了一下,我一疼,一肚子的話只好都悶了回去,轉而說道:“你小心些,別從我背上掉下來了。”程弋道:“我自己抓的緊緊的,怎麼可能會掉下來?你又在胡說八道。”

我笑道:“你不信么?”程弋“嗯”了一聲,我笑道:“那你自己小心些了······”她仍然傻傻地問道:“小心什麼?”我大聲道:“小心我把你從上面甩下去!”說著我負着她向前疾奔。程弋一時沒有料到,驚得大叫了一聲,隨即雙臂更是緊緊摟住我。我雖然口中說把她甩下來,但是那裏捨得,又哪裏敢把她丟下來?所以雖然我跑的很快,但是在背上的她倒是平穩得很。程弋不多時也現了這一點,她不再害怕,反而格格笑了起來。我見她高興,也不由來了興緻,跑着跑着,忽然轉了幾圈。程弋大是高興,我聽着她歡快的笑聲,真想回頭看看她笑的樣子,但是又害怕出現方才的那種誤會,只能忍着。

我正疾走着,程弋忽然說道:“劉章,停下,停一會兒。”我差點兒回過頭,停下問道:“怎麼了?”她沒有答話,但是沒過多久,一片綠sè的銀杏葉子在她的纖纖玉手中托到我的面前。我抬頭一看,只見頭頂正生者一株茂盛的銀杏樹,枝幹虯勁,綠葉一簇一簇的,透過陽光,猶如懸挂着的一片片綠玉一般,煞是惹人喜愛,程弋問道:“好看么?”我嗯了一聲,道:“確實挺好看的,只是還有些美中不足······”

程弋聽到我說話聲中有了一絲喘息,嗔道:“幹嘛跑那麼快,你看看你,都跑出了一頭的汗。”她湊近我,伸手從袖中拿出手帕,在我額頭上輕輕擦拭。我笑道:“很久沒有鍛煉身體了,有些吃不消了。”她替我擦完了額上的汗水,收回了手帕,說:“既然如此,就慢慢走吧!不用着急的。”我點點頭,背着她慢慢沿着石徑上山。程弋問道:“剛剛你說有些美中不足,有什麼美中不足?”我笑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只是我覺得如果到了秋天,滿山的銀杏樹葉都變做金黃的時候,若是在那時候觀看,也許會更好。”程弋想了一下,說:“可能吧!我也覺得那很好看。只是那個時候,說不定你又會想到綠葉時候的它們了。”說完,她在我耳邊輕輕笑了一下,呵得我耳朵痒痒的。我縮了一下脖子,道:“也是,人總是容易忽略掉眼前的東西,卻更加嚮往存在於想像之中的更好,所以更加容易錯過。喂,你幹嘛?!”

我只覺耳邊痒痒的,卻是程弋現了她只要在我耳邊吹氣,我都會避開,她似乎找到了一件很好玩的東西,一直逗我。聽到我的喝問,她卻一點兒沒有罷手的意思,得意洋洋地說道:“原來你也怕癢啊!”說著伸手放在我的腋下。我只是覺得這種小兒科的遊戲自己不想再玩了,所以忍着沒有笑。她見我沒有反應,很是失望,但隨意眼睛一亮,又不住在我耳邊呵氣。我一時拿他沒有辦法,忽然起了一個惡作劇的念頭,她正要呵氣時,我忽然轉過頭來。

我一轉過頭,卻是立刻愣在當地,連腳步也邁不開了,只是怔怔地看着我面前的程弋。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要是我我也不敢相信,因為我一轉頭,兩個人的嘴唇剛好碰到一起。程弋的臉有些泛紅,我可以感覺到她的心跳,她隨即閉上了眼睛,我一時緊張地喘不過氣來,見她這個樣子,我慢慢含住她的嘴唇。兩個人一時都沉浸在身周的一片靜謐之中。

直到我聽到有隱隱的人聲傳來,才放開了她。程弋也聽到了有人的腳步聲,急忙說道:“快放我下來!”我一時不明所以,但是仍舊將她放了下來。不多時,只見前面山石處轉出一個三十六七歲的中年漢子,那漢子身着短褐衣衫,身上背着一捆樹枝,看樣子是一個尋常樵子。我見那樵夫面相和善,不由多看了兩眼。程弋卻是神sè羞赧,悄悄躲在我的身後。

