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突如其來的沉默過後，姜司茵意識漸漸回籠。

她原先以為，貼在靳森門上的便利貼，不是被當小廣告扔了，就是被他完全無視了。今天鐵定收不到回信，她都不抱希望了。

萬萬沒想到絕處逢生，靳森竟然直接打了電話過來。

可以的，看來她的招數效果太好。

姜司茵緩緩坐在了沙發上，按捺住激動的心情，開始她的表演：“靳總，你找我有事嗎？”

她的尾音小心翼翼，還莫名帶了一絲欣喜和期待。

事情不但沒有按照姜司茵的想像進行，反倒像是加了八倍速。

靳森很快接着問：“你現在在哪？”

這麼著急？搞得她都要不好意思了。

姜司茵彎起唇角笑了，儘管她在笑，聲音卻裝得很輕軟：“靳總很急嗎？”

對面頓了頓，靳森平靜地回答：“很急。”

卧槽。

不就是一塊手帕，靳森至於嗎？隨便在商場買一塊也成啊。

姜司茵無語地捏緊手機，另一隻手把玩着靠枕上的流蘇，這進展快得簡直超乎她的想像。

於是她語氣乖順：“靳總，那手帕……”

話說一半，立馬被靳森打斷。

那邊的語氣不容置喙，“你現在立刻趕回公司，有工作給你。”

姜司茵：“……”

她滿頭冒起了問號，跟預料之中的內容完全不一樣。

終於意識到不對，姜司茵右眼皮直跳，聽完了靳森剩下的話，他聲音冷靜，彷彿只是公事公辦。

“你們遊戲今天的活動卡被罵上熱搜了，決定停服重寫，你回公司加班。”

半晌，姜司茵倏地回過神，倒吸了一口冷氣，握緊她的拳頭，砸在了沙發靠枕上，表達她無聲的憤怒。

反正是在打電話，靳森又看不到畫面，她懶得演了。

沒聽到這邊的動靜，對面的聲音略帶疑惑：“姜司茵？你在嗎？”

就知道靳森不會這麼好追，那她前面自作多情的表演就顯得非常尬了。

姜司茵你要冷靜，沒關係，這都是小場面。

小不忍則亂大謀。

姜司茵覺得是有必要說點什麼，來掩蓋之前那段尷尬的互動。

她輕咳了一聲，鎮定道：“我在。”

若無其事的兩個字，天知道她花了多少的努力。

時間靜默，秒針滴答滴答。

有那麼一瞬間，姜司茵好像聽到了一聲輕笑。又或許是太過安靜產生的錯覺。

“只要你來，年終獎雙倍。”

靳森留下這麼一句話，就掛掉了電話。

姜司茵站在原地，伸出她的拇指，簡單計算了數額。

她直接從沙發上跳起來，感覺渾身上下的氣兒都通暢了。

雙倍年終獎，這就是被錢砸的快樂嗎？

更何況，四捨五入不就是她男人靳森給她送錢？

走到門口，姜司茵忽的停住了腳步。

她看向空無一物的置物櫃，思索了幾秒，轉身邁步回到房間，從衣櫃裏拿出了靳森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放進包里。

