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002章
劉循聲看着展言:“你啊?”
展言沒敢說話,這時候無論答什麼都會讓劉循聲找到新的切入點罵,還不如硬着頭皮扛了。
劉循聲“啪”地合上籤到簿,踱着步到展言身邊,伸手去拉他的手。展言僵了一下,又沒敢反抗。劉循聲就這麼托着他的手,仔仔細細地端詳了一會兒,笑道:“喲,多金貴的一雙手啊。”
展言直覺這不是什麼好話,微微縮了一下。但劉循聲一把攥緊,臉色一下子變了,喝道:“多寫兩筆你手能斷啊!什麼態度啊你!”
整個練功房裏頓時鴉雀無聲,本以為已經逃過一劫的學生們立刻又重新屏氣。這是劉循聲慣用的,讓他找着誰的錯處呢,就盯着一個人罵,找不到呢就所有人一塊兒罵。
他們寧可讓展言一個人挨罵。
劉循聲把他的手一甩,又問他:“多大了你?”
這個問題不能硬着頭皮扛了,展言低着頭,聲如蚊蚋:“23歲。”
劉循聲沒聽清楚似的,湊過去:“多大了?”
展言吸了一口氣,儘力克制着臉上發燙,提高了聲音:“23!”
劉循聲嗓門比他更響:“23了還他媽做明星夢呢!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張大臉!以為自己長得挺好看,想着當明星,能把自己賣個好價錢是吧!”
展言還是不說話,只當自己是個沒有感情的樹樁子。
劉循聲轉過身,罵得意猶未盡:“我最看不起你們這些投機取巧——”
江少珩皺着眉頭,眼神中滿是驚訝。他還沒從剛才滿室的輕鬆打鬧氛圍里回過神來,就讓劉循聲劈頭蓋臉打蒙了。展言聽見劉循聲突然停了,壯着膽子偷眼瞥了瞥,看見劉循聲就跟吃了個蒼蠅似的,臉因為詫異而漲得通紅,一雙眼睛直直地瞪着江少珩。
江少珩也瞪着他,在展言看來,簡直是膽大包天了。
東苔偷偷給展言使眼色,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咳。咳咳。”半晌,劉循聲自己咳了兩聲,“獨白都準備好沒有?”
這就算蓋過去了,展言無聲地鬆了口氣。
每個人一段獨白,還是之前佈置的作業。劉循聲說給他們十分鐘再準備一下自己的片段,一會兒一個一個點人。他自己則繞到了學生後面,東苔小心翼翼地回頭看了一眼,用胳膊肘捅展言,讓他回頭看。
劉循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挨到了江少珩身邊,展言從來沒有在他臉上看到過那麼和善的笑容,這讓他看起來幾乎就像個正常人了。江少珩的神色很冷淡,嘴唇已經抿成了一條直線,滿臉都寫着毫不掩飾的厭惡。然而劉循聲就像瞎了一樣,仍舊腆着一張笑臉跟江少珩說話。
隻言片語混在同學的獨白聲里傳過來,展言依稀捕捉到了“你父親”的字眼。
他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很小聲的話問東苔:“他爸是誰?”
東苔也用同樣的音量回答他:“江晟。”
不認識。
東苔一臉“你真的是沒救了”的表情,又補充了一句:“他媽是金小敏。”
展言倒吸了一口冷氣,終於聽到一個他熟悉的名字。金小敏嘛!誰能不認識金小敏!二十多年前大紅大紫的玉女掌門人!展言大驚失色地回頭又看了一眼江少珩,甚至覺得內心有點兒無法接受。
金小敏結婚了?兒子都這麼大了?
展言印象里的金小敏還是以前電視上那個白衣飄飄的俠女。
東苔一臉欣慰地點了點頭:“施主,你終於悟了。”
劉循聲提高嗓門,從他們倆後面大喝一聲:“你倆說什麼呢!不上課給我滾出去!”