那樵夫看着我們二人的情狀,心中似乎猜着幾分,朗然一笑,走下山去。我看了看他的背影,說道:“這樵子好生不知趣!”程弋一聽,拿手拍了我一下,我笑了笑,反手抓住她纖纖柔夷。正在此時,卻聽一個爽朗的聲音唱道:“山上的妹子戀着郎呀,心裏連着郎的情啊,山下的哥哥想着妹啊,一天不見心裏慌張!······”歌聲杳杳,慢慢消失。我和程弋彼此看了一眼,又都是別過臉去,我訕訕說道:“呵,這樵子倒是挺知趣的。”程弋瞪了我一眼,道:“還說!快走了!”說著當前走去。

我只覺悵然若失,神sè怏怏地跟在她身後。程弋走着走着,心中一片慌亂,見我沒有什麼反應,頓足走了幾步,忽然站住了,一轉身,見我正在低着頭慢慢走着。她也不說話,只是站在路上。我心中胡思亂想着,沒有注意到她停了腳步,直到走到她身前才猛然反應過來,一時楞道:“怎麼不走了?”程弋看着我,道:“你在想什麼,那麼出神?走着也不好好看路?”我嘆了口氣,道:“山上的哥哥想着妹啊!”程弋一聽,面上不由紅了,她扭過頭,道:“誰信?”

我大着膽子走上前去,抓住她的手,程弋一呆,抬頭看向我,我伸手摟着她肩膀,將她抱在懷中。程弋靠着我胸前,一時緊張,雙手竟然不知道該放在哪裏,只是抵在我胸前。我輕輕吻在她額頭上,女兒香澤微聞,我一時心猿意馬,似乎聽到她輕微的喘息聲,一時情不自禁,低頭吻在她的唇上。

她初始時似乎有些緊張,但隨即便沉浸其中,身子也如同net水一般,化在我的懷中,雙臂也順勢環着我的腰。良久,兩個人才分開,程弋只是覺得害羞,躲在我的懷中,我們擁抱在一起,良久都不願意分開。

但是程弋還是開口說道:“真想就像現在這樣和你在一起,只有我們兩個人,沒有凡塵俗世的紛擾,可惜······”我微微嘆息一聲,安慰她道:“沒關係,咱們就在此處偷得浮生半rì閑,他們就算是知道也沒有什麼。”程弋雙手抱緊了我,但是卻說道:“那可不行,你須得和自己的屬下打成一片,總不能為了我而忽略了你的身份。”我一聽,心中只是覺得憤懣,“哼”了一聲說道:“你要這麼說?非要惹我生氣是不是?”她抬頭看到我面上的怒sè,忽然埋在我懷中,說:“我知道你不是貪戀富貴之人,可是······”我斷然說道:“那你以後就不要再說這樣的話。”她沒有回答我,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我低頭看到她眼中的落寞之sè,忽然覺得有些不忍,柔聲說道:“我方才說話語氣重了些,你別放在心上。我只是,”我正想着怎麼措辭,程弋已然說道:“無妨,我明白的。”我看着她,忽然從她眼中看出了理解,我知道這個女子是知道我的,也許她真的便是我的紅顏知己,我只是一句話,一個表情,她已經全然知道了我的取捨。我朗然笑了笑,道:“也好,咱們這便上山。”程弋點頭,我牽着她,兩個人攜手走在小石徑上。

這一路走來甚是輕巧,程弋雖然不慣於走山路,但是她滿心都是我和她之間的甜蜜,竟然走得甚是愜意。我也樂得逍遙,享受着只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小世界。

程弋見我這般說,才略略放下心來,我見她神sè有些倦怠,問道:“到山上還有一段路,你還能不能走?要不然我還背着你吧。”她沉吟了一下,點了點頭,我背着她,笑道:“你也是自討苦吃,我本來便沒想讓你來,只是你一意孤行,放着在客棧好好休息的清福不享,偏偏要跟着我吃苦。”程弋輕輕笑了一下,道:“我怎麼知道自己是着了什麼魔,只是想着能夠時時跟你在一起,一刻都不想分離。前rì你不過是前腳才走,我就心中惦念。慧兒那小丫頭看出我的心思,竟然嘲笑了我一天······”我不由失笑。她聽到我的笑聲,錘了我一下,嗔道:“不許你也笑我!”我忍笑說道:“好好好!我不笑便是了。”她湊到我面前,見我面sè並無笑意,忽然說道:“就算是心裏笑也不行!”