姜司茵掏出手機叫了車，拎起包就往小區外面走。上車以後，她坐在副駕駛，低頭瀏覽手機，了解清楚今天早上的新聞。

《城市戀人》現在已經停服，並在微博上發表了停服公告，向玩家們致歉。

這算是她們遊戲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危機。

以往的問題只是卡面畫工不夠精細，遊戲福利不夠豐富，這些都可以在短時間內進行補償，但劇情糟到大佬們鬧到宣揚要退服還是頭一回。

此次危機公關意味着推翻劇情、卡面重畫、聲優老師連夜加班……

牽一髮而動全身，重新設計一張卡牌會牽扯到方方面面。

遊戲雖然已經停服維護，但是萬蘿寫的那版生日劇情，已經被部分玩家錄屏，放在了b站上。

可想而知，這次的活動閣會在以後被無數次拎出來鞭屍，使業內的乙游策劃引以為戒。

姜司茵之前忙於工作，萬蘿又跟防賊一樣防着她，怕她搶自己功勞似的。

因此，她沒看過萬蘿寫的卡面劇情。

姜司茵全程皺着眉頭看完了萬蘿寫的新劇情，氣得差點想把手機摔了。

難怪啊。

這台詞把紈絝富二代的人設都寫崩了。

這角色是姜司茵這三年的心血，她熬夜加班，去了好幾處地方採風，力圖把角色人設做到完美。

短短一天，萬蘿就把她做出的努力全部白費。

姜司茵生氣歸生氣，迅速開始尋找解決辦法。

這個劇情，在原有基礎上修改是不可能了，那要大刀闊斧地改，不如找個新題材吧。

她撐着下巴，思路在大腦里逛了一圈，突然想到了包里的U盤。

這不是有現成的劇情嗎？

姜司茵一拍腦袋，她可太聰明了，都不知道該怎麼誇自己。

周末寫的超跑之約，雖然是給總裁人設的，但同時也適用於紈絝富二代啊，區別只是在於人設不同罷了。

只要把總裁的台詞改成紈絝富二代的性格，時間都能省下大半。

想到這兒，姜司茵點開通話記錄，先存了靳森的號碼。

隨即，她發了一條信息：“靳總，你覺得超跑之約可以嗎？我周末已經寫好了稿子，改改就能用哦。[愛心][愛心]”

姜司茵知道靳森肯定不會回，她也只是隨手一發。

看到這些愛心，他會回復才有鬼呢。

出租車司機很給面子，知道姜司茵急着去加班，一路踩油門，停在了博網科技總部大樓。

姜司茵付完款下車，急匆匆往裏趕時，手機振動了。

臨近中午，陽光刺眼，她眯着眼隨意看向屏幕，先是愣了一下，然後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不是垃圾短訊，不是10086的欠費消息，這一次確實是靳森發過來的。

雖然就只有一個字。

“嗯。”

但就是這麼一個字，姜司茵看出了一種“你超跑坐得還滿意嗎”的感覺。

姜司茵垂着眼睛，許多念頭翻滾，最終壓了下來，沒有再騷擾靳森。

她的雙倍年終獎還在等着她，追男人哪有錢重要。

在工作上，姜司茵這人就是喜歡跟自己較勁兒。

大學的時候，她和朋友們做的獨立遊戲拿了Indieplay獨立遊戲大賽的最佳敘事，畢業后，又進了博網做乙游，角色人氣流水每次都被點名表揚。

這個角色，姜司茵接手這麼久，她不希望被萬蘿的失誤毀掉口碑。

回到辦公區，同事們的目光都紛紛落在姜司茵身上，尤其是萬蘿，她的眼神說不清是羨慕還是嫉妒，又或者更多的是羞愧。

姜司茵淡定地走到萬蘿……旁邊的工位，跟這個角色的原畫師溝通：“我們談談細節，等我改劇情的時候，你先把卡面畫了。”

每個字扎在萬蘿的耳邊里，格外刺耳，一張臉死氣沉沉的，連假笑都裝不出來。

原畫師怔了一怔，立馬點頭應好。

姜司茵把大致幾個場景講解清楚了，大家回到自己工位上，各忙各的。

項目組的人手裏工作都忙不過來，根本就沒來得及吃瓜。

唯一尷尬的只有無事可做的萬蘿。

因為靳總交代了，這次的劇情不讓她插手，一個字兒都不行。

姜司茵打開電腦，導入U盤裏的劇情。

剛才在電梯上，她已經在腦海里順過一遍了，需要改動的台詞並不多。

已經有一個月沒接觸這個男主了，好在姜司茵有三年的經驗，全心投入沉浸其中，她過了十分鐘就上手了。

稿子修改完畢，把每個細節都敲定好，姜司茵花了一個小時。

她詳細檢查了一遍，起身走進伍策劃的辦公室。

伍薇才瞄了眼開頭，就覺得不錯，面色複雜：“你這劇情什麼時候寫的？”

