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天界,天君殿。
路翩翩四肢被銬上鎖神鏈,立於天君之下。
他當著神兵天將誅殺鈞天神君的事迹,已在天界傳開,此番景象落於人前,無異於負荊請罪。
可天君卻知曉事實並非如此。
他便是世間天理的掌權者,背後真相如何,他一探便知。
“兄長這是作何?”
路翩翩道:“我誤殺佛子阿伽那,禍已鑄成,無法挽回。”
“你是受鈞天神君蒙蔽,錯不在你。”天君嘆氣,“是他執念鑄魔,他的天命星紫薇亦被污染……既然兄長已將他伏誅,此事便算揭過。”
“即便如此,我亦有失察之罪。我以鈞天兄長身份自居,他走上邪路,我未及時察覺,也未及時規勸,這是我無法自贖之過。”
天君沉吟道:“那兄長想要如何?”
路翩翩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請天君,褫奪我的神位,以我的神力換取曲拂衣重新轉世投胎,羽化飛升的機會。”
“你想用自身的神位和神力給曲拂衣換取重生,為鈞天神君贖罪,兄長生來便是神,難道不明白誰結因便該有誰來結果的道理嗎?”
路翩翩不為所動,“除了我,沒有人能為他贖罪。”
“兄長已將鈞天神君親手誅殺,他神格已失,散於三界之外,兄長難道以為為他贖罪便能向天道求得對他的寬恕,換取他轉世為人的機會嗎?”
“我意已決。”路翩翩向天君叩首,“請天君成全。”
天君震怒:“你——”
一道佛音由遠及近而來,傳入天君殿中,撞鐘之聲空靈幽長,天君殿外佛光瀰漫,悲憫之音隨之響起:“阿彌陀佛……”
路翩翩和天君走出天君殿,上空雲霞漫天,佛光金燦,佛陀顯於金光之中。
佛陀道:“神子慈悲為懷,及時將鈞天神君從絕境之中拉了回來,令他懸崖勒馬,未再行下更大的過錯,此乃善行之舉。”
路翩翩雙手合十,“請佛垂憐。”
佛陀和藹一笑,“神子願自請削去神位和神力,助曲仙使投胎轉世,那我西方極樂的佛子阿伽那無故慘死於神子之手,此樁冤事神子又打算如何償還?”
天君早便料到桓長明的死會引來西方極樂佛神的問罪,只是沒想到佛陀會掐在這個節骨眼上趕來。
他連忙站出來維護路翩翩,“我界神子誤殺佛子阿伽那,乃是因為被鈞天神君蒙蔽,錯不在他!阿伽那之死我天界亦覺自慚形穢,願意為此事彌補,但若將過錯盡數推於我界神子頭上,本君絕不認同!”
佛陀慈祥的面上笑容猶存,他看向路翩翩,“敢問神子對阿伽那一事如何作想?”
“誤殺亦是殺。”路翩翩心下早已有了定論,“我願以命換命,請佛將我的命取走,給西天極樂神佛一個交代。”
天君恨鐵不成鋼,“神子慎言!”
佛陀卻仰天大笑起來,他笑罷,捻動手中佛珠串,“阿伽那於下界歷劫之時,轉世為離國皇子桓長明。他這一世本該嘗盡人間至苦至難,最終慘死於奸人手中,但神子在下界的轉世卻救了他。”
路翩翩無聲的垂下眼睫,“是我肆意妄為,篡改了他的命數。”
害得本該早已歷劫結束的桓長明,偏偏落得死於他手的結局,連佛子之位也無法重回。
佛陀接着道:“他為桓長明之時,因受過諸多磨難,性情偏執,處事極端,對世間萬物都充滿了敵意與蔑視,他厭惡一切,包括自己……”
“但神子的出現,卻教會了他如何去愛。”
路翩翩驚訝的抬眼,對上佛陀慈善的目光,“神子將他視若珍寶,愛他如命,他亦從神子身上學會了如何去愛人的能力。”
路翩翩五指掐着掌心,“他本就是佛子……生來便應該懂得如何愛萬物,愛蒼生……”
“他對世間萬物的愛確是與生俱來,而神佛敬仰他也是因他佛子身份,無人真正愛過他。”
阿伽那身為佛子,從降生之日開始便無私的為萬物奉獻自己的愛與善,但與其說是愛,不如說是一種責任。千萬年過去,滄海桑田,斗轉星移,阿伽那對萬物蒼生獻出的愛便逐漸變得空洞、麻木,加註在他身上的責任,便變成了一把囚困他的枷鎖。
佛愛世人,理所應當,世人覺得理應如此,神佛更覺理應如此。
可佛亦是人變幻而來。
神佛只知佛子悲天憫人,功德無量,卻未曾想過,阿伽那也想感受被人愛的滋味。
而阿伽那化身的桓長明,更是如此。
他內心極度渴望能有人真正的憐惜他、珍重他、愛着他。當這個人出現后,他又開始變得迷惘。
因為未曾被人愛過,他不懂被人愛的滋味,被人所愛他應該如何回應?
