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章
蒙恬並沒有死心,帶了兩名屬下,來到停放屍體的營帳。
剛一進帳,一股腐爛的味道傳來,兩名屬下忍不住發嘔,蒙恬卻毫無所察一般,蹲下身來,仔細檢查傷口。
:“傷口細薄,是利劍所傷。”
:“這一具,卻是鈍器所傷,用力極為剛猛。”
蒙恬臉色有些難看。
:“蓋聶與那一位,確實有這等身手,但這鈍器傷口……”
蒙恬心中已有所猜測。
:“你們帶出營埋了。”
兩名屬下立即應聲:“是!”
兩人抬着屍體路過蒙恬時。
:“嗯?”
一股淡淡的味道被蒙恬捕捉到。
不顧腐爛的氣味,低頭湊向另一具屍體嘴邊。
:“酒?”
蒙恬臉色立即沉了下來。
出了營帳,步伐堅決的走向王齮的大帳。
:“左庶長大人,屬下有事求見!”
:“進來。”
帳內傳來王齮低沉的聲音。
蒙恬進帳,王齮正拿着一冊竹簡閱覽。
:“左庶長大人,屬下今日巡視營帳,發現諸多可疑之處!”
蒙恬單膝跪地稟告道。
王齮的視線並未離開竹簡。
蒙恬繼續道:“名冊記錄,斥候在外遇襲,但軍營內,馬匹數目卻分毫無差!”
蒙恬抬頭,取下頭盔放在一旁。
濃密的劍眉飛揚,五官如同刀削,剛毅,威猛!不愧是未來的大將軍!
:“恐怕,斥候之死,並非這麼簡單!”
蒙恬繼續說道。
:“此外,五名斥候的傷口,分別由鈍器與利刃所致。”
:“然,傷口角度和手法,卻大致相同,可見,兇器雖然不同。”
:“兇手,卻只有一人。”
王齮慢慢放下竹簡,看着蒙恬。
竹簡角上一個明顯的蜘蛛圖案。
蒙恬毫無察覺一般,繼續分析道。
:“此人,一手用利刃,另一手使的,當是大鉞!”
王齮一手按着劍柄,緩緩走向蒙恬。
蒙恬毫不畏懼。
:“其中一名斥候口中含酒,尚未入腹,傷口卻在喉頭。”
王齮走到蒙恬身前,緩緩問道:“你,想說什麼?”
蒙恬抱拳道:“屬下認為,傷口在喉,酒未下咽,說明此人是在飲酒時突遭信賴之人暗算!”
:“而我大秦軍中,嚴令禁酒。”
:“能獲取酒水的方式,只有一種!”
他越說,王齮臉色越陰沉。
蒙恬自然也感受到王齮身上的殺氣。
但他還是繼續說道。
:“因功受賞!”
氣氛頓時凝固。
:“很好,觀察竟細緻入微,你,不愧是將門之後!”
王齮伸手,在蒙恬肩膀上拍了拍。
:“看來,你心中有許多疑問。我正好有個人,可以解釋。”
王齮緩緩說道。
忽然,門外傳來李斯的聲音。
:“王齮將軍,李斯求見!”
李斯緩緩走進營帳,看見蒙恬也在,略微有點詫異。
蒙恬直視着李斯,彷彿是要看透他的內心。
:“李大人不必擔心,這是我的左右臂膀。”
王齮上前,走到蒙恬身邊,為李斯介紹。
轉而對蒙恬道:“既然你已察覺,我也不再隱瞞。”
:“沒錯,五名斥候,是我殺的!”
蒙恬猛的抬頭!
握着頭盔的左手微微顫抖。
目光狠狠盯着王齮。
堂堂大秦精銳,沒有戰死疆場。
卻憋屈的死在自己將軍手裏。
蒙恬惜兵如命,愛兵如子,他感同身受。
李斯冷眼旁觀,已然明白了蒙恬的立場。
王齮沉聲問道:“你可知,我為何要殺他們?”
蒙恬咬牙艱難的答道:“屬下,不知!”
:“哎….”
王齮嘆道:“他們雖然是大秦士兵,卻犯了通敵之罪。”
:“通敵之罪?”
蒙恬一愣。
老秦人向來忠心耿耿,極少發生叛國通敵之事。
李斯臉上也閃過一絲疑惑。
:“我再讓你看一個人。”
王齮說著,走到營帳一角,踢開一個木箱。
一個人影滾了出來,四肢被綁,嘴也被布堵上,捲縮在地上“嗚嗚嗚”的掙扎着。
:“是你?”
蒙恬認出他來,是那個奉王齮之命,送信出營的親兵。
那親兵目中急切,嗚嗚掙扎。
:“此人,不是左庶長您的親兵嗎?”