姜司茵笑了笑：“就是周末那份寫給總裁的SSR卡，現在拿過來改改人設和細節，很適配吧？”

伍薇：“你的劇情通過了，我之前已經聯繫過聲優了，畫好卡牌后先重新出個預告pv，剩下的就看我們趕工進度了。”

停了幾秒，伍薇的聲音再次落下：“還有之前答應你的事……”

姜司茵漂亮地扳回一局，心情舒暢地回到工位上，一分鐘后，伍薇也來到辦公區。

伍薇先是看了一眼臉色難看的萬蘿，暗自嘆氣，隨即宣佈。

“司茵的劇情寫完了，等畫好卡面，我們先發一條卡面微博上去。萬蘿負責的角色重新交回給姜司茵。”

聽到這，姜司茵抬頭看了眼，萬蘿緊緊摳着手指，美甲上的鑽都要給她掐掉了。

“另外……”伍薇繼續開口，“萬蘿因為工作失職，扣除一個月的工資。”

這句話不但狠狠打了萬蘿的臉，連舉薦她的伍薇都覺得難堪。

這一個月來，姜司茵和萬蘿之間的暗潮湧動都被同事看在眼裏，萬蘿仗着自己是關係戶從姜司茵手中搶走熱門角色，還出了岔子。

這下好了，同事們都為姜司茵高興。

主策劃去跟聲優進度了，主美在這兒盯原畫師們的趕工。

一時之間，大家都埋頭趕進度，辦公區鴉雀無聲。

姜司茵閑了下來，她的任務已經完成了，現在想到了包里的那枚手帕。

她伸手翻包，湊近去問了問，嗯，之前留的香味還在。

-

傍晚時分，烏雲席捲着天空，暴雨將落未落。

博網大樓地處市中心，員工們加班加點，外面車水馬龍，路人形色匆忙。

頂樓窗明几淨，落地玻璃窗使得陰沉的天空一覽無餘。

手游部動作很快，已經趕好了預告卡面，並在最新時間放上了微博。

接到助理消息的時候，靳森正在接電話。

通話的同時，衛年把翻開的筆記本放在靳森面前，屏幕上顯示的是新預告和最新評論。

靳森喝了口咖啡，邊打電話，邊掃了眼屏幕。

活動卡現在已更名為——超跑之約。

視線停留片刻，姜司茵的臉在靳森眼前一閃而過。

上周六，超跑俱樂部里，布加迪經過賽道，她嚇得手腳發軟，眼眶微紅。

僅僅一秒，靳森就移開眼，他拿起一支鋼筆，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打桌面。

電話還在繼續，沒一會兒，衛年又走進辦公室，往桌上放了塊手帕，壓低聲音道：“姜小姐給的。”

靳森隱約聽到衛年的聲音，他的注意力不在這兒，抬手示意衛年下去。

又過了一刻鐘，電話終於結束。

靳森鬆了松衣領，揉着眉骨，忽然有一股很淡的味道襲進鼻間。

和他的辦公室格格不入。

靳森掀了掀眼皮，目光緩緩落在了旁邊的那塊手帕上。

猶如風吹過開滿花的梨樹，花香里還夾雜着一絲清新的果香。

極其淺淡的香味浮動在空氣里，不由分說地涌到他周身。

彷彿姜司茵就在這裏，看着這間辦公室，看着電腦桌面的超跑之約。

看着他。

靳森眼皮跳了一下，視線迅速挪開，他莫名地伸出手，按下筆記本的屏幕，把電腦合上。

窗外暴雨初降，一切歸於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