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進化的悖論

再過一小時三十分鐘就會迎來新的一天。

屋裏的鹵素燈開始暗淡，具備自動調節亮度功能的燈具像是小心翼翼的熒光海星一般，撥動到了最適合人體的光感。

“那你會知道我父母的下落嗎？”段凌的腳放在鬆軟的腳凳上，這樣可以很好的緩解腿部的酸脹。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她猶豫了很久，但最終還是說出了口。

“你入侵過全息世界的系統，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是在十一年前。”他掰了手指頭，在回憶中得出了這個數字。

段凌安靜了下來，沒有回應這次對話。

“很遺憾，我無法給到你幫助，因為我已經跟全息世界斷開很久的聯繫了。”達尼諾遺憾地說。

“嗯。”段凌撇開了目光，原本在大腿內側打開的書籍也被她順手合上了。

“全息世界嗎？”他停頓了一下，隨後又開了口，“在我把林飛交給你之前，我得強調一些事。”

達尼諾變得有些落寞。儘管他沒有將內心所想表達出來，但是段凌可以猜到他對眼前即將要發生的事情帶有着一絲顧慮。

“昂？我是不是打亂了林飛原本的生命軌跡？”她擔憂地說。

兩人同時把目光放在了那個躺在沙發上呼呼大睡的男孩身上，他睡得很熟，看得出他已經累壞了，剛剛洗完的身體帶着一股沐浴露的香氣。

“不能這樣說，他會來到這裏其實早已註定。只是林飛的生命是具有特殊意義的，作為他的哥哥，我得對他負責。”

“我需要怎麼做？”段凌閉上了眼睛，呼了一口堵在心頭的濁氣。

身體變得太虛浮了，都沒辦法好好呼吸了。

“你需要照顧好他。一定不能讓他死了。無論發生什麼，一定不能讓他失去活下去的希望。欺騙他也好，讓他愛上你也好，反正你把你能想到的一切都用在他的身上，只要讓他有那麼一絲活下去的動力就行了。”

達尼諾從冷藏箱裏取出了一瓶威士忌，他很喜歡這種用玉米穀物發酵蒸餾后製成的美酒，在品嘗中可以起到麻痹感官的作用。人類是很容易動情的生物，為此他們不得不藉助一些事物來穩定自己的情感。

柜子裏剛好只剩兩個高腳杯，他將其擺放在了桌面。

這種在白橡木桶中陳釀六年的琥珀色汁液，香味濃郁，讓人慾罷不能。

“你不妨說清楚點，這樣我才能更好地迎合你的期望。”段凌用了迎合這個字眼，讓自己處在更加卑微的角色之中。

“43.5度，對你來說可能有點燒喉，但品嘗它確實是一種享受，這一點毋庸置疑。”

她乖乖地端起了杯子，抿了一口。達尼諾沒有說謊，這味道棒極了，只是她怎麼樣也高興不起來。

“我愛我的弟弟。你知道這些就足夠了。”達尼諾回過了身，“有沒有設想過，全息世界是一種更高級的生命形式。嘖——但其實，這樣說也不準確。”

“什麼意思？”段凌聽出了其中的蘊味，這裏面就好像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一樣。

“我怕你接受不了。”他又坐了下來，“如果人類是全息世界投放到地面的試驗品，你們能接受嗎？”

“怎麼可能？這明顯違背了進化論的生物準則。”段凌立刻發出了質疑。

“是吧。進化論讓你們走在了一條錯誤的道路上，這就是人類為什麼在很長的時間裏都未能獲得新突破的原因。”

“我還是沒辦法順着你的方向思考，

你的意思是人類更像是一條額外被執行的程序，是嗎？”段凌大概聽出了其中的深層次含義。這就是一種悖論，如果進化論發生了，那麼反對進化論的一切都是不符合科學的。

“其實仔細想想你們也會發現，在這片寬闊的大地上，人類是如何獲得主宰的。指望跟那些古板的黑猩猩牽連在一起是愚昧的，它們頂多只能算是在某一些方面與人類有些相似罷了，但追溯到本源的話，其實人類來源於全息世界的基因比對實驗。，人類並不純粹，這也是為什麼一部分人更容易掌握波導力量的原因。”

確實，回顧人類的發展歷程，人類作為一種單一物種，呈現出來的生態灶，創造性都是無可比擬的，甚至有控制地球上所有物質和生物的趨勢。

倘若將其看作是一條進化鏈條，存在的演變過程也是單獨的，突然性的，真的就好比是一條被例外執行的程序。

對於接受過傳統教育的段凌來說，這是她接受不了的。這種感覺就好像，他們在一瞬間變成了別人圈養的對象一樣。她曾經可憐過醫用的小白鼠，但現在看來，她其實也是另一種情況的小白鼠。

“進化論存在的理論缺陷是可以用來反證的。你們的生物未來人無法尋得過渡性化石的事實就是最好的證明。按照人類的科學基調進行討論，從單細胞進化到靈長類的過程至少也需要120億年的時間。考慮到基因有利突變的不確定性，這裏面花費的時間甚至還有可能更長。

