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地府一游
在場眾人除了褚雲閑,都是沒了實體的魂魄,所以將林向南倒在地上的身體送回家的任務,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褚雲閑的頭上。
好在是晚上,林向南的家也離得不遠,不然以褚雲閑這身怪異的打扮,一路不知要吸引多少人的目光。
而當他彎腰抱起林向南的身體時,長長的衣擺隨着動作向上移了幾寸,林向南這才發現,褚雲閑的腳腕上竟鎖着一副鐐銬。
鐐銬上的鎖鏈很長,看上去絲毫不會限制走路,但若是仔細觀察,便能發現當褚雲閑走到稍軟些的地面時,地上都會被他踩出一個淺淺的印子來,鎖鏈的重量由此可見一斑。
但褚雲閑卻像是絲毫不受影響似的,輕鬆自如地邁着步子,甚至還能控制着腳下的鎖鏈盡量不發出太大的聲音來。
林向南跟在他身後看着他的一舉一動,心中對這個男人的好奇愈發強烈。
將林向南的身體平安送回家后,褚雲閑這才將視線投到了身後一眾安靜如鵪鶉的女鬼身上。
“我和你們強調過很多次,”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清朗的聲線微沉:“不要影響凡世之人。”
眾女鬼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錯,面對着褚雲閑也沒有了往日的跋扈,先前大放厥詞的無頭鬼老老實實地抱着頭站在角落,開膛破肚的女鬼被人踩了腸子也不敢出聲,只能默默扯着腸子往肚子裏塞……
事情的始作俑者阿紅尷尬地站在最前面,弱弱地開口道:“老大,那個……能不能幫我們和閻王那老頭子求求情,別罰得太狠?”
褚雲閑頗為頭疼地揉了揉眉心:“我盡量。”
林向南幸災樂禍地看着先前還囂張跋扈的女鬼們此時的樣子,心中的怒火總算是褪去了一些。
談話間,褚雲閑回頭看向林向南,溫聲道:“林先生,得罪了。”
林向南剛要說話,手腕就突然被褚雲閑握住,魂體驟然接觸到對方溫暖乾燥的手掌,他立刻驚訝地睜大了眼——這人竟然能直接接觸魂體?而且居然還有人的體溫?
但林向南還沒來得及想明白這些,就突然覺得眼前一黑,黑暗到來的瞬間,褚雲閑身上淡淡的松香傳來,竟讓他沒由來地覺得安心,下一秒,天旋地轉的眩暈感襲來,林向南很快便失去了意識。
再睜開眼睛時,他們正站在一座橋上。
周圍是熙熙攘攘的鬼魂,渾身是血的情侶緊緊地抱在一起,哭聲壓抑且悲愴;穿着公主裙的小姑娘握着自己斷掉的胳膊,四處問人有沒有見到她的媽媽;年邁的夫妻互相攙扶着,神態平和坦然地走向橋的盡頭……
橋的另一邊倒是安靜許多,有纏着髮帶的文雅書生駐足於橋頭,任周圍鬼魂來去,都只一心望着身後的石橋,像是在等什麼人。他旁邊有位面容慈祥的婆婆扎着圍裙,正將手中的湯碗一個個遞給身邊的鬼魂。
有穿着西裝的青年,有扎着馬尾的少女,有虛弱佝僂的老人……喝下湯后,他們無一例外,目光皆變得懵懂空洞,緩步往深不見底的黑暗而去。
林向南喃喃道:“這是……奈何橋?”
“是的。”褚雲閑小心避讓着身邊的鬼魂,示意林向南跟上他:“橋下就是忘川河,你小心些,不要掉下去。”
林向南試探着朝下看了看,待看到血紅的河水和其中痛苦掙扎的鬼魂后,不由得退了幾步。
“嚇人吧?”阿紅突然出現在林向南身後,幽幽地道:“我就是從這裏爬上來的。”
林向南回頭看她,神情有些複雜:“我記得忘川河中鬼魂需等上千年才可上岸投胎……”而阿紅身上的大紅嫁衣,明明是近朝才開始流行的樣式,距今尚未千年。
阿紅很是不滿地哼了一聲:“所以投不了胎,只能在滯留在地府,還處處受着限。”
“林先生。”褚雲閑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請過來一下。”
林向南應聲而去,與他一同站在了孟婆面前。
孟婆手上熟練地盛着湯,視線卻落在林向南的臉上:“這位就是褚判官您說的生魂?”
此話一出,林向南立時恍然,原來褚雲閑竟是地府的判官,難怪可以自由出入凡世與陰界。
“是。”褚雲閑點點頭,“麻煩給他做一碗還魂湯吧。”
“可以倒是可以。”話未說完,孟婆便把湯碗放到一旁,將手在腰間的圍裙上擦了擦,又抬頭將林向南仔細打量了一番,接着有些疑惑地皺了皺眉:“但這孩子……怎麼好像少了一魄?”
這下不止是林向南,就連褚雲閑也有些驚訝:“他魂魄不全?”
孟婆也有些不確定,又湊近仔細看了看,抬頭問林向南:“你可是自小體弱,有時還能看見鬼魂?”