我只覺甚是無奈,如此這般,兩個人說說笑笑,竟然也不覺得辛苦,走了一個半時辰,終於到了關城上。小石頭和秦卬等人已經等候多時了。見我們來,秦卬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sè,小石頭面sè恭謹,他自然是知道我的脾氣,我的目光一掃,看着秦卬面上的冷笑,知道他多半見我和程弋如此親昵而側目。這時候小石頭走上前來,笑道:“啟稟公子,此次角逐第一人已經有了歸處,便是···”我笑着注目秦卬,笑道:“可是秦將軍奪得冠軍?”秦卬本來神sè有些淡淡的傲氣,聞言卻是一愣,問道:“敢問二公子,何謂‘冠軍’?”我笑道:“你不知道?”秦卬面sè頓時有些難看,轉瞬卻是反問道:“你是武將,本來不知道這些也沒有什麼,只是這冠軍之事正是有關軍將的,你若是不知道,那我就把本來屬於你的百金給扣了!”

秦卬面sè頓時有些難看,一旁軍士也都面面相覷,心中都想着:“難道二公子不想兌現諾言,就以這個借口想要奪了將軍的功勞不成,那豈不是太小氣了。”我瞥見這些人的面sè便知道他們是如何想的,但是我有着其他的打算,卻不是這些人應該知道的。見秦卬面sè漲的通紅,我看着他,笑道:“秦將軍雖是武將,難道竟沒有略通一些文墨?”秦卬冷冷說道:“末將只需認得將令就行,其餘不須知曉!”我見他氣急敗壞,卻是悠然說道:“冠軍二字當出自楚國,當年秦皇無道,天下群起而攻之。楚國大將項梁死後,楚王封宋義為卿子冠軍,意為諸將之上。冠軍二字便是源於宋義,也就是第一的意思。”

我看着秦卬,漫不經心地問道:“秦將軍,你方才並沒有回答上我的問題,本來這百金我是要收回的,但是又怕你心中不服,心中想着我一心想要剝奪你的功勞。這樣吧,這百金就由我來替你分配,如何?”秦卬雖然是心中有氣,但是我既如此說了,他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悶聲說道:“二公子試着說一下,末將聽着便是。”

我聽出他話語之中的意思,知道他心中對我仍是不服,若是我分配得當,那自然是一切好說,但是我若分配有所偏頗,那此事就另當別論了。以他耿直的xìng子,我也不敢保證他不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我雖然明白,卻不點破,朗聲說道:“此次角逐是本公子所立,如今便由本公子獎賞。冠軍秦卬,本應得到百金之重,但是見識淺薄,有負本公子厚望,賞五十金,秦卬所帶士卒,忠勇可嘉,故每人賞十金。監軍小石頭,忠於職守,賞金十金。”說完,我轉身看着秦卬,笑問:“秦將軍,我這麼犒賞,你可有什麼不滿?”秦卬眉頭皺了一下,道:“有!”

我“哦”了一聲,笑道:“秦將軍有什麼意見但說無妨。”秦卬卻拱手說道:“二公子,末將不才,卻也知道將士之間同甘共苦的道理,末將情願不得獎賞,只求二公子將之分與隨行護駕的眾位齊地兒郎!”其餘四人相視一眼,突然同時跪下說道:“小的也願將自己的獎賞獻出!”我見狀,一時熱血上涌,大聲說道:“好!你們很好,本公子絕對會有賞賜,絕不食言!“幾人相互看了一眼,各個稱謝。

小石頭見我們在此地已經耽擱不少時候,趁着我們沒有說話的空當,開口說道:“公子,城樓就在眼前,公子之前一直說要攬此勝景,不如現在就去吧!”我點點頭,小石頭便引着眾人沿着石階走進了城樓之中。

桃林塞的城樓是三層復樓的格式,都是用青石砌成,處處都透出古樸厚重。雖說也是天下間最負盛名的關塞,但是相比於崤函兩關來說,畢竟有所差距,可能是缺少戰火的洗禮,桃林塞的關城更多地顯出雄壯的英姿,而少了幾分百戰之地的傲然。