展言跟東苔立刻臊眉耷眼地去背自己的詞兒了。
表演課是上得最長的,結束的時候天都黑了。展言餓得昏頭轉向,練功服都懶得換,背上包準備跟東苔一塊兒回去。東苔期期艾艾的,顯然是還想再找個機會跟江少珩攀談兩句,但是在展言的死亡凝視下只能快速換好衣服,悻悻地出了工作室。
但還沒走到外面走廊,江少珩自己出來把他們叫住了。
“對不起啊。”他上來就跟展言說話,禮貌得讓展言手足無措。尤其是知道了他爸媽是誰以後,展言覺得自己面對他的時候有點兒很不爭氣地小腿肚發軟。
於是他脫口而出:“謝謝!”
江少珩眼睛一睜,意外地看着他:“什麼?”
“不是不是。”展言臉又紅了,“我是說……”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
江少珩微笑了一下,主動跟他解釋:“ZY是我幫你寫的。簽到的時候東苔跟我在說話,是我拿着筆,我就順便給我們倆都寫了,他說還要幫你也簽到,我不知道你名字是哪兩個字,就……”
展言的笑容僵在臉上。他今天這頓罵挨得冤枉,本來是怪在東苔頭上,但東苔挨的比他更狠,他也就不說什麼了。結果現在來了個“幕後真兇”,好嘛,展言一腔暗火有了去處,不由在心裏想,那你不知道不會問啊?
他看了一眼東苔。那個沒出息的卻一臉花痴地看着江少珩,完全沒在意到展言的目光。
江少珩抿了抿嘴,一臉很認真的表情,又道了一次歉:“對不起。我不知道劉老師會……”
他這麼認真,展言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只好道:“沒關係,反正他就那樣。”
江少珩點點頭,但沒接話,他的眼睛就這麼期待着看着展言,但展言不知道他在期待自己說什麼。
“那……”展言拉了一下東苔,準備走了。
江少珩又叫他:“等一下!那你的名字……?”
東苔立刻搶答:“展昭的展,語言的言。我叫東苔,東方的東,苔絲的苔!”
江少珩略顯尷尬地看他一眼:“呃……我已經知道你的名字了。”
展言簡直要笑出來。東苔保持着臉上花一樣的笑容,手從後面伸到展言腰上,狠狠地掐了他一把。
“不然我們先加個微信吧!”東苔熱情地掏出自己的手機,“以後一起上課也方便交流嘛!”
展言覺得他有病,他們這個速成班也就上兩個月,江少珩這種一看就跟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有什麼好交流的?
但江少珩臉上再次綻放出那種孩童般的笑容,居然真的掏出了手機:“好啊!”
展言:“……”
行吧。
他們在舞蹈室門口加完了微信便告了別,還沒走出十步東苔已經火速給他們仨拉了個群,群名一個漢字沒有並排列了三個星星的表情符號,然後他熱情洋溢地在群里發了個小貓咪的表情包,宣稱他們從此以後就是好朋友啦!
展言無語地搖搖頭,把他拋在身後,自己先下了樓。
走回去的路總共十五分鐘,加上在街邊攤子上買了一碗炒麵當晚飯的功夫二十分鐘,展言到家的時候看了一眼,那個群里已經積攢了200多條消息,大部分是東苔在信息轟炸,而江少珩好久才象徵性地回了個表情包。
“你會不會太諂媚了啊?”
展言搬了個小馬扎,把自己的行李箱拖過來當桌子——他們合租了一個地下室,整個房間也就擺得下一張一米二的床,三合板攔出來的所謂“牆”邊挨着他們倆的行李箱,展言的結他和音箱,就再也放不下一張桌了。他要吃飯就只能放行李箱上吃,而東苔趴在床上,仍然在“啪啪啪”打字,頭都沒有抬一下。
“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他爸是誰啊?”
展言搖搖頭,他確實不知道。
“《和平之歌》知道吧?”
“知道。”
“《永不再來的日子》知道吧?”