蒙恬問道。
:“不錯。”
王齮冷冷的說道:“這是我一手提拔的親信士兵。”
:“所以我才倍感心寒。”
:“即使在我的親信死士中,也有敵人的姦細存在。”
:“這座軍營,只怕早已佈滿眼線。”
說著,走向那士兵,蹲下身,扯開堵在士兵嘴裏的布條。
:“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王齮的眼神死死盯着士兵,眸中凶光閃動。
士兵被王齮的目光所懾,支支吾吾道:“是,是尚公子將信物交於屬下,讓屬下快馬奔赴咸陽,通知……”
蒙恬目光一凝“尚公子”
王齮沉聲問道:“通知誰?”
:“太,太后。”
:“請太后調軍隊接應。”
那親兵斷斷續續的說完。
蒙恬更是困惑。
:“太后?”
:“太后乃王上生母,怎會幫助叛臣賊子?”
蒙恬不可思議道。
那士兵道:“這,屬下只是奉命傳話,其餘的一概不知。”
王齮殺意驟起,拔出佩劍一揮而下。
那名親兵瞬間被殺。
蒙恬盯着王齮。
:“左庶長大人,為何殺死證人?”
王齮沉聲道:“此種謠言已涉及王上,太后。”
:“其嚴重性,想必你也明白。所以,他不是證人,是妖言惑眾之輩!”
李斯眉頭微皺,王齮這種混淆視聽的做法,很難讓人不相信。
只有靠蒙恬自己的判斷了。
李斯不敢露出絲毫破綻。
王齮繼續道:“這名尚公子,此前巧言獲得李大人信任。”
蒙恬抬頭,目光直逼李斯。
想從李斯眼中看出異樣。
但,李斯面容一直沉靜如水。
王齮繼續道:“王上首席劍術教師蓋聶為其同黨,可見,這位尚公子,身份不一般。”
蒙恬皺眉道:“大人的意思是,他們要對王上不利?”
王齮道:“如有太后的支持,他們的計劃確有成功的機會。”
:“但,太后怎會?”
蒙恬難以置信。
王齮嘆道:“你有所不知,當今太后與王上,其實暗中有隙。”
:“聽聞隻言片語,我本也不信。”
:“直到尚公子用來取信於太后的信物。”
說著,取出一個錦囊,從中倒出一枚碧玉扳指。
:“若非從驛使身上搜出此物,我也不敢相信。”
李斯一驚:“是長安君成蛟的碧玉扳指。”
這扳指乃是庄襄王賜予成蛟的,成蛟極其喜愛,長年佩戴。
王齮將戒指送到蒙恬眼前,蒙恬拿着戒指念道。
:“長安君,成蛟。”
:“那不是?”
長安君成蛟不是一年前就死了嗎?蒙恬心中疑惑不已。
王齮又道:“賊人處心積慮,然而,當今王上聖哲,又怎會覺察不到?”
說著,王齮又取出一卷帛書。
:“難道……?”
蒙恬有些遲疑。
王齮道:“數日前,王上早已傳來密令。”
:“令我在尚公子的接應隊伍到來前,將其誅殺!”
將一卷帛書放在案上。
李斯拱手:“王上聖明!”
蒙恬看着那帛書道:“確實是王上的印信。”
對王齮躬身抱拳道:“方才是屬下誤會左庶長大人。”
單膝跪地:“請賜罪!”
王齮將帛書焚毀,走下案桌,將蒙恬扶起。
:“千長不必自責,這也是你職責所在。”
:“對於這條密令,我也頗感棘手。”
走回案前,坐了下來。
:“貿然出手,恐打草驚蛇。”
:“按兵不動,又怕對方佔得先機。”
李斯獻計道:“此事緊急,應當機立斷!就在軍營動手,也可封鎖消息!”
王齮沉思道:“但,尚公子身邊,有蓋聶護衛,那位少年…..”
李斯道:“蓋聶劍術高超,確實不好對付。”
:“若能將其從尚公子身旁引開,機會就不難尋覓。”
王齮追問道:“如何引開?”
李斯沒有提怎樣對付顧雲涵,王齮也不在意顧雲涵,蒙恬更是當作不知道有顧雲涵這個人。
李斯上前一步。
:“大人可于軍中一冷僻處設伏,然後請蓋聶孤身前來,屆時,蓋聶孤立無援,生死自由將軍您掌握。”
:“蓋聶一除,尚公子便不在話下。”
王齮點頭:“此計甚妙!”
轉頭對蒙恬道:“你能格盡職守,我看,此事就屬你最值得信賴。”
:“此事,便交由你去執行!”
:“萬不可,出差錯!”
蒙恬抱拳:“屬下領命!”
翌日傍晚,晚霞籠罩整個武隧軍營。
嬴政一襲白衣,負手而立。
望着營帳外似血殘陽。
:“此時此刻,獨邀蓋聶先生獨自一人前往。”
顧雲涵輕聲道:“他們,是要動手了。”
蓋聶用一張白色的絹布,認真搽拭着佩劍。
:“王齮,是想分開我們,各個擊破。”
嬴政問道:“當如何應對?”
