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正文完
最後一門考完,時間已經是一月末。
彼時帝都下了大雪,說一句話空氣中都能多一團「白霧」。
紀禮出教室就接到了應雲生的電話。
學校排到最後的科目是大英,同一個年級的學生都是同一天考的試,只分了幾套不同的卷子。
應雲生撐着把傘等在樓下,雪花一片一片落在傘翼上,他晃了晃傘柄,把雪抖乾淨,抬頭就看到紀禮出來:“回小區?”
“嗯。”
嗓子是啞的。
紀禮考試前幾天發了場燒,輸了兩天的液才回學校,同時被應雲生強行置辦了全套的圍巾帽子十指手套。
“你手套呢?”
紀禮解釋:“剛剛考試,所以摘掉了。”
應雲生不容商量:“戴上。”
紀禮只能戴上,就是頭頂毛線帽身穿大棉襖的着裝走在學校里,只要遮住臉,任誰來看都會覺得這是校門口那位掃地的大爺。
兩人的行李早幾天便陸陸續續送去了租的公寓,此刻不像周圍同學那樣大包小包。應雲生怕他被風吹到,自己走在上風口。
紀禮被他的小心翼翼逗笑了:“我哪有那麼脆弱。”
應雲生不為所動:“你之前在醫院的時候也是這麼說的。”
紀禮的身體底子差是天生的,平時看不出來,可一到了冬天就要遭罪,手腳都冰涼。
考前那次發燒醫生的建議是掛三天水,但因為第三天剛巧趕上考試,加上第二天燒就已經退了,紀禮便沒有去第三次。
直到晚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被應雲生叫醒,他才覺得頭重腳輕。
應雲生碰了碰他的額頭:“燒反覆了,我送你去醫院。”
紀禮不想去,燒得意識昏沉,身上沒有力氣,也不想對方大晚上為了自己折騰:“太晚了,隨便吃點葯就好了。”
應雲生還想勸,紀禮卻拽着他的手:“別去了,我冷,不想出門。”
他聲音一放軟,應雲生就沒轍,只能去柜子裏找退燒藥,泡好端給他。
紀禮喝了葯,很快又睡著了。
應雲生等他入眠,輕手輕腳地從床上爬起來,去衛生間接了盆溫水,用毛巾給他物理降溫。
好在夜裏病情沒有加重,紀禮第二天醒來第一時間就被帶去了醫院。
應雲生捧着他因為輸液冰涼的手:“你想回崇柳嗎?”
“你想回去?”
“那邊沒這裏這麼冷。”
紀禮失笑:“你在那裏不還是照樣要穿棉襖?有什麼區別?”
應雲生陪着他病好,確定不會再反覆,年末就來了。
除夕夜紀禮是在老宅過的,順帶把應雲生也領了過去。
年夜飯後,紀禮將應雲生拉進了家人群,底下立即出現一排歡迎的表情包。
應雲生有點不適應裏面人的熱情:“你拉我進去幹什麼?”
紀禮說:“待會兒搶紅包。”
群里除夕夜發紅包幾乎成了傳統,大夥玩的是紅包接龍,十塊錢五個紅包,搶到數額最大的需要發下一個。
應雲生前面十九年的人生里都沒有過在群里搶紅包這個環節,如今第一次親身體會,腦子裏唯一的念頭卻是:為什麼裏面的人手速都那麼快?
一場接龍持續了近一個小時,發了快三四十個紅包,應雲生只搶到三個,偏偏其中一個還是手氣最佳,最後倒貼進去三塊六。
應雲生有點鬱悶地戳着手機屏幕,卻在這時手機叮咚叮咚兩聲響。
他退出去,就看到置頂的聊天框裏正明晃晃地顯示着兩個紅包。
是紀禮發過來的。
應雲生點開,第一個中規中矩,是完完整整的兩百元。
而第二個顯示是四十元六角兩分錢。
不是整數,也不是什麼吉利數字。
“四十塊六毛二是什麼意思?”
紀禮:“我剛剛搶到的紅包一共就是四十塊六毛二。”
應雲生一愣。
紀禮坐在烤火爐邊,笑得眉眼彎彎:“我搶到的運氣,現在都歸你了。”
.