他在情愛上便如同幼子一般,迷迷糊糊,懵懵懂懂。
是路翩翩言傳身教,用自己的心教會了桓長明該如何去愛。
路翩翩眼眶浮現紅意,佛陀知他心中痛苦,替他解憂:“神子不必懊悔,若非在下界之時,神子救他一命,又將其感化,他不會有此心境。神子亦無須為他的死感到悲痛,神子為路翩翩之時,曾將靈骨與雙翼贈他,為他延續壽命。如今又親手殺他,毀了靈骨,拿回雙翼,這二者一因一果,兩者相抵,便是恩怨已清……”
天君在旁聽到佛陀如此說,便知道他們無意怪罪路翩翩,心裏鬆了口氣,向佛陀施了一禮,“我佛慈悲。”
路翩翩抹了抹眼角,追問道:“那他,可還有轉世投胎的可能?”
“阿彌陀佛……”
金光淡去,撞鐘之聲回蕩於天界,佛陀悠悠道:“天機不可泄露……”
路翩翩愣了愣,緊接着駕雲追佛陀而去,追到一半之時又調轉回來囑咐天君,“若素柔仙子問及此事,天君只答鈞天下界歷劫,待功德圓滿必回重返天界。”
他不知師弟之死早已在天界傳開,曲素柔知曉不過是時日長短之事。
天君拽住路翩翩,“兄長想做什麼?”
路翩翩抽回手,恭敬的對天君施了一禮,“魔界百廢待興,我既已失神格入魔,便自請去魔界,做魔界之主。”
天君瞪大了眼,一臉的不可置信。
路翩翩不等他答覆,再次駕雲去追佛陀。
天君望着他離開的背影痛呼,“不行——”
可駕雲之人早已飛遠。
三百年後。
魔界在這三百年中,一改從前死氣沉沉的模樣,變得煥然一新。
處處綠樹成蔭,水澤花草繁多,有花便有林,雖是魔氣濃厚之地,卻被打造的如同仙家之地,連帶着在魔界生活的魔獸都變得溫順憨厚的了許多。
魔界會變成這樣,據說乃是因為現任魔君原身是靈犀神蝶的關係,神族嘛總愛搗鼓一些與自己習性相關的東西,魔族個別人雖不敢苟同魔君審美風俗,但卻不敢置喙魔君的喜好。
魔君對他們恩重如山,若非魔君為他們向天界作保,他們眼下必定還流離失所,不知在哪裏逃避天神們的追捕。
所以他們能有如今的安穩日子,全靠魔君,至於魔君一介神族為何墮魔來他們魔界屈居,這便是辛秘了,即便有心人魔族如何打探,也很難得知背後的真相。
阿粉坐在高高的屋檐上,三百年過去,她已從青澀的少女變成妙齡的姑娘,但唯一沒變的,還是她仍舊愛坐在屋檐上,等候某個人的習慣。
木靈子左手牽着天書,右手牽着一個半大的獨角小孩,朝阿粉走來,“太陽都要下山了,回去了。”
阿粉哦了一聲,從屋檐上爬了下來。
她早已學會了漫長的等待,她亦知等待並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不再如從前一樣不知變通。
獨角小孩看着越長越高的阿粉,嘆了口氣,“為什麼阿粉姐姐都長這麼高了,我還是和以前一樣一點都沒長?”
天書哥倆好似的拍了拍他,“你這算什麼,我從有了人形開始便是這般大小,再過個千萬年還是這樣!多好啊,這叫童顏永駐!”
他說完聽見對方又嘆了口氣,連忙道:“你跟我當然不一樣了,你是龍,本來就長得慢,再過千萬年肯定會長成大人的,不用擔心!”
“真的嗎?我真的會長成大人嗎?”
“當然啊!我可是無所不知的天書大人,怎麼會騙你!”
木靈子聽見兩小孩你一句我一句的互相吹噓,撒開了手,交給阿粉,“你來!”
他在妖界也是有頭有臉的竹妖,到了魔界屈就三百年,竟然成了養娃大戶,真是恥辱!
阿粉雖然長得高,但和他們年齡相仿,加入他們的話題完全不成問題。
把三個小孩丟在一起,木靈子匆匆走向魔宮,他今日還有正事要辦。
魔宮大門緊閉,木靈子走到門前敲了敲,不多時聽到裏面的人回應,“請進。”
木靈子推門而入,坐在魔君座上正在研墨的路翩翩見是他,本來和善的臉色立刻變得嚴肅。
路翩翩討厭木靈子這事,木靈子心知肚明,不過他早看慣了路翩翩對他的臉色,此刻也見怪不怪。
路翩翩對他沒有耐心,“有事直說。”
木靈子咳了一聲,“找到了。”
路翩翩研墨的手一頓,木靈子緊接着道:“下界有個只收女子的宗門,他拜在那宗門的宗主門下,據說十分被看重,宗主都有意將宗門之位傳給他……”
“只收女子?”路翩翩皺起眉。
木靈子擺了擺手,“鬼知道他怎麼混進去的……不過他那張臉,想扮成女子也不難。”更何況還有多年扮女子的經驗,扮起女子來簡直得心應手,比女子還女子。
木靈子說完,從袖中拿出一張摺紙遞給路翩翩,“恰好這宗門這幾日在招收弟子,你要去的話倒也……”
路翩翩一把搶過紙,從魔君位上站起來便往外走,木靈子連忙叫住他,“你就穿成這樣去?!”
