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到了晚上,戚平趴在床上琢磨着木小雀的身份,這人似乎也想得到戚家的玉如意,但看起來卻並沒有多在乎。
既沒有嚴刑拷打,也沒有威逼利誘,當然想到那滿滿的一碗毒藥,他舌尖就開始犯苦。
正在他又一次開始咒罵木小雀時,當事人優哉游哉地開門進來了,戚平起身看去,眼睛裏立刻塞滿疑惑和戒備。
“戚家滅門的消息已經傳了出去,那批人剛撤走,”木小雀站在門口,身上套着一身黑衣,“你要不要去戚家看看?”
戚平再一次剜了木小雀一眼,然後才點點頭。
兩人一路踏着輕功來到戚家,戚家大門已經徹底被打開,在秋風中吱呀吱呀地晃動。
看着在前面昂首挺胸的木小雀,戚平忙跑進幾步,縮着脖子進入那看起來鬼氣森森的戚家大宅。
與門口的聲響相比,院子裏倒極其安靜,他們彷彿進了一個龐然怪物的肚子,等待着一點一點被消化的命運。
冷風吹得戚平脖頸直往衣服里縮,走幾步便忍不住回頭看看,同時身體不斷向木小雀身上貼。
木小雀幾乎已經被擠到了**的邊緣,甚至沒忍住跟着回頭看了幾次。
最後實在忍無可忍,索性站在原地冷眼看着戚平向自己懷裏鑽。
“怎麼不繼續走了?”直到感受到木小雀身上傳來的溫度,戚平才舒服地嘆口氣。
他知道自己這德行現在肯定很不成體統,所以沒好意思看木小雀,抱着對方站在原地僵持片刻,才小聲解釋道:“我有點害怕。”
木小雀抬起頭冷冷看了眼夜空,放棄一間間房間查看的計劃,自暴自棄地抱起戚平腳踏輕功,直奔向腐臭傳來的方向。
味道越來越濃,到最後甚至有些嗆鼻子,戚平抬頭看眼木小雀,只覺得這人又開始順眼起來,他轉頭看向被翻過、鼓鼓囊囊的泥土,知道埋屍地到了。
秋風打着旋般地在後院捲起一地樹葉而過,嗚嗚的發出尖鳴。
戚平從木小雀身上下來,對着那些大大小小的鼓包恭敬地拜了拜,轉身主動去拿起一把鏟子開始掘土。
土只蓋在屍體上淺淺一層,甚至能看到從土裏鑽出來蠕動着的蛆。
他強壓着胃裏的翻滾將土鏟走,雖然警告自己要忍住,但在看到屍體的那一刻,他還是跑到牆根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木小雀隨手丟過去一個手帕,看起來相當鎮定,開始一具具往外搬屍體。
這裏確實是一個大屍坑,至少五十人,搬出來的屍體擺成一排,看起來更加觸目驚心。
“這幫人是中過毒嗎?”戚平湊過去看了一圈,只見這些屍體嘴唇泛着明顯的青紫。
木小雀點點頭,簡潔道:“中毒,有幾個還被折磨一番,才斃的命。”
戚平走過去看了看木小雀重點檢查的那具屍體,只見這死者身上均是血口,皮開肉綻,木小雀正從裏面挑出一根細長的針放在手帕上。
戚平好奇地問道:“這是什麼針?”
“這是縫衣針杜三娘的暗器,”戚平觀察片刻,確實像縫衣針,上面一個小孔,甚至還殘留着一根黑線,只是比縫衣針更長更細。
待戚平觀察完畢,木小雀才繼續開始解釋:“這種針進入身體后,可以通過絲線控制整個銀針在體內的走向,專為折磨人逼供使用。”
戚平想像着這針在肉體中遊走的情形,再看那屍體慘不忍睹的樣子,不由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不過在四年前,杜三娘被正道人士圍剿,最終命喪人手,”木小雀從懷裏掏出一個紙包打開,裏面赫然躺着另一枚吊線的銀針。
戚平低着頭仔細比對一番,銀針的長度,粗細,孔眼大小均一模一樣,甚至連絲線質地都不變。
木小雀推開他的腦袋,舉起手對着月光,沖他抬抬下巴,戚平歪着頭看過去,只見兩枚針上的同一個位置都淺淺地刻着個狐狸頭。
“死人復活?”戚平眉間現出一副凝重的神色,他搖搖頭自問自答道:“不如說當初可能就沒死,這正道人士有人身份不幹凈啊!”
“確實不幹凈,”木小雀刷地一下拉開那屍體的衣服,蛆蟲在爛肉里鑽來鑽去,“不然為何能和魔道聯手?”
戚平忍着噁心仔細看去,那屍體心窩處遍佈着一條條歪歪曲曲的青紫色的紋路。
木小雀解釋道:“他們中的是魔道無姓門特製的“肝腸寸斷”之毒,這種毒即使在昏迷中也會疼得人生不如死。”
“為了逼供,魔道已經無所不用其極了嗎?”戚平身上的雞皮疙瘩起了一層,後背冒出層層冷汗,在冷風下,不由打起哆嗦。
木小雀站起身看向戚平:“我們得離開了,你要不要為你爹娘立個墳冢?”
“我不認得哪個是我爹,但我覺得這個挺像,”戚平頂着木小雀疑惑的神情,最後還是搖了搖頭:“算了,人都死了,做什麼也改變不了。”
回去的路上,戚平一直等着木小雀來問他,但這人就跟心裏沒有半點疑問一樣,依舊是面無表情,甚至連眼神都沒施捨給他一個。
戚平自己反倒被憋的夠嗆,深吸口氣開始給對方解釋。
但一如既往,這人依然掛着那副無所謂的表情,甚至聽到後來,明顯有些興緻缺缺。
“我隨時都可以離開,”戚平停留在房間門口注視着木小雀忽然問道:“還是必須留在你身邊?”
