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嘆氣的多安
如果你不尊重野狼,野狼就會把你吃掉。
這句話刻在所有“節點”門口那塊老舊斑駁的金屬板上,已經好幾個世紀了。
沒人在乎它到底是什麼意思。更何況它是用原始犀達人的文字寫成的。而原始犀達人的主要特徵就是原始。人們甚至認為,把它寫在這裏的主要目的,大概是為了給“節點”增添一些獨特的野性氣息。
節點,是宇宙漫遊者們補給、休息和交換信息的地方。
經營它的是盧塔人,所有漫遊者中最具投機天分的傢伙。他們也曾有過一段悲慘的歷史:由於太過富有而失去自己的家園。
在盧塔星球被相鄰星系那些貪婪而嫉妒的人徹底毀滅之後,倖存者們便開始在宇宙中流浪,接着很快發現,在那些星球與星球之間,大大小小的航道交錯處,隱藏着巨大的商機。
多奇怪啊。他們不禁感嘆。整個宇宙竟然沒人想到在這裏開個休息站!
當然,除了他們以外。
這些盧塔人從此便以宇宙為家。人們也漸漸忘記了他們是從哪裏來的,而將他們稱呼為“老闆”。
老闆們終於結束了幾個世紀以來受人覬覦的厄運。因為不論他們多麼富有,也不會有哪個傻瓜會想要毀滅一個休息站——也就是節點。這些地方就像是宇宙中的燈塔與綠洲,所有漫遊者都知道它們的重要性。
但凡事總會有例外。
比如此刻,現在,這位叫多安的老闆,就正在思考着十天以後他是逃去表親那裏和他一起經營呢,還是航行一年半,買下那個剛剛建設不久的新節點?
想到這裏,他不禁嘆了口氣。這不能怪他,真的。他是個聰明的盧塔人,他的商業頭腦和經營眼光從來沒有出現過偏差。他的節點是方圓好幾個星系裏最漂亮,最豪華,最堅固,儲備最豐富,設施最完善,食物最美味的。他們曾經多麼喜歡這裏。只要提起“多安的節點”,大家都會頻頻點頭,甚至不惜繞遠路前來造訪。
但自從那對雙胞胎繼承父業,一切就都改變了。
唉,他怎麼能料到,鄔鄔國王會生下一對雙胞胎呢?就像鄔鄔國王自己也沒想到,由於他的兩個兒子長得一模一樣,而徹底改變了整個星系的歷史。
雙胞胎的本名叫做鄔一和鄔二。鄔鄔國王在彌留之際,決定將王位交給兩人。他們是兄弟,凡事一起商量,肯定會比一個人更有智慧。兩位王子也欣然答應。但在父親去世后不久,他們便發現,這個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大概就是和自己的兄弟一起管理國家了。
比如每天早晨就很令人痛苦。當侍者端着食物進來,總是會先向鄔一點頭致意,然後才是鄔二。這同樣發生在走進議事廳的時候,還有其他任何時候。人們總是會先問候鄔一,再問候鄔二。這顯然很不公平。鄔二向哥哥提出了抗議。哥哥大度地接受了,並和他一起下達了國王指令:
人們只能在單數日問候鄔一,在雙數日問候鄔二。
但這並沒能解決問題。因為現在鄔一也開始感覺到失落了。從前人們總是先問候他,而現在有一半的日子,他不得不忍受不被問候的感覺。
於是不久,這道指令就被取消了。人們不許問候任何一位國王,甚至不能以目光注視他們的臉龐。
是不是名字的問題?一和二總給人以先後和大小的感覺。叫鄔甲和鄔乙也不好。那就叫鄔東和鄔西吧。
或許是在名字的提示之下,
又過了一段時間,兄弟倆終於將整個星球也精確地分成了東西兩部分,各自為王。
然而,鄔鄔星球是一個轉動的星球。
它與其他星球之間的航道便成了一個大問題。
從前當鄔鄔人只有一位國王的時候,外星訪客們可以降落在鄔鄔星的任何地方。現在卻不得不和兩位國王達成協議,並且要支付兩倍的費用。更過分的是,如果他們在東西半球降落時使用的飛船大小、重量、相關花費有半點不同,都會另外再支付一筆罰款。
久而久之,鄔鄔星變得臭名昭著。除非不得已,沒有人想要訪問這裏了。
首當其衝受到牽連的,就是節點。
多安的節點就位於與鄔鄔星相連的重要航路上。這條航路曾經熱鬧且繁華,而今卻變得極其冷清。
如果只是生意清淡也算了,麻煩的是,冷清的航道往往特別受到罪犯和強盜們的青睞。
從前他招待的都是富有而體面的人物,現在卻不得不忍受渾身惡臭,言辭粗魯,經常不付賬,還特別喜歡順手牽羊的傢伙。對多安來說,他們唯一的好處或許就是還沒洗劫這裏。他們是走私犯,殺手,雇傭兵,江湖騙子,邪術師,小偷……反正這些年來,宇宙中一切見不得光的人物,多安都見過了。或許也可以算是種人生經驗?
