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一連幾日的降雨,讓空氣中少了幾分炙熱的暑氣。
許慕倩參加下午的軍訓,出門的時候,天空還只是有些陰沉,不一會兒,豆大的雨點就嘈嘈切切的砸了下來。
雲檸靠在椅子上看向窗外,雨絲又急又密,像一層朦朧的水幕,讓人看不清外面的景色。
雖然淳于清在學校附近買了房子,雲檸卻沒有搬過去,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不搬,只是仍舊和許慕倩住在宿舍里。
她們寢室是兩個學院混住的,四個人來自三個系,張夢和雲檸不僅是同系還是同班。
另一個女生芊凡是美術系的,因為要勤工儉學,經常早出晚歸不常回寢室。
眼看着雨越下越大,雲檸正要給許慕倩發信息詢問用不用送傘?就看到她渾身濕漉漉的走進來,雙手合十神神叨叨的說:“老天保佑,這個雨一定要下到軍訓結束。”
雲檸被她着神叨模樣逗的‘噗’的笑出了聲。
“你還笑。”
許慕倩拿着毛巾擦頭髮,睨了她一眼:“像你這種贏在起跑線上的人,不懂我們軍訓的苦。”
她話音剛落張夢也推門走了進來,並對許慕倩的話表示認同。
“沒錯。”
張夢看了一眼雲檸,不由得感慨:“不用軍訓就是好,我怎麼感覺你比開學那幾天還白了一點?”
聽到她的話,許慕倩湊近雲檸,蹙眉道:“我怎麼覺得是蒼白呢?云云你有沒有不舒服?”
雲檸揉了揉肚子,輕聲道:“最近胃有些不舒服。”
許慕倩:“軍訓結束正好是國慶假期,我陪你去醫院看看?”
雲檸最近也吃了些葯,只是覺得作用不大,聽到許慕倩的建議,就點了點頭。
反正國慶假期也不回家,不如去醫院檢查檢查。
上天似乎聽到了許慕倩的祈禱,之後的軍訓,不是綿綿細雨就是陰天,出太陽的日子屈指可數。
沒有被暴晒,相當于軍訓的痛苦減半,時間彷彿都過得快了些。
假期的醫院十分擁擠,光是各種檢查就做了一上午。
雲檸拎着檢查結果,回到內科門診給醫生看。
醫生盯着單子看了許久,又看了看報告,眉頭越皺越緊,也越來越沉默。
雲檸和許慕倩面面相覷,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雲檸有些忐忑的出聲:“醫生,我是有什麼問題嗎?”
醫生扯了扯嘴角,解釋道:“有些不是本科的問題,我請其他科的醫生來會診看看。”
電話打出去,會診的醫生很快就到了。
醫生拿着檢查結果走了出去,不一會兒,許慕倩也被叫走了。
整個房間空空蕩蕩的只剩雲檸。
雲檸坐在那裏,莫名覺得這種場景十分的熟悉,只是當時被這麼對待人,是雲知秋,雲檸緊緊的攥着裙擺,心中的疑慮不斷擴大。
門被推開,許慕倩和來會診的醫生一起走進來。
是個胖胖的男醫生,帶着一副黑框眼鏡,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線,看起來很和藹。
“你這個病需要再做個胃鏡,取活檢做進一步檢查。”
雲檸看着他,聲線止不住的發抖問:“是胃癌嗎?”