“隨意,”木小雀停下腳步,難得表現出了稍稍的關心:“只是走的時候,一定要偽裝好,暗處還有眼睛在盯着你,別把危險帶給無辜的人。”
戚平癱在門上望着木小雀的背影,一時竟然有些失落,他說不好自己的感覺,離開此地回山繼續隱居明顯是最好的決定。
但是剛才等待對方回答的時間裏,他竟然希望聽到木小雀說一句自己必須留在身邊的話。
……………
一大早,木小雀扔給戚平一個四面飛紗的帷帽便出去打探消息。
戚平吃過早飯,正打算出去轉轉,便看到昨天那個灌他毒藥的人捧着個托盤走到他面前,“公子,喝葯了。”
戚平盯着托盤上的兩碗湯藥,直到快把其中一碗盯出窟窿來才湊過去細細地聞了聞。
然後一臉震驚地指着那隻碗:“昨天你逼我喝的是這個東西?”
那人憋笑憋得臉都有些微的扭曲,才咳了咳解釋道:“今天特意都熬好了才敢一起送過來。”
“木小雀這麼,”戚平頓了頓,半天也沒說出來這麼什麼,半晌過後,他嘆了一句,“他還是挺溫柔的,沒變。”
頂着那人悚然的表情,戚平搖搖頭,不欲做出解釋,他美滋滋地喝完葯,戴着帽子出了據點大門。
如今城裏的江湖人越來越多,街道上吵吵嚷嚷的讓人煩躁,無論走到哪裏,都能聽到有人談論關於戚家的那場禍事。
戚家又重新熱鬧起來,來來往往的人不絕,他在院落里轉了轉,又挨個查探了每間房。
只見裏面亂的不像話,連棉被都被一床床割開,棉絮四散飛揚。
他繞到一間屋子,腳還未邁進門,便聽到交談聲從裏面傳過來,“操,找了一上午,啥值錢的都沒有。”
戚平放輕了腳步,走到門口悄悄向裏面掃了掃,發現正有幾個人在這裏東翻西找,嘴裏嘟嘟囔囔地罵著娘。
默默轉身離開,路過地上躺着的一具具棺材,戚平還是頓住腳步,對着棺木中的屍體拜了拜。
他內心產生了些猶豫和失落,如果人人都像那幾個渾水摸魚的人一樣,不知道這個世上,還會不會有人給他們討回公道?
中午戚平進了觀瀾城最大的一家酒樓—北山—去解決午飯,裏面的聲浪簡直是有些駭人,跟着小二一路向二樓走,他眼角突然瞥到了一抹紅色。
回頭看過去,果然是木小雀,這人今天穿了一件棕紅色的外套,整個人都極其亮眼,只是往那一坐,就讓人無法移開目光。
“公子,公子,”小二的呼喚總算讓戚平收回視線,他一回頭便見小二正站在台階上等着他。
看到他回頭,那小二笑着向上擺了擺手道:“公子,二樓請了。”
戚平點點頭,又朝木小雀望了一眼,正巧對方也在看着他。
戚平連忙小幅度揮了揮手,與此同時,木小雀也向他招了招手,那副長年冰冷的神色此時看着竟然頗有些柔和。
戚平雙腿都忍不住顫了兩下,壓下胡亂蹦跳的心臟,朝着店小二笑道:“正巧碰到一個朋友,你領我去那吧。”
“剛從戚家回來?”木小雀向戚平隨口問了一句,然後朝着小二扔了錠碎銀:“再添福碗筷。”
戚平點點頭:“戚家人的屍體不知被誰收殮起來了,也算能入土為安了。”
“害,除了我們家老闆娘,還有誰能有這份心?”店小二聽到這話也隨着感嘆一聲,“不瞞兩位客官,我們老闆娘和這戚家大娘幾年前便認了姐妹,前兩天我們還一直打趣着已經好幾日不見大娘,沒想到竟是發生了這種慘事。”
看到木小雀與戚平一副認真聆聽的樣子,那小二不由話多了起來:“今早我們一去,實在是太慘了,也不知大娘這是死了多少日子,如今竟連臉也有些辨認不清,最後我們只得將所有人一起收殮。”
聽到遠處有人叫自己,那小二有些不耐煩地招呼一聲,然後轉頭對木小雀和戚平滿臉歉意地笑道:“兩位客官稍後,碗筷馬上就來。今兒樓里人多,我得先去別處招呼招呼。”
說完戀戀不捨地走了,明顯聊得有些意猶未盡。
戚平聽完小二的話,又有些不舒服,雖說人死如燈滅,但估計誰也不想死了之後,還成為別人的談資。
“昨晚我們去看時,屍身好像依稀還能辨認出容貌,”木小雀喝口茶思索道道:“估計這一晚上沒少被人打擾。”
兩個人各自沉思片刻,木小雀忽然轉頭看着戚平:“你一直盯着我做什麼?”
戚平慘遭叫破,一時有些尷尬,惱羞成怒道:“胡說什麼?你哪隻眼睛看見老子盯你了?”
木小雀不經意地在桌上動了動手指,忽有邪風吹來,黑紗從戚平臉側輕輕飄起。
一時四目相對,戚平臉頰騰地火紅一片,他趕緊低頭掩飾性地使勁揉了揉眼睛,心裏不由嘟囔一聲,“怎麼那麼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