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大夢初醒
凡人村。
一個約摸七八歲的男童坐在村口的石碑上,怔怔的望着結界外面的世界。
男童好像已經有些日子沒有梳妝打扮過了,也或許從來都沒有,只見他那炸了毛的頭髮一綹綹的向上豎著,如同被驚雷炸過般。
再看他身上的衣服也不知是哪家大人的,穿在身上鬆鬆垮垮,而且在這炎炎夏日下還閃着亮光,這都不知多久沒有洗過了。
男童細看之下其實還是有些底子的,包子臉,大眼睛,洗乾淨之後當可稱上可愛二字。
只是那雙大眼睛裏似乎少了些光彩,無神、獃滯,就好像一潭死水般純凈,沒有任何波瀾。
“宋傻子,你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一群孩童熙熙攘攘的湧來,為首男童朝着他捏鼻喊道。
只見他手裏捧着一坨用桑葉包着的屎。
被人叫做傻子的男童默然回頭,兩條鼻涕如大河般由源頭淌下,直至嘴唇,他猛的吸了一下鼻子,隨後劇烈的咳了兩下。
似乎……被嗆到了。
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向前伸了伸脖子,喉結涌動,咽了下去。
在場眾人寂靜,在這瀰漫著特殊氣味的環境下,這傻子又為他們附加了特殊畫面。
那群孩童里有一個已經按不住胃裏的翻江倒海,弓着腰將剛吃過的午飯噴吐了出來。
被喚作傻子的宋姓男童笑了。
為首男童怔了一下,微微皺眉看着他,呢喃道:“怎麼感覺哪裏不一樣?他的笑似乎是在嘲笑?”
宋姓傻子跳下石碑,緩步向他們走來,走近時,看着他那雙葡萄般的大眼睛此刻似乎靈動了起來。
像是那一潭死水中被人丟進了一顆石子,頓時波瀾四起,一層一層的水紋撞擊着岸邊。
靈動,有生氣。
宋姓傻子突然傻笑,激動喊道:“兒子!我是你!爹!我是你爹!好大兒!好大兒!好大兒!快!喊爹!”
捧屎男童的臉瞬間脹紅,抬手欲將手裏的屎砸出。
宋姓傻子眼疾手快,率先抬手,前推。
捧屎男童手裏的粑粑糊在了自己臉上。
“啊~嘔~嘔~瘋了!瘋了!”捧屎男童一邊乾嘔一邊大喊,抬起雙手欲將臉上的屎抹去,可那雙手停在空中半天,似乎還捨不得那雙手。
場面瞬間變成了宋姓傻子的主場,他開始絡繹不絕。
指着捧屎男童說道:“豎子,不是爹在信口開河,凡事要講證據不是!你那豐腴多姿的娘這些年不知上了村裡多少男人的床,說不定十個男人裏面有九個是你爹,哈哈哈!不過話說回來,你娘這騷娘們是有兩把刷子,那該長肉的地方是不吝嗇的長吶,嘖嘖嘖!走起路來就連路過的狗都會尾隨個幾里地。”
捧屎男童被說急了,欲試向宋姓傻子撞去,心想着要將臉上的屎擦在他身上,怎麼也得兩敗俱傷。
宋姓傻子一個挪步便躲到了那男童身旁,右腳伸出,那男童摔了個狗吃屎。
他爬起來,架起胳膊,仰着頭,似鴨子般向村裡走去,一邊走一邊哭一遍嘔,“嗚嗚嗚!宋喜樂,你等着!我告訴我娘去!嗚嗚嗚!嘔!”
剩下的男童也都傻了眼,愣愣的看着眼前這個被他們欺負了好些年的傻子,今日怎像是換了人般,話多了!不傻了!不再任由欺負了!
只見他又指向一個男童,眉毛上挑,邪魅一笑,說道:“話說那狗肉香嗎?我沒記錯的話應該就是去年的這個時候,那王老漢家的貪吃狗跑去了你家,結果被你爹一鐵棍悶頭掄死。那一晚你們一家人可是吃了一場盛宴呢!鐵鍋燜大狗,香不香?這狗肉可是好東西啊,估計那晚你爹娘沒少折騰吧!”
被指名的男童慌亂的掃視了一眼周圍的人,忙不迭否認,“你……你胡說!”
說罷,便匆忙跑開,這眾矢之的再待下去可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他可不想還有什麼私隱被這傻子看到了,一股腦全說出來,在這裏令他丟人現眼。
剩下的人你看我我看你,瞬間一擁而散,慶幸着沒有被點名提姓。
眾人走後,宋姓傻子臉上的玩味笑容瞬間消失不見,有的也只是落寞、失落。
他重新回到村口,跳上石碑,看着村外,回首着自己的這八年。
這八年他被人叫傻子、天煞孤星、有娘生沒娘養,曾經的憨態、木訥、沒心沒肺沒心事的宋傻子,在今日裏全部的思緒一時間湧上心頭。
苦悶,孤獨,無助,忍辱,委屈,以及嚮往。
他多麼想衝破這結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看看那暮雲山的雲,去看看那些除魔衛道的修行者,去看看那無所不能的神仙,那些都一定很美好吧……
漸漸的他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
不知不覺中他五指已經併攏攥起了拳頭,那雙不再無神的大眼睛此時已經泛起淚花,逐漸的這雙池塘已經裝載不下,隨着一滴淚水的擠出,接下來便是泄洪般的洶湧。
這是他八年來積攢下的委屈,就由他無聲的宣洩吧!
情緒所至,他的身體已經顫抖起來,他抽泣着張了張嘴,硬是半天才沙啞的把話說出來。
“爹!娘!喜樂想你們了!”
他本名宋喜樂,父母取名時各取一字,父親取了喜之一字,母親取了樂之一字,寓意平安喜樂。
可是他這八年來並不快樂!反倒是自己平平安安的長大了。
僅僅是他自己。
母親因生他難產致死,父親陪了他五年,因他一句想喝獸奶,便跑去深林里為他找尋。
當時男人想的也只是這孩子天生命苦,剛出生便沒了娘,還天生智力不全,他又當爹又當娘,孩子有什麼要求他儘可能的去滿足。
鄰里聽說男人要去深林去找獸奶,死活不讓男人去,勸說他哪怕在村裡去找剛生完孩子的婆娘要點奶也是一樣的,小孩子他懂個啥。
男人抹不開面子,執意要去。
情急之下鄰里便說出了當時一個道士的話,說你這孩子天煞孤星,本就丟了一魂一魄,說不定他娘就是被他剋死的!
男人一聽急了,怒目圓瞪,死死盯着鄰里,眼中的寒意彷彿能夠殺死一頭猛獸般,他一把推開鄰里,這一推之下雖飽含怒意,但卻把鄰里推到了十幾步遠,鄰里踉踉蹌蹌堪堪站穩。
男人下意識躲避。
在男人眼裏誰都不許說他兒子,誰都不可以!這般苦命的娃,哪怕他也死了也願意,因為是他兒子!他兒子!
那天,男人哭着孤身向山上走去。
鄰里也只是無奈的搖頭嘆息,他只能做到這了,不可能為了那點憐憫賠上自己的性命,只能說可憐天下父母心,站在自己門口看着男人孤零零的上山,發發自己的慈悲之心,感慨之意罷了。
後來幾日的時間過去了,男人也沒有回來。
於是村裡人組隊上山去找尋,結果在山崖下找到了,找到了屍體。
那時的男人已經面目全非,眼睛睜着,手裏還死死攥着一個玻璃瓶,裏面的獸奶裝的很滿,以至於整個瓶子裏沒有空隙,獸奶與瓶沿齊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