路翩翩看向他,“我這樣怎麼了?”
“這宗門只收女子啊!”木靈子扶額,“你這幅裝扮進去,要麼是你被她們轟出來,要麼是你把那宗門夷為平地……你莫非,還想把人強搶回魔界?”
強取倒也並非不行。
只是這般作為終究有失君子風範。
木靈子看路翩翩有些躊躇不定,笑道:“男子漢大丈夫,穿個女裝扮回女子也不丟人。”
下界的女強宗正如木靈子所說,整個宗門上到宗主弟子,下到雜役奴僕,具是清一色的女子。
據說,乃是此宗門開宗建祖的首任宗主曾被男子在情愛之事上所傷,便對世間男子都深惡痛絕,而宗門所招收的弟子也都是對男子無情無欲,只一心求道的女子。
所以女強宗弟子皆修行無情道法,她們的宗訓也秉承了這一特點:揮劍斬男人,無愛即成神。
這日,女強宗弟子浩浩蕩蕩一行人下山招收新弟子入門。
她們入世,宗門規定面上必須以面紗遮臉,免得被凡塵俗世那些腌臢男人瞧見,嫌晦氣。
可她們身上皆穿着清雅白衣,一看便如同仙氣飄飄的仙子臨凡,普通人沒見過,自然免不了多看上他們幾眼。
而在她們之中,又有一人格外不同。
身穿艷麗似火的紅衣,身段頎長,走在人群之中尤其出挑,紅面紗縱能遮住她下半張臉,卻掩不住她那雙妖冶動人的藍眸,含情脈脈,撩人心弦。
路邊的凡夫俗子看她看的都呆了,她身旁的一名女弟子為她鳴不平,“竟敢如此直視小師妹,真是色膽包天!我來替小師妹挖了他的狗眼!”
被喚作小師妹的人聞言對她抬眸一笑,“無妨。”
那女弟子亦被小師妹的笑容迷的臉紅心跳,放下了手裏的劍,“師妹你真是善良……”
一路上數這位風華絕代的師妹最受人側目,偏她還能笑臉相待,這在她們這些厭惡男子的女強宗弟子看來,自是覺得她善良大度。
參加她們這次招募的弟子都在一處雅庭下等候,她們女強宗雖是修仙一派,但因為不容男子,有些制度又過於苛刻,正派那幫人便暗稱她們為旁門左道,是以女強宗的身份便一直處在仙魔中立之間,乍看上去有些尷尬。
所以來參加入選的弟子於其他宗門相比並不算多,粗略一算也就五十來人。
不過她們只挑其中資質好的,能挑出一人帶回宗門,便算有所收穫。
小師妹乃是下一任宗主的候選人,深受宗主喜愛,眾人便讓她坐主位。
安置好小師妹后,她們便對這些參選的弟子道:“你們各自施展一個拿手的術法,讓我們看看。”
她們不收毫無根基之人,否則帶回山上去,調教花的時日也會比旁人多。
小師妹端坐在主位上,眼神認真的打量着這些恨不得使盡渾身解數,也要進入宗門的弟子們,似乎是在觀察哪一個有入選的資質。
她一個一個的看了許久,站在她身邊的同門忽然指着人群里其中一個身形高大的女子道:“你!在幹什麼——”
被她指着的那個女子一愣,忽然用手比劃起來,女弟子看的心煩意亂,“手舞足蹈的比劃什麼啞謎,你給我出來!”
那女子便只好慢吞吞的從人群里走了出來,小師妹這才看清她的長相。
縱使身披粗布衣裙,也掩不住她的美,但說是美,卻又更雅緻,眉眼間那股青澀氣息看的人心猿意馬,像將她從樹上摘下來握在掌中揉搓,將她催熟。
“你不好好演練術法就罷了,從一開始眼神就掛在我們師妹身上了!真是色膽包天,莫不是男扮女裝混進來想做壞事的?”
她驚慌的目光和小師妹對上,張了張嘴想要解釋,卻發不出聲音,急的眼紅生淚。
小師妹看出了端倪,撇過眼神看向旁邊的人,“她是啞巴。”
作者有話說:
後半段我感覺自己可能在寫gl……
路翩翩:我啞巴,我裝的。
小師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