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119章
顏貴妃端着碗蓮子羹斜坐在榻上,她聽着九苓的彙報,將碗放下,冷冷地注視着暖爐里燒的通紅的火炭,“他應該都知道了。”
九苓走上前,跪在地上按摩着顏貴妃的腿,不多問,不多看,只是靜靜地傾聽着主子的話。
“我以前本想將你許給毓兒,”顏貴妃捏着九苓的下巴抬起來注視她片刻,可惜地搖搖頭:“你乖巧又機靈,是我一手帶大的孩子,看來是他福薄了。”
九苓低下頭,自責道:“娘娘,是我配不上毓哥。”
顏貴妃透過帳子望向在那裏跪得端端正正的戚平,心煩地皺起眉頭:“想到要將毓兒交給這麼個不知禮數的村夫,我這心就氣得直抖。”
九苓趕緊起身倒杯茶放在顏貴妃手邊,輕輕順着她的背,“娘娘莫要氣壞了身子。”
“是個女子也就罷了,偏偏還是個男人,”顏貴妃轉了轉手指上戴着的指環,“九苓,如果我要你跟他們走,你會不會恨我?”
九苓手頓了頓,又神色如常地再次跪在地上,“全憑娘娘做主。”
顏貴妃低頭看着九苓,“我知你中意的是誰,但你要知道,真走這一步,或許你這輩子都無法出頭。”
九苓渾身微顫,仰頭看了顏貴妃一眼,又連忙低下頭,“九苓不敢妄想。”
顏貴妃滿眼失望地望着她,“九苓,那毒是誰讓你下的?”
九苓額頭上瞬間冒出一顆豆大的汗珠,她頹喪地坐在地上,沒有求饒,也沒有爭辯,失魂落魄地搖着頭:“我不知道會將毓哥也搭進去,我真的不知道。”
抬頭看了看顏貴妃,她迅速收回目光,“那人是太子府的幕僚,他說,三皇子羽翼漸豐,已經威脅到太子的地位,如果皇上再……再活幾年,東宮很可能易主,但太子良孝,這種事斷然做不出來,所以,所以……”
顏貴妃從這幾句話中已經大致猜到了始作俑者是誰,這個時間點皇上如果暴斃,對三皇子衝擊最大,所以斷然不是他那一方的人。
翊兒表面雖紈絝,但實則聰明機警,知一反三,哪怕為了毓兒,他也不會做這種事。
剩下的還有誰,近日如日中天的又是誰,不用想也能知道。
——無姓門李家
“李家,”顏貴妃自語了一聲,鳳眸中閃過抹狠色與殺意,她出聲道:“去把那戚姓小子叫進來。”
戚平撐着地起身,身形禁不住晃了晃,他忍着發麻發脹的腿片刻也不敢耽擱地跟在九苓身後,鄰近寢室,他才敢出聲道:“九苓姑娘,麻煩稍等一下,我這個樣子進去,恐要衝撞娘娘。”
聲音含糊不清,好像在嘴裏塞了棉花。
說著他趕緊理了理袍子,仔細將凌亂的頭髮重新理好才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帶路吧。”
進了裏面,他頭埋在胸前,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禮道:“草民戚平叩見貴妃娘娘。”
“戚平,”顏貴妃眼睛一黯,心裏自語道:“名字也起得這麼難聽,怎麼配得上毓兒。”
戚平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他片刻也不敢逾禮,始終低垂着頭,渾身肌肉緊繃,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面前這女人一呼一吸上。
“將頭抬起來,讓本宮看看。”
“是,”戚平雖感奇怪,但也不敢怠慢,立刻抬頭看過去,當再次見到那張雍容華貴,傾國傾城的臉時,他目光微閃,汗都從脖子處冒出來。
顏貴妃看到這張已經腫到辨認不清五官的臉時,又是嘆了口氣,“你所為何來?”
