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邊寧山是個好地方。這裏寧靜的氛圍，使我忘記了左手斷指的疼痛。我告別了所有往事，一心一意地投入到修仙的事業當中。

雖然說天下只有我一個修行人，但是目標明確的日子是非常充實的，並不感到十分孤獨。事實證明，斷掉一根手指，也並不影響我的修行。八十歲時，我已經小有成就，各類法術慣熟精通，變化無窮。到我一百四十歲時，我遠遠超過了等仙籙所需要的功力。

天門雖如約大開，我卻被拒絕進入。

“你情根未斷，對肉身還有情着，不可入我天界。”天尊搖着頭嘆道。

“我不服。我連手指尚且不惜，遠離喧囂修行一百有二十載，何來情着？？”

天尊搖頭道：“你的情着，恰恰就在那根斷指上。”

天尊此語，使我的心臟為之一顫。我的回憶迅速把我淹沒，我又回到了一百二十年前。

那個沉默的夜裏，月眠剪掉了所有女紅之後，我以為她可以就此死心，便匆匆離開了。但當天三更時分，我不放心，偷偷開了天眼通探視，發現她並沒有就此收手。她扯了一尺紅綾，拋過房梁，形成了一個漂亮的環。

她就懸在這紅色的環上把自己懸挂了起來。

我慶幸我選擇看了。同時我也急了，直接手足無措了，雖然仙門之中有千般道術。但是想要用道術救活一條鮮活的生命，我的功力還太淺。於是我只好採用最原始的方式，肉身相替。我斷了左手食指祭天，用肉身之力，來救助這位冤親債主。

很痛，但是很有效。

她終於毫無傷痕地躺在床上，呼吸均勻。為了讓她不再做傻事，我抹去了她頭腦中關於我的記憶，同時還修補好了她修的女紅。我就看着她那麼靜靜地躺着，想像她醒來之後的人生。會有媒人來說媒，她會成婚出嫁，也許很快會成為一個母親，會養一堆兒女。再然後，我想像不出來了。

趁着我正發愣的工夫，突然天尊的聲音再次響起：“林江樓，你什麼時候找回你的斷指，修得圓滿全身，才可再進天門！”

開什麼玩笑？斷指豈能找回？我已經在百二十年前的那個時刻將它獻與天地了，借來了一股能起死回生的靈力。代價是手指本身也化作光，消失無垠了。

“這斷指如何找回啊？天尊？”

“你自己去悟吧！”

天尊沒有給我答案，天光收，祥雲閉，天門再次合上了。

我很頹唐地在地上躺了好幾天，我的人生很久沒有這麼迷茫過了。

第三天的時候，一個年輕的騎士，穿着富貴人家的珍貴綢緞服，頗狼狽地在山路間奔跑。跑到懸崖邊上時，見我躺在地上，便急問我哪裏還有路。我本無力回答他，但是他相貌不凡，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公子先說，為何如此狼狽？你相貌打扮不凡，應是國中人物，何至於此？”

原來，那騎士，其實是我們所在的吳山國君吳山公的長子公子逸。公子逸本來是國君的第一順位繼承人。但是由於公子逸長期鎮守在邊寧關，而吳山公夫人的親生兒子——吳山公的次子吳子追則守衛京畿歲永城。

所以在吳公薨后，次子公子追擁兵入朝，自立為國君是為第六代吳山公。並且還派兵追殺公子逸，以鞏固政權。

公子逸仁厚，並不知道公子追如此陰狠，被追了個措手不及。他從邊寧關城中倉皇出逃時，只帶了十數騎衛兵。遭伏兵襲擊之後，左衝右突扎到邊寧山區里，最後只剩公子隻身一人了。

人類的爾虞我詐令我十分厭煩，我本來不想攙和。如果是一百來歲的我，一心撲在修鍊之上，我一定不會管，就讓這位公子逸自己找路。逃得脫逃不脫都是他自己的宿命。我犯不着上心，也沒有必要改變歷史的走向。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我現在着實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做。再加上公子逸又氣宇軒昂，言行舉有禮有節，望之似仁君，若是他即位做了吳山公，興許吳山國能夠安寧很久。國泰民安，也算是一件善事。

聽完他的解釋，我淡淡地說：“已經沒路了，這裏是邊寧山最大的懸崖。除非你跳下去。”

公子逸的馬向外走了幾步，果然只見是深深的崖壁，崖壁之下是鄰國會理國的荒原，如果跳下去必死。公子逸痛心道：“我完蛋了，追兵眼看就要追過來了。”

我笑笑說：“不用急，我是誰啊？我有法子。公子能屏住呼吸”

公子逸猛搖了搖頭，又猛地點了點頭，說：“太長不行。短的可以。為了保命，說不定長的也可以！”

“那可就太好了。”

我準備用移形換身之法，等公子逸屏住了呼吸。我用手一揮，立馬將他變成了一隻貓頭鷹。

我捧起貓頭鷹用手一拋，它撲楞楞地飛下了山崖，劃出一條漂亮的滑翔弧線。可能是那公子逸一時沒有憋住氣，那貓頭鷹於半空中又恢復了人形，又生生地下墜。

“讓你憋氣！！”

我大叫，那馬也急得嘶鳴，突然那公子又恢復成鳥身。滑翔了一段之後，有些狼猾地落在了會理國的荒原上。

“我剛剛只是換口氣！”他坐在荒原上，氣喘吁吁地說。

這是一個氣短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