我站在城樓的牌匾之下,看着“虎踞關中”四個鎏金的篆書,心中洶湧澎湃,一時注目,卻忘了向前行,小石頭和秦卬等見我和程弋佇立在城樓牌匾前,便也站住。我想了想,對一旁的程弋說道:“此處乃是桃林塞的正樓,此處匾額說的乃是虎踞關中,此外另有三處匾額,分別撰寫的是‘畿內險’、‘四鎮咽喉‘和‘百二重關’,都是古往今來的帝王將相對桃林塞的讚譽之詞。”秦卬皺眉說道:“二公子如何知道?”我“哦”了一聲,道:“本公子眼力好,方才在山腰上就看到了。”秦卬皺了皺眉,顯然覺得這個理由太過牽強。程弋問道:“這畿內險我知道,但是四鎮咽喉之譽,不知道是哪四鎮?”我不禁尷尬道:“這我可就不知道了······”程弋見我答不上來,有意要難為我,便又問道:“那百二重關是什麼意思?”我為難道:“這······”程弋翹着嘴唇說道:“你這次不能推脫了!”我一時好生為難,此時眾人正走上關城最高處,我看了看外面連着的群山,腦中靈光一閃,笑道:“桃林塞地勢險要,群山連綿,這百二之說,大概便是說關城眾多,不過應該還有桃林塞重要的意思,大概是說桃林塞可以比過一百餘關的險要。昔人有至理名言一句,說‘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卧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這一語便足以道出百二重關的險峻!”秦卬眼前一亮,贊道:“好一句至理名言。”我聽他這麼說,轉目看着秦卬問道:“秦將軍可知道這句話中的典故?”

秦卬其實一直都在認真聽着我和程弋的對話,他忽然對這個紈絝放蕩的二公子產生了新的看法。因為從他的認知中,二公子不會做出今天這種事,更加不會說出這麼高深的話,幾乎連自己都聽不懂了。他一直留意着劉章的舉動,這事情放在以前,他是絕對不會對劉章的事情有一丁點兒感興趣的意思,但是通過一個多月朝夕相處的理解,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誤解了這個從前在自己眼中一直是個孩子的人。

此時聽到我問他,他幾乎是條件反shè地說道:“是項羽和越王勾踐吧?”我聽他不確定的語氣,險些失笑,我繼續問道:“那你來說說他們兩個的事情。”秦卬想了想,這才說道:“項羽的事迹,距今不過才二十年而已,末將倒是知道一些。當初項王便是由巨鹿之戰後,聲名鵲起,成為亡秦各路諸侯之中最強盛的一支。當時項王讓將士只帶三rì口糧,並且在過漲水之後,打破鍋灶,毀掉舟船,正是為了鼓舞士氣,當時項王八千子弟奮勇殺敵,這才成就了西楚王的霸業;至於越王勾踐的事,末將知道就少了,只知道他為了消滅自己的對手,苦心孤詣,最終使越國強盛一時。這兩人都是英雄,末將也是心中欽服的。”

小石頭引着我走到樓中的幾處石桌石椅旁,我見桌上擺着水果點心,看了程弋一眼,自己坐在主位上,餘人也都各自坐下。公羊明滅一直留意我的舉動,我只得拿了杏脯,自己咬了一口,只覺酸甜可口,便隨手遞給了程弋。

秦卬又是一陣側目,我笑道:“秦將軍,本公子以為項羽和勾踐並非英雄!”秦卬“啊”了一聲,我眉峰一揚,說道:“所謂英雄,不過是因時而起,順勢而為。時乃是天時,勢便是天下大勢。孟子言,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要知道君主賢明,上下一心,那麼人和可致,地利之說,純屬牽強,有的城池依山傍水,西南蜀道更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但是有的城池卻是孤城一座,沒有絲毫地利可言,所以地利可以依靠卻不能夠當做唯一的依靠;而天時一物,當真是可遇而不可求。有人天生的計謀策略,若是生於亂世自然可以轟轟烈烈地做出一番事業,可是不幸生於太平盛世,而有人與世無爭、清靜無為,無奈卻生在亂世,所以,人不能祈求天時的到來,真正的英雄,卻能夠順應時勢有一番作為。”