醫生似乎也沒想到雲檸會這麼問,只能照實回答:“也不一定,具體還是要等活檢結果出來。”
許慕倩走到雲檸身邊,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安慰道:“云云,醫生說現在還不能確定,你不要害怕。”
“我知道。”
雲檸長出一口氣,強迫自己放鬆:“我去做胃鏡。”
活檢結果要等兩天。
雲檸整個人都很木然,她不想往最壞的方向去想。
可這兩天她只要閉上眼睛,彷彿就能看到當年雲知秋躺在病床上的場景。
那麼的痛苦、難捱。
在她眼裏就像超人一樣的媽媽,奄奄一息的躺在病床上,渾身插滿管子,瘦骨嶙峋,想張嘴和她說些什麼,卻痛苦的發不出一絲聲音。
凹陷的眼睛充斥着淚水,眼中像是悔恨又像是歉意,然後意識慢慢渙散,最終只能無力的閉上。
每當雲檸想到那個場景,心臟就揪着疼,八歲之前的記憶都已不甚清晰,可媽媽痛苦的模樣卻歷歷在目。
癌症的可怕,她八歲的時候就親眼見過。
如今,或許她也要經歷雲知秋當年的痛苦。
活檢結果對於雲檸而言,就像一張宣判書,宣示着她是死刑還是無罪。
雲檸從出租車上下來,遠遠的看到淳于清站在那裏。
這是幾個月以來,雲檸第一次見他,男人穿了件棕色的風衣,絲毫沒有擋住長腿,反而顯得身形更加修長,高挺的鼻樑上掛着熟悉的金絲眼鏡,神情仍舊是雲檸記憶中清冷淡漠的模樣。
許慕倩湊到雲檸耳邊小聲說:“是我告訴舅舅的,上次那個高醫生說,還是要有家長在場才行。”
知道她是為了自己好,雲檸也沒再說什麼,亦步亦趨的走到淳于清身旁。
許慕倩:“舅舅好。”
淳于清“嗯”了聲算是回應她,沉斂的目光隔着鏡片直直的落在雲檸身上,帶着一種悠遠的深意。
受不住他的目光,雲檸聲音極低的叫了聲:“清哥哥。”
聽到她的聲音,淳于清才收回視線,淡淡的應了聲:“走吧。”
有淳于清在身邊,雲檸一直雜亂的心跳,莫名平靜了些。
周圍嘈雜的一切彷彿瞬間消失了一般,整個世界只剩下面前這個人,肩膀寬闊、步履平穩,擋在她的身前,告訴他什麼都不用怕。
雲檸跟着走進高醫生的辦公室,卻又被莫名奇妙的請了出去。
她坐在醫院的走廊上,淳于清站在她面前揉了揉她的發頂,柔聲道:“乖乖在這等我。”
雲檸就這麼靜靜地坐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怔怔的看着一個角落。
她還是沒有看到活檢結果,但看現在這種情形,不過大概率也不需要看了。
不知過了多久,淳于清和許慕倩從辦公室出來。
淳于清單膝跪地直視着她,一如當年帶走她那天一般,炙熱的掌心包裹住她的手,源源不斷的溫度傳來,雲檸第一次在他的臉上看到如此明顯的情緒。
鏡片后那雙狹長的眼眸中,盛滿了剋制的悲戚,男人唇線緊抿,下頜線緊緊的繃著,過了許久才嗓音沙啞的吐出兩個字。
“云云……”
他想像醫生建議的那樣,適當隱瞞病情,但看到女孩兒直白的看着他,神情出奇的冷靜,隱瞞的話在喉間滾了滾,卻怎麼都說不出口。
淳于清用力的收緊手掌,真切的感受着女孩兒的觸感,他從不否認女孩兒在他心裏的重要性,他悉心保護了十年的女孩兒,又怎麼忍心看她痛苦。
手被淳于清握的有些隱隱發疼,雲檸沒有想要掙脫,也沒有提醒,比起心臟的抽痛,手上的疼顯得不值一提。
劇烈的疼痛從心臟密密麻麻的蔓延至整個五臟六腑,喉嚨的每個吞咽,似乎都乾澀艱難的夾雜着濃濃的血腥味。
可越是難受,雲檸的臉色就越是冷靜。
淳于清在因為她難過,雲檸想她應該高興吧,可她卻更難過,她不想看到淳于清的臉上出現這種神情。
這種本不該出現在他臉上的神情。
雲檸扯着嘴角的肌肉,企圖帶出一個安慰的笑,卻又覺得無比蒼涼。
她張了張嘴,扯着嘶啞的聲帶,裹挾着血腥味,故作輕鬆的說:“我知道,不就是癌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