蓋聶道:“眼下尚公子身邊的保障,只有我和顧先生。”
:“我們不如,將計就計。”
顧雲涵贊道:“我們三人一同前往,王齮肯定會自亂陣腳。”
:“到時,很多部署都會成為擺設。”
武隧軍營,點將台。
王齮遠遠看着走來的三人,眼中閃過一絲意外。
:“怎麼回事?尚公子也來了?”
蒙恬黑甲加身,頭盔也已戴好,全副武裝。聞言舉目看向三人當中的白衣男子。
“這位,就是尚公子。”
心中微微震動,果然異常霸氣尊貴。
:“難道他們已有察覺?”
王齮懷疑道。
蒙恬問道:“蓋聶劍術高超,若死力反抗?”
:“那就將他們,就地,誅殺!”
王齮一字一頓地說道。
李斯正坐在露天的案前,聞言一驚。
:“他們已有準備,倉促動手,恐怕與我們不利。”
王齮回眸冷冷的盯着李斯。
:“箭已在弦,如不動手,反傷自身!”
:“你該不會……?”
李斯忙道:“李斯並無此意。”
:“我以為,蓋聶一身武學,都在其劍上,若能解除其佩劍……”
王齮大喜:“很好!有你我二人,再加上眾多親兵埋伏,不怕不能成事!”
蒙恬走下高台,來到嬴政幾人面前。
蓋聶認出他來。
:“是你!”
蒙恬肅然道:“按照軍規,非大秦士卒者,登點將台前,需解除兵器。”
見蓋聶和顧雲涵並未交出兵器的意思。
:“你們同行的李斯大人,也在點將台上。”
眼神直視蓋聶,意有所指道
:“大可放心,我會親自為先生保管佩劍!”
蓋聶與嬴政顧雲涵對視一眼,顧雲涵微微點頭,與蓋聶一起,將佩劍交給了蒙恬。
:“請隨我來。”
蒙恬拱手道,隨即,真的將兩柄劍抱於懷中。
點將台上。
王齮躬身抱拳迎接。
:“尚公子。”
:“王齮將軍特意邀請,所為何事?
嬴政淡漠開口,滿眸威嚴。
王齮陪笑道:“武隧軍營,各方勢力縱橫交錯,敵友難辨。”
:“想起蓋聶先生師出鬼谷,精通辨識之術。”
:“想不到驚擾了尚公子,實在罪過。”
:“王齮將軍有心了。”
嬴政淡淡的道。
將幾人迎到案前坐下,王齮問道
:“不知尚公子打算,何時趕赴咸陽?”
蓋聶站在嬴政身側,淡淡的道:“尚公子有要事在身,自然刻不容緩。”
王齮好奇:“尚公子剛送出親筆書信,便要起身趕赴咸陽?”
嬴政淡淡回道:“不錯,王齮將軍有何不解?
王齮手持酒樽,看着嬴政。
:“我不解的是,尚公子的親筆信,發往之人,可是當今太后?”
嬴政語氣淡漠,眼神古井無波。
:“王齮將軍有何疑慮?”
王齮放下酒樽,張口就來。
:“太后深居宮闈,鮮少問政,只怕對尚公子,幫不上什麼忙。”
嬴政面色微沉,起身:“將軍特意邀請,就為確認此事?”
王齮正待開口。
顧雲涵聽到火氣,上前一步。
:“王齮將軍!”
王齮想說的話被堵在嘴裏。
:“這位是?”
顧雲涵冷冷地道:“我是誰,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已經不知道你自己是誰了!”
:“你是在質疑尚公子?還是在審問尚公子?”
:“這是你,一個做臣子該說的話嗎?
顧雲涵逼近王齮。
:“一個臣子,對自己的主君咄咄相逼!”
:“你,是要嗜主嗎?”
王齮心中狂跳,震驚的無以復加,他不明白,這個少年怎麼敢如此公開嬴政的身份。
他們不是應該小心隱藏嗎?
他怎麼敢?
顧雲涵直接撕開他虛偽的嘴臉。
:“你想暗算蒙家,暗算蒙恬,你想指鹿為馬,暗示蒙恬,暗示他尚公子就是長安君成蛟!所以,才有了這些似是而非,混淆視聽的話!”
:“你想設計蒙恬動手殺尚公子,如果蒙恬真的動了手,那麼,整個蒙氏一族都將被視作亂黨,蒙家三十萬大軍會被印上叛軍的標記,到時群雄割地,秦國朝堂,將會因此震蕩!
:“你這借刀殺人,一石二鳥,玩的很開心吧?”
嬴政和蓋聶也震驚了,顧雲涵雖然告訴他們王齮有異心,但並沒有說的如此詳細。
王齮踉蹌了幾步。
:“他不是王上,他是尚公子!”
:“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