秦卬神sè一動,說道:“二公子這番論斷,倒也稀奇!”我笑道:“以項羽來說,秦末大亂,這正是時勢造英雄的時候,項羽趁勢而起,這個天時把握的正好,所以他才能夠在幾年之內迅崛起,但是他雖然掌握了天時,卻不懂得天下大勢。秦始皇帝一統華夏,成就了不世功業,但是由於秦朝暴政,漸漸失去民心,修驪山、長城、馳道、靈渠,再加上攻打匈奴,搞得民不聊生,天下共苦秦之苛政,這才不得已而揭竿而起,天下大勢正應該以安定民心為要,但是項羽卻反其道而行之,四處征討,擾亂民生,正是重蹈秦之覆轍而已,他只知道天時卻不知天下大勢,所以最後落得垓下之圍,烏江自刎,也可以說得上是咎由自取。”

程弋見秦卬此時已經說不出話了,便笑問道:“那勾踐呢?”我橫了她一眼,不緊不慢地說道:“勾踐此人更是涼薄,不過他手中的能臣不少,也都不計較他的過錯,所以勉強說得上是人和。天時雖然是可遇而不可求,但是西施之事卻正是造天時的契機,由此可見范蠡真乃是無雙國士,呵,這句卻是說的遠了,勾踐造天時以弱吳國,以美人削減夫差的鬥志,這才反敗為勝,滅了吳國。但是勾踐的缺陷就是自大,換言之就是不知自己幾斤幾兩。以越國的勢力,在江之南橫行無忌也就是了,但是他偏偏要侵凌中原大國,所謂審時度勢,度的就是自身的勢力,中原地大物博,越國彈丸之地焉能與之爭勝?這無異是以卵擊石而已,縱然有一時之勝,但卻扛不住國力的消耗,最終逃不過覆滅的結局。所以審時度勢這四個字,勾踐只能夠審時,卻未能度勢,也不過只能翻出小風小浪而已,算不得英雄。”

程弋微微笑道:“依你之言,天時是可遇不可求之物,便是說天時勝過地利人和,但是,項羽握有天時,最終卻是敗於高皇帝之手,落得個四面楚歌烏江自刎的結局,這是為何?這麼來說,你就是自相矛盾了!請‘二公子’不吝賜教!”我聽她胡鬧,也覺有趣,說道:“此言有些牽強,時勢二字缺一不可,項羽只佔了一處,自然無以問鼎,我也沒有自相矛盾。”說到這裏,我一時來了興緻,朗聲說道:“昔rì魏文侯與吳起有‘山河之固,在德而不在險’的辯論,今rì在這關城之上,咱們來論一下秦朝滅亡和我大漢興起的時勢,如何?”

秦卬微微皺眉,我知道他心中所慮,便道:“雖然說朝廷令旨不能隨便議論朝政,但是論證秦亡之失,也可以對當今朝廷有所裨益,秦將軍勿用擔心!”秦卬想了想,點頭說道:“如此,末將獻醜了!”我笑了笑,秦卬隨即正sè說道:“戰國以降,七國並起,正所謂群雄逐鹿至於後來嬴秦一家獨大,最終并吞天下,建立統一的大秦帝國,秦始皇帝更是功高三皇、業追五帝,並西戎,拓東海,收南疆,伐匈奴,創立不世基業,秦始皇帝更是意氣風,妄圖自己江山永固,帝業傳承至於二世三世乃至於千萬世。然而,正當國家如rì中天之際,卻在始皇帝駕崩之後瞬間土崩瓦解。秦國自武公時起,歷二十世而一統天下,卻傳至二世而亡,落差之大,實在是讓人不忍卒視,二公子以為,大秦滅亡之快,所為者何?”

我一直靜靜聽着,眼中神sè卻是越來越明亮,到了後來,不自禁地露出一絲笑意,看着秦卬,心道:“沒想到此人雖然年輕,卻有如此見識!”程弋似乎看出我神sè有些驚愕,笑了一下,隨即有些擔憂地看着我,我笑道:“秦將軍所言正是,想秦國勢力之強,連六國諸侯都不敢直攖其鋒芒,然而滅亡之快,內中緣由,其實很是簡單,說白了,也就是雙拳難敵四手的道理。設若戰國七雄便是七個人而已,其中以秦最有氣力,然而秦要打敗六個人,必然會付出相應的代價,縱然是秦有了遠交近攻的好計策,但是殺敵一千,自傷八百,每當消滅一個敵人,終究會消減自己的一部分實力,更何況,其中趙、楚兩個人也有着不輸於秦的實力。所以說,等秦贏了其餘六人之後,其實已經沒有多大的內里了。但是秦從來都是好大喜功,消滅了六個敵人之後,並不知道先養足氣力,徐圖展,卻是想要憑着一股作氣,消滅所有自己潛在的敵人。於是,西戎。南蠻、東海、匈奴,他都想要一起拿下,所以分兵征討,不僅如此,他還要修路修築城池修房子,還虐待自己打敗了的奴才,這樣去做,就算是一個鐵人也難以承受,秦自然也是如此,所以這才一病不起、一命嗚呼。”