應雲生第二天醒得很早,下樓就看到已經坐在沙發上的老太太。
老太太起身,從口袋裏掏出個紅包:“雲生,新年快樂。”
應雲生愣了幾秒,方才道了謝,小心翼翼地接過來。
打從他親奶奶去世后,他就再沒收過長輩的紅包了。
紀禮走在他後面:“待會兒我們要去墓地祭祖,你一起嗎?”
應雲生點頭:“好。”
要祭拜的除了已逝的紀老爺子,還有紀禮的親生父母。
紀禮站在墓前時介紹起應雲生都是同樣的措辭和語氣:“這是我男朋友。”
“您若是不反對,在天之靈記得多保佑保佑他。”
應雲生想不到該說什麼,沒有開口,只跟着對方給每個長輩各上了三炷香,作了揖,叩了首。
年後,紀禮和應雲生回了趟崇柳,主要是為了處理留在聽風巷的房子。
這兩年聽風巷周圍的商業逐漸發展起來,大年期間夜裏還能聽到外面廣場上燃放煙花爆竹的聲音。
應雲生晚上一覺被煙花聲吵得很不安穩,半夢半醒間伸手一模,就發現身邊是空的。
他一愣,睡意瞬間散得一乾二淨,從床上爬起來就往外跑,出門就看到客廳一側的陽台上多了個影子。
紀禮聽到動靜,轉身就被他撲了個滿懷:“被吵醒了?”
應雲生實話實說:“被你嚇醒的。”
“呃……”平白被扣了一口大鍋的紀禮覺得有點冤,低頭看見他身上單薄的睡衣,推了推他:“先去穿件衣服。”
應雲生重新進了房間,披了件棉襖就出來了:“站這裏幹什麼?”
“睡不着,就出來看看。”紀禮手上捧着水杯,“上次來沒仔細看,現在才發現這裏真的變了好多。”
“比如呢?”
“比如廣場上以前沒有會亮燈的噴泉,居民樓外面也沒有百貨超市,從這裏往外看對面不是新開的幼兒園,這個點了更不會還有賣炸串的店開着。”
“你是不是想吃炸串了?”
“有點。”
“要不要下去買?”
紀禮失笑:“算了,太晚了。”
應雲生:“那我去買。”
“呃……”紀禮估算了一下要是拒絕對方事後偷偷下樓的可能性,最後還是跟着他一起下去了。
廣場上人並不算多,超市還在營業,門口可以看到有進進出出的行人,偶爾有摩托車卷着風疾馳而過,揚起的塵土會在空氣中飄蕩一會兒,再慢悠悠地散去。
賣炸串的是家專門的夜宵攤,外面擺着幾桌,有人在喝酒划拳。
既然都下來了,兩人也沒急着上去,在炸串店逛了一圈,拎出來一隻紙筒。
紀禮不能吃太多油炸的東西,每樣嘗了一點點,就把簽子喂到旁邊。
應雲生一隻手拿着紙筒,一隻手牽着他,偏頭就在竹籤上咬下來一塊豆腐。
沒咬斷,差點整個掉下來。
紀禮在旁邊看着他和只倉鼠一樣叼着塊有他半張臉那麼大的豆腐一點一點往嘴裏塞,腮幫子鼓得老高,伸手戳了一下。
應雲生懵懵懂懂地抬頭,含混道:“怎麼了?”
“沒怎麼。”
煙花依然在放。
紀禮望着超市的樓頂出神:“你說那裏能上去嗎?”
應雲生順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也不問他為什麼有這種想法:“能。”
整棟樓目測至少七八層,被超市佔用的其實只有底下兩層,往上的通道不在超市裏,應雲生將他拉到了大樓側面的安全通道口。
這裏估計不常用,推開門能問道很重的灰塵味道,藉著落灰的窗戶能隱約看到角落的蜘蛛網,停了張不知是誰放在這裏的瘸腿椅子。
沒有聲控照明燈,應雲生走在前面,紀禮走在後面,一隻手被他牽着。
眼前的視野昏暗,紀禮不太適應,卻少有沒去扶牆,也沒有試圖抓欄杆,沒有想時時刻刻把主動權攥在自己手裏,只亦步亦趨地跟着往前,視線始終落在前面那人髮絲上,也不怕走路不看路摔了。
應雲生總不可能真讓他摔了,總會記得護着他。
大概上了兩三層台階的時候,底下忽然傳來門嘎吱嘎吱被推開的聲音,手電筒的光直接照了進來,狠狠敲了兩下門扉。
“誰?給我出來!不知道這裏面禁止進入嗎?!”