多安又不禁重重地嘆了口氣。這苦心經營幾十年的地方,恐怕只有丟掉了事。是去表親那裏,還是那個更遠的新節點呢?
嘭。
門被猛力撞開。這吸引了所有正在交杯換盞呼三喝六的各色人等的注意。然而在看清來人的模樣之後,片刻的寂靜又轉為鬨笑。他們認出了他是誰。
“哎呦,這不是偉大的探險家金透嗎?你這又是去了哪兒的排水管還是下水道呀?”
那是個乾瘦乾瘦的老頭,渾身都濕透了,幾縷難看的深綠色頭髮緊緊地貼着額頭。
“嘿,你們看到我這次弄到的東西,可就不會笑話我了。”金透從肩膀上卸下那個同樣濕漉漉的包裹,臉上擠出不知是得意還是諂媚的笑容,“我可是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呀。”
大家笑得更厲害了。
“哪次你沒廢過九牛二虎之力?你從門口走進來就挺九牛二虎的。”
金透臉上的得意卻絲毫不減。
“哼,我不跟你們計較。對兄弟們我一向大度。不過這次,我倒想跟各位玩個遊戲。”說著他拍了拍面前的包裹,“這東西我出價五千。有人感興趣嗎?”
聽到價格,眾人都愣了愣。五千,說的是五千節點幣。而在黑市,這可以買到兩架短途飛行器,三十箱燃料,一年半的補給。不要說出價,就算把家底也拿出來,此刻在場的人能出得起的也沒有幾個。
“金透,你不是想錢想瘋了吧?五千?把你的命賣掉也不值這麼多啊。”
“是啊金透,你的命出價多少,我買。”
大家又鬨笑起來。
金透咧了咧嘴,在椅子上坐下,招呼老闆給他來一杯熱的。然後他才再次轉身,看着大家,把包裹輕輕放在桌子中間。
“我再問一遍。有沒有人願意出五千買下這個東西。”他眼中閃爍着精光,“沒錢的就算了,別湊熱鬧。出得起的兄弟嘛,我可以保證,你絕對不會後悔。”
場內安靜下來。他似乎沒開玩笑。金透掃視着眾人。
“有嗎?”
大家面面相覷。金透故意嘆了口氣,舉起杯子一飲而盡。
“好吧。那我可走了。”
說著他就要拎起包裹。這時從房間角落裏傳來一個渾厚粗啞的聲音。
“夠了金透,你在玩什麼花招?我看煩了。”
順着聲音望去,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一變。金透也呆住了,然後結結巴巴地訕笑起來。
“哎呦,哎呦,我沒看見您吶。早知道您在這兒,我哪兒敢耍花招呀。我錯了,我錯了,我這就走……”
“站住。”
只見牆角陰影中緩緩站起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黑色帽檐下一雙紅紫色的眼睛令人不寒而慄。是沙弗里。終於有人低聲說道。
“我出價五千。但要是你包裹里的東西讓我覺得不值,這五千就會用來買你的命。”沙弗里眯起眼睛,“怎麼樣金透,現在你還要賣五千嗎?”
金透的臉色立刻變得煞白,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哎呀,大名鼎鼎的‘鬼目’沙弗里,何必為難一個老人呢?”
眾人又是一驚,向斜上方的二層平台望去。只見一個圓滾滾的胖子,正用一隻手拖着下巴,饒有興味地向下張望着。很快也有人認出他來,場內頓時變得有些騷動。
“是財神王炎九。天啊,今天是什麼日子……”
沙弗里不悅地皺了皺眉。很顯然,他也認出了炎九。
“為難?我可沒興趣為難一個騙子。”
“誰說他一定就是騙子?”炎九揉了揉那同樣圓滾滾的下巴,笑意變得更深了,“嘿,老頭,我也出五千,不用看那裏面是什麼。現在就賣給我吧,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