所以你可以換一個思維，比如人類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其實就是突然進行投放的實驗體。舉個例子，可能你們就會更加深刻了。人類的腦部開發是不是存在瓶頸，絕大多數人一生都開發不到百分之ニ十，但很多全息人開發的比例在百分之七十以上。他們更容易接受新事物，而且掌握的能力也更強。”

“這不可能！”

“是可以做到的，通過你們此刻正在使用的能力……”

“你是說波導能力促進腦部的開發與利用？”

“非常正確。”

數據室的主體不斷地分析着頂端傳來的廢棄數據。達尼諾沒有任何錶情。

“全息人之於你們，就好像你們之於7E5，在入侵的過程中可能會遇到麻煩的服從指令，而且他們之中定然會有比你們更加強大的個體存在，當然，也不會太多。畢竟我的弟弟，在人類世界可是出類拔萃的未來人。”說出這話的時候，可以感受到達尼諾身為林飛哥哥的自豪感。

“其實早在進入全息模式之前，聖托里心人體細胞空間的工作人員便考慮過很多存在的形式，他們在一開始並不想拋棄肉體，他們想要的是優秀的母體，也就是攜帶有完整基因排列的特等軀殼，為了獲得這樣的身體，他們把由不同種類體細胞所形成的不同個體投放到地面開始競爭，最終人類獲得了這場勝利。但儘管如此，人類的基因並非達到了他們想要的水平，所以他們被迫進入了全息模式，將基因藍圖編輯的進程再次后延。我不清楚他們現在完成到什麼進度了，也許完成了一半，也許快要完成了。”

“但僅僅只是這些，還是沒有足夠的說服力。”段凌還是沒有死心。

“你可以問問你的大腦，讓它告訴你，雷丁．居齊尼埃到底是不是人類？”他露出了得意的微笑，彷彿打了一場漂亮的勝仗。

“他不是。”段凌坦誠的回答，“他喜歡吃軟體動物，據我所了解，他是超越人類的存在。”

“你不妨大膽的說出來，他是類人化龍族。不過類人化龍族在全息世界也不多，他們是單胎生產的，而且誕生的過程，母體必定死亡。

雷丁能夠墜落到地面應該跟種族衛生學的產業鏈條有關，但具體的情況我也不得而知；同樣，你們也可以把北部亞伯蘭庭的狼族考慮在內，等到你們進入全息世界的時候，還會遇到能夠更快適應惡劣天氣的蟲系人。儘管呈現出來的形態各有各樣，但都逃不過死亡，所以全都躲避在全息世界也沒什麼奇怪的。”

生物悖論讓段凌陷入了一種無形的束縛當中，粘稠的液體將她的身軀包裹在泛着綠光的器皿之中，她們看起來彷彿從來沒有獲得自由。

事到如今，活人與人形物品之間已經很難說出區別。活人開始往全息的模式轉移，而人形物品反而開始具備人類的共情。

“我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像7E5，又或者是，這樣的數碼數據是如何具備個體意識的？”段凌問出了她一直關心的問題。歪頭的7E5盯着她的眼眸露出了機械式的疑惑。

“舊型零式腦部自序器，這是一種被淘汰的處理載體。當它植入非生命個體時，可以與生命物體獲得一次信任連結。林子航在這裏治療的時候，與、7E5建立過獨特化意識連結，隨後把固定程序安置在上面，等待某人進行觸發。

“腦部自序器？”

“是的，跟身體自序器不同。為了生存在全息世界，所研發的第一代失敗品。經過漫長的實驗，只有身體自序器營造的光驅身形可以在全息世界活動，並與寄存的肉體建立聯繫。腦部器械非常的不穩定，而且沒有辦法發出生命能量，很快就會在域模型中消散，導致寄存的肉體在原本的位置失去生命特徵。

邏輯非常的通順，就好像事實一樣。段凌對全息世界的認知開始愈發的立體，但這都不是她想要獲得的答案。她的心甚至開始翻滾，異物感在腸子中來回穿梭。她想吐，但好在忍住了。

“最後，在我的弟弟醒來之前，也就是你們出發之前，我得再強調一件事。”

“什麼？”

“記憶！要有強烈深刻的記憶，人類說白了就是記憶的一種載體。今天的你比昨天的你更厚重，來源的便是，今天的你擁有了昨天的記憶。”

“這跟我們的行動有什麼關係？”林飛揉了揉眼睛，他才剛剛醒，便聽到了奇怪的對話。

“但記憶是可以造假的，就好像你們的炫彩磁帶一樣。為了強化你們抵抗虛假記憶片段的能力，我建議弟弟去一趟吐火羅教堂，那裏有你父親留給你的一封手寫信，記住那部分內容，然後千萬別被入侵！”達尼諾將一把生鏽的鑰匙遞到了林飛的手心。

隨後，他緩緩地說：“想像自己就好像沉入暗無天日的海底吧，這樣你們也許會好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