紀禮手上一緊。
應雲生拉着他就往樓上跑。
兩人的腳步聲在樓梯間回蕩,底下巡邏的人估計也沒想到居然有人膽子這麼大,直接拔腿追上來:“站住!不許跑!”
兩人只往上跑了幾步跑完腳下那層台階,應雲生停在樓層間,把紀禮往旁邊一拉。
紀禮後背緊貼着他的胸膛,和他一起擠在隔間的門後面,因為剛剛跑得太快心跳還沒平復,耳邊都是咚咚的撞擊聲。
一個有內往外,一個卻是從外往內。
他愣了幾秒才意識到那是應雲生的心跳,貼着他的後背脊骨傳導過來,錯亂的節拍逐漸並在一起,踏上同樣的步調。
巡邏員的手電筒光在外面掃射,零星幾點擠進門縫裏,在他們眼中滑過,又迅速湮滅下去。
腳步聲逐漸變遠了。
應雲生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難受嗎?心臟疼不疼?”
“沒事。”
他們才跑了幾步而已,這會兒心跳早就平復得差不多了。
就是事後再回憶起剛剛乾過的事,總會覺得怎麼想怎麼傻。
紀禮現在大概就是這個狀態,明明可以解釋,明明可以先出去等人走之後再進來,再不然換棟樓也可以,他說想上來本就只是心血來潮,現在潮水其實也基本已經散了。
應雲生想起的卻比他還多一點。
比如他們高二剛剛分班考後的那天晚上,他也是這麼和對方站在宿舍樓上,聽到樓下宿管老師的吶喊,就那麼條件反射地和對方擠進了同一座露台,結果吹了一晚上的風。
好像就是從那時開始,就奠定了他在紀禮面前的形象基調,再嚴肅高大不起來了。
兩人推開門走出去的那一刻,紀禮忽然拉住他:“看外面。”
這會兒是凌晨,天還是灰濛濛的,這個角度往外卻能看見一片綿延起伏的淡青色,而後以青色為邊線,自下往上逐漸變成魚肚白。
再然後,金色的光芒便從地平線下溢散出來了。
應雲生一眨不眨地盯着。
紀禮卻沒看日出,而是側頭看着他,目光從額頭,到睫毛,再到鼻樑。
總說冬天的太陽比金子還貴,他們見到的少,這麼有閒情逸緻地去看它升起來的過程更是第一次。
雖然地點不是他一開始設想的樓頂,而是在樓道里,還隔着扇落灰的窗戶。
應雲生其實也沒怎麼看太陽。
他早就注意到落在臉上的視線了,可一直到太陽都升到一半了也沒等到下一步動靜,終於在對方提出回去的時候忍不住問道:“就這麼走了?”
紀禮疑惑地眨眼:“不然?”
“呃……”網上不是都說情侶一起看日出的時候荷爾蒙極易飆升,且通常伴隨某些不符合社會主義的事嗎?
應雲生:“那你剛剛一直看我幹什麼?”
“就想看看你。”紀禮問道,“難道不能看嗎?”
“呃……”應雲生快把「幽怨」兩個字寫到臉上了:“好端端的不看日出……”
紀禮一路下到一樓,終於笑道:“因為我覺得你比日出好看啊。”
應雲生怔住,剛抬頭,一個輕輕軟軟的吻便落在臉頰上。
紀禮推開安全門,忽然停下了。
門外的巡邏員抱臂站着,一臉皮笑肉不笑地道:“剛剛就是你們偷偷溜進去的?”
紀禮:“……”
應雲生:“……”
巡邏員大喝一聲:“還不給我站好!大半夜的不睡覺跑進來幹什麼?!這麼大個人了還當自己是小孩呢?!”
兩人肩並肩和罰站似的站好,身影連同遠處的綿延青山被金光勾出輪廓。
剩下的半輪太陽終於升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