戚平立刻磕了個響頭,他臉貼着地面,不敢抬頭,“求貴妃娘娘救救我家雀兒。”
“你家?”
戚平心臟一抖,他手指握住又鬆開,額頭重重地磕在地上,閉着眼睛,略有些哽咽道:“求求您救救木小雀,我保證不會再糾纏他。”
顏貴妃輕聲笑了笑,“你上次的傲氣都跑哪去了?”
“草民無知,不知天高地厚,”戚平說道:“求貴妃娘娘不要與小人一般見識。”
顏貴妃看他那謹小慎微的樣子,不再重提舊事,而是嘆口氣道:“本來我給毓兒準備了兩條生路,一是那避毒丹,二便是系在你頭上的那條髮帶,如今時機已過,避毒丹再無用處,能救他的,只剩一條路。”
戚平渾身一顫,他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地淌了下來,比感動更多的是自責,如果沒有他,雀兒說不定便不會遭遇這些苦處。
“九苓去外面守着門,”貴妃娘娘看着門徹底關上,指着戚平腦後的馬尾,“你自己拆開這條髮帶,一切緣由便都清楚。”
戚平解開頭上的髮帶,覷了眼顏貴妃的臉色,從懷裏摸出把匕首來,嘴裏還不忘解釋道:“這是雀兒貼身帶着的武器,我捨不得扔,便帶了過來,還請娘娘勿怪。”
顏貴妃沒拆穿他的小心思,只是催促道:“拆吧。”
戚平沿着側邊的金線小心翼翼地裁開這精緻又昂貴的髮帶,內里一點點顯露出來。
將所有的刺繡都拆除,從里抽出一方白色的手帕,他迫不及待地展開看下去,最後越來越激動,甚至連手都忍不住微微發抖。
戚平讀了一遍又一遍,顏貴妃坐在上首耐心地看着他,直到他抬頭看過來,才說道:“人人都傳,帝王無情,趙家尤甚,但他們卻只看到了表面,未能發現更深次的原因。”
戚平接話道:“因為統治他們一百多年的天子其實是一群得了瘋病的瘋子。”
“對,”顏貴妃點點頭,繼續講道:“先帝發瘋時直接屠了衛將軍滿門,同時將四大家族打擊得再無立足之地,四王發瘋你可見過?”
戚平點點頭,腦海中瞬間回想起那日在風雨樓吃酒時的場景,當時四王還是被趙漓拉走的,然後他補充道:“三皇子也曾在我面前發過瘋。”
顏貴妃微微一哂,“他們趙家都是一群瘋子,這病是根植於他們血脈之中的,而且更為邪門的是傳男不傳女,奈何卻只有男子可以做皇帝。”
戚平聽到此立刻想到了曾經高中課本上學到的那點遺傳知識,這應該是Y染色體出了問題,“所以當今聖上並不是先帝親生……”
“沒辦法,誰讓他們只允許男子做皇帝,趙家的江山只能易主,”顏貴妃回想片刻,才解釋道:“早在與當今聖上一起讀書時我便懷疑此事,但直到後來懷了毓兒,為保他平安,我才動用所有人力去查這件事,皇天不負有心人,真被我查到了證據。”
“這個髮帶里所記錄的便是各個零碎證據的所在位置,當初為保不泄露秘密,便是連我也不清楚它們處於何處。”
顏貴妃伸出手:“今晚按照慣例,皇上會來此就寢,我會以此與他交換毓兒的性命,而你要做的便是在今晚之前,將你所認為的最重要的一份證據偽造掉包,以保毓兒未來順遂。”
戚平心裏轉了幾圈,已經有了大致的想法,他明白顏貴妃的意思,這份證據不止關乎皇帝,也關乎趙翊的未來,任其存在,很可能在將來會製造禍端。
他將那方手帕雙手送還到顏貴妃掌心,偷偷瞧了她一眼,小聲問道:“您既然愛這個孩子,為什麼總是傷他的心?”