林向南點點頭。
孟婆這才篤定道:“是了,我整日與鬼魂打交道,對這些了解得很,他魂魄如此形態,定是缺了一魄。”
“有什麼影響嗎?”林向南皺眉問她:“會不會影響壽命?”
“多少會有些影響。”孟婆如實道:“而且你此番離魂,更是格外有損魂體,怕是會虛弱很長一段時間,屆時定是需要家人照顧。”
林向南頓時如遭雷擊。
他一個孤兒院長大的野小子,就連上大學的學費都要靠自己打工去攢,又哪兒來的人照顧自己?
一旁的褚雲閑聞此消息,心中對他的愧疚感愈發強烈:“抱歉林先生,都是因為我看管不利,如果您不介意的話,請讓我來照顧您。”
獨自一人生活慣了的林向南自然不肯,但當他喝下還魂湯魂魄歸體后,卻不得不採納了褚雲閑的提議。
原因無他,實在是這“虛弱”的程度有些過分,他就連想翻個身,都需要在床上兀自掙扎一番,此番境況若是再咬牙硬撐,他怕是會直接餓死在家裏。
暑期工自然也不能再做了,林向南躺在床上給店長發了辭職的信息,然後開始盯着對方發來的五百元工資發愁。
他這個月還沒幹幾天,餐廳肯給他發工資已經是仁至義盡,但想到還沒交的水電費和物業費以及接下來的生活開支,林向南便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褚雲閑雖可自由出入凡世,但之前大多數時間也都是呆在地府,如今要讓他徹底留在凡世生活,還要照顧一個虛弱的病患,其中更是有諸多不適應。
但好在褚雲閑學習能力很強,在幾次險些炸掉林向南家的廚房后,他的手藝已經勉強可以讓林向南不那麼艱難地填飽肚子。但這些還遠遠不夠,家中的財務危機始終像把鋒利的刀,懸而未決地掛在兩人的頭頂。
地府的銀錢自是不能拿到凡世來花,而以林向南如今的狀態也根本沒法出去賺錢,於是百般無奈之下,褚雲閑——這位閻王見了都要禮讓三分的地府判官,竟是在凡間做起了江湖道士們“招搖撞騙”的除鬼生意。
也虧得他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人們見了他那身怪異的白袍和一頭長發才沒覺得“這人有病”,倒是生出了些“高人如此仙風道骨”的想法,再加上褚雲閑本就有些真本事在身上,如此一番,倒也真讓他做出了些名聲來。
而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林向南和褚雲閑也漸漸熟悉了起來。
“林先生。”到了晚飯時間,褚雲閑準時拎着菜進了屋子,見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林向南后,溫聲笑道:“很快便能吃飯了。”
林向南現在已經不像之前那樣虛弱,聽到褚雲閑的聲音后,他忙撐着沙發的靠背站起來,想去廚房幫些忙。但當他略顯艱難地依靠着傢具挪步過去后,發現褚雲閑的晚餐已經進入了收尾階段。
“唉……”林向南嘆氣:“你好歹讓我幫着洗個菜。”
褚雲閑端起炒好的菜走到林向南身邊,空出一隻手來扶他:“你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需要多休息,不宜做這些。”
林向南再度嘆氣:“你這樣讓我覺得自己已經成了個廢人。”
褚雲閑被他的表情逗笑,漂亮的眼睛彎成好看的弧度。
落座前,林向南低頭隨意一掃,突然發現這人向來潔凈如新的白袍上多了些髒兮兮的泥點子,不由得開口詢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褚雲閑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然後不甚在意地道:“樓下的小孩子們弄的而已。”
林向南皺眉:“他們朝你扔泥巴?”
“嗯。”褚雲閑好脾氣地笑了笑:“或許是因為我穿着打扮頗為怪異的緣故吧。”
經過這幾日的相處,林向南也對褚雲閑的性格有了大概的了解,聞言瞭然道:“你沒教訓他們吧?”
“沒有。”褚雲閑有些尷尬地咳了咳:“我向來不擅長這些。”
“豈有此理!”林向南顫巍巍地拍桌而起,像是恨不得馬上衝到樓下教訓那些熊孩子:“讓林哥教他們做人!”
褚雲閑忙伸手攔他:“算了,凡人不過須臾幾十年,末了不過是奈何橋上一抹孤魂,何必與他們計較。”
“你倒是看得開。”林向南哭笑不得,感慨道:“也不知道你這種性格是怎麼在地府那種地方平安活到現在的。”
褚雲閑笑:“大家都很好。”
兩人正閑談着,放在桌上的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
林向南低頭看了一眼,拿起手機遞給了褚雲閑:“你的。”
手機剛買不久,老古董褚雲閑對於新時代智能機的諸多功能還不太了解,再加上廚房還有沒端上的飯菜,無奈只得道:“能麻煩幫我接一下嗎?”
林向南順手接了電話,然後點開免提放在了桌上。
一個磁性好聽的男聲響起:“你好,請問是褚先生嗎?我有件事想麻煩你。”
對方語調漸低,精神彷彿瀕臨崩潰的邊緣:“我好像被鬼纏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