程弋突然苦澀一笑,低聲說道:“原來如此······”秦卬點頭道:“二公子說得雖然淺顯,但也是這個道理。”我想了想,皺眉說道:“只是,秦始皇帝想為後世子孫打下一個牢固不破的江山,所以才不辭辛苦,在滅了六國之後,又迫不及待地征討四方,如此說來,倒是怪不得他的。”

秦卬一聽,搖頭說道:“二公子此言差矣!事有輕重緩急,其可以因為蘚疥小疾而忽視心腹之患?”我看着他,問道:“敢問秦將軍,何謂心腹之患、何又謂蘚疥小疾?”程弋見我神sè似乎有所不滿,心中斟酌一下,忽然說道:“依照當時的情勢來說,心腹之患便是秦國國力空虛,正應當注重民生,與民休息,在六國之中廢井田、廢分封,使黔戮力本業,獎勵耕織,如此十年生民,修文武,備糧草,方是上策。當是之時,六國人心思動,匈奴乃是蘚疥小疾,秦人不知道攘夷必先安內的道理,因小失大,殊為不智。”

我忽然聽她跟我說這些,眉頭緊皺,卻是冷笑一聲,看着腳下的無限山河,說道:“秦將軍,你來看,我們腳下的江山如此秀麗,我們的子民世世代代居住在此,早已經割捨不了這片土地。但是你可知北疆情勢如何?你說匈奴乃是蘚疥小疾,但是你可知道,匈奴野蠻之人,慣會得寸進尺,恃強凌弱,我北疆有萬里長城防備,尚且年年都有匈奴人馬前來侵奪,秦時河南之地尚且在秦人之手,但是如今又如何?河南地被匈奴人控制在手中,你可知曉當地人過着什麼樣的rì子?你可知道我北疆民眾rìrì都在擔驚受怕,天天想着匈奴人什麼時候打到自己的家門口來?你又知不知道我大漢子民被匈奴人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漢七年,高皇帝提兵三十萬,尚且有平城之圍,以後每年不得不以和親的方式,讓自己國家的女子嫁到異域和親,匈奴已經是我大漢朝的恥辱,難道還是你口中說的‘蘚疥小疾’嗎?”我看着他,憤然質問。

前世看了不少有關漢朝的紀錄片,歷史上北方的游牧民族一直都是zhongyang王朝的頭痛之處,而且這些人野蠻成xìng,絲毫不能以常理度之這時候聽秦卬說匈奴是蘚疥小疾,忍不住就出言訓斥。

秦卬遲疑道:“二公子,末將說的是實情,事有輕重緩急······”“夠了!”我斷然喝道,隨即徐徐說道:“漢興二十年,早已經不是秦朝時候的凋敝,若是他rì我掌得權柄,必然手提勁旅,為我大漢北疆千千萬萬子民報仇!”我話音一落,秦卬熟視着我,拱手慨然道:“若二公子一意如此,秦卬願追隨公子,肅清北疆,還我大漢朝天威!”我只覺得熱血上涌,朗聲笑道:“好!我輩大好男兒,正當於此時建功立業,若是與時沉浮,無所事事,豈不是有負如此男兒之身?”說罷,幾個人不由哈哈大笑,驚起一群山鳥,我看着這雄關萬里的桃林塞,目視着北方,眼神逐漸凌厲。卻在此時,一個溫婉的手掌握住了我的手,我身子一震,回過頭來,只看到程弋眼中淚水滴滴濺落山石,我心中一疼,正要伸手為她擦去淚水,卻聽她凄然問道:“劉章,你要出征匈奴,難道是為了我?”

我手一顫,一時之間不由痴了,但隨即我笑道:“**,引無數英雄盡折腰······我是大漢朝劉氏的子孫,自然肩負着守土衛民的職責,你多想了。”她自己擦去淚水,低聲說道:“但願如你所說。”我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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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未央之大漢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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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百二秦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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