顏貴妃似乎已經預見到要與兒子分開的命運,因此沒計較戚平逾禮的行為,嘆氣道:“為了讓他活下去。”
戚平得寸進尺地問道:“筠毓這名是您給他起的?”
“是穆恆,”顏貴妃似乎又想起了那個已經走了十年的人,他們似友非友,全靠毓兒連着那點關係,“他想毓兒能做個正直的人。”
戚平重又磕了個響頭,直接奔赴風雨樓,尋找千面和香清兒,然後將他認為的最重要的那份證據掉包。
…………………………
三天後,戚平牽着馬,悠哉地行於度州城的街上,他身後背着一個大包袱,馬背上掛了各種各樣的吃食,一看便是要趕長路的裝備。
“公子,來點油炸麻花?”
戚平站在油鍋前,指着熱油里翻滾着的炸麻花,“我要這鍋里的。”
“這還沒做好的。”
戚平搖搖頭:“沒事,我可以等。”
說完,他賊眉鼠眼地朝後方看了看,然後失望地轉回頭,心裏不禁暗罵一聲,“靠,玩脫了。”
前天救出木小雀后,戚平便直接放豪言自己不要他了,還說相中了小倌館裏一個小倌,要把他贖回去過日子,與木小雀徹底有緣無分了。
本以為對方應該追着他挽留,如今情況好像有點不對。
接過麻花,戚平迷迷糊糊地翻身上馬,又回頭確認了一遍,苦着臉癟了癟嘴,“王八蛋!”
罵完他剛要調轉馬頭,回去抓人,忽聽前方一道充滿驚喜的聲音叫道:“小七!”
戚平心裏一喜,他低着頭調整了下表情,然後木着臉朝跑到身前的人冷淡道:“你怎麼來了?送我?”
木小雀神色一黯,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你當真不要我了嗎?”
戚平擰過腦袋不看他,“你上前面幹什麼去了?”
“找你,”木小雀咳了一聲:“沒想到你走那麼慢。”
“還不是為了等你!”
戚平心裏腹誹一句,嘴上卻道:“你能接受與別人共侍一夫嗎?”
木小雀的臉頓時如凝結了一層冰霜,“你說的那個小倌?”
戚平點點頭,“他太招人疼了,我捨不得他。”
木小雀上下掃了戚平一眼,轉身便走,戚平瞬間拽住他的頭髮,將他抓了回來,“親我一口,我就把他打發回家。”
可能礙於大街上人多,那兩片薄唇只是落在他的嘴角,戚平不由咧開嘴笑起來,臉微微偏了個角度,嘴對嘴親了過去。
行於馬上,木小雀環抱着戚平,趴在他右側肩膀上小聲警告道:“以後再耍我,小心我揍你。”
戚平不動聲色地側了側頭,耳朵湊得更近些,分辨片刻他才重重地拍了拍木小雀的腿,“捨得你就打吧,哎,反正以前總挨揍了。”
木小雀搖搖頭,總覺得自己被吃得太死了。
“等等!”
戚平與木小雀回頭看過去,就見香清兒和千面騎着馬趕了過來,香清兒勒緊韁繩,不滿地皺着眉:“你們倆有了新家都不請我們先去做做客嗎?”
戚平看了木小雀一眼,朝前一擺手臂:“香姐姐,走吧!”
正好他們還缺蓋房子的人手。
——本文完
作者有話說:
《振翅》完結了,說實話感受到了解脫【bushi】,這篇文不算是傳統意義上的武俠文,沒有家國天下,沒有快意恩仇,就是強權下,小人物們在試圖掙脫束縛,奔向自由中做出的種種或卑鄙或偏激或死纏爛打或怯懦的選擇后所帶來的一系列後果,但奈何筆力不足,效果可能不太好,在這裏和一直追更的小可愛們說聲抱歉以及謝謝。謝謝你們始終包容着我這稀爛的文筆,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