“聽過。”
“《正道滄桑》呢?”
“嗯。”
這些都是他們小時候的劇了。那會兒娛樂活動不多,電視劇也少,一個劇火起來,就是一遍遍在電視台播,所有人都看,所有人都知道。
東苔放下手機,一臉嚴肅地看着他:“都是他爸寫的劇。”
他把手機遞過來,展言低下頭,看見頁面上赫然一張照片,旁邊一行字,“江晟,國家一級編劇,小說作家,學者。中國電視劇編劇委員會成員,知名製片人。”下面是長長一列的獎項。
展言一根麵條叼在嘴裏,第一個反應是金小敏怎麼會嫁給這麼又老又丑的人?
東苔冷笑了一聲,把手機收回來,繼續“啪啪啪”打字。
“你沒看見項影劉循聲對他什麼態度?到這圈子裏還他媽裝什麼清高,該舔的時候不舔,回頭你想舔都沒機會!”
展言“哧溜”一聲把麵條吸進嘴裏,突然問:“那他來上這種速成班幹什麼?”
“不知道。”東苔猜了猜,“體驗生活?”
他說完翻了個身,虔誠把手機舉高,顯然是在等江大少爺回復。
“再說了,他不好看嗎?”東苔突然換了個語氣,“他的側臉,跟他媽年輕的時候真是一模一樣……”
展言笑了一聲:“聽着像罵人呢。”
“我覺得我真的愛上他了。”東苔不理他,繼續用那種夢幻的語調說話,然後又猛然警覺,“他不會覺得我跟你同居就不幹凈了吧!”
展言頭疼地合上空飯盒,把垃圾袋紮好。
“合租。”他用力地強調了一遍,“我們是合租!不是同居!”
東苔擔憂地看着他:“可是只有一張床,他不會誤會吧!”
展言哭笑不得,他懷疑東苔會邀請江少珩到這個地下室來。這裏小房間每個月500,大房間每個月750,大房間有雙人床所以他們倆分攤可以再省一點。饒是如此,東苔還花了兩萬塊錢去拍了一套寫真,就為了他的照片遞到某個導演面前的時候能被人多看一眼。
東苔還在擔心那個問題:“要不我跟他說,咱們倆撞號了,沒可能的!”
展言感到一陣心累,不想說話。
東苔嘴一撇:“本來也是事實嘛——哦不行,那萬一他看上你怎麼辦!”
“我先去洗澡了。”展言直接站了起來,沒再搭理輾轉反側的舍友。
地下室還有鄰居,衛生間和廚房都是公用的。展言從床底下拉出一個塑料盆,裏面就一瓶超市裏買的沐浴露和洗髮露、護髮素三合一的洗護用品,還有一個已經有點保持不住形狀的浴球。走去衛生間的時候他聽見隔壁鄰居又在吵架,那是一對河北來的年輕夫妻。三合板的牆擋不住聲音,平常連他們倆過夫妻生活都聽得見。有一回晚上實在太鬧騰了,聽得東苔湊過來蹭展言,說大家都是好朋友,不然互相幫助一下吧。
展言以為自己會很尷尬。但他只是平靜地拒絕了東苔,轉身繼續睡了,第二天兩人一切如常,沒有迴避,也沒見怪。東苔有的時候還拿這事兒出來開玩笑,說懷疑他到底是不是彎的,沒見過這麼能忍的。展言心想如果可以的話他也不想跟另一個gay這樣每天“同床共枕”,但他沒有選擇。
他還要在這個城市裏活下去。
而且其實,東苔挺好的。是個講義氣的好朋友。
他洗完澡回來的時候那對夫妻還沒吵完,東苔仍舊坐在床上,手機已經放到了一邊。
“他們在吵要不要回老家。”東苔抬起眼跟他彙報。展言點了點頭,他在衛生間裏也聽得見,雖然他已經儘力把水開到最大了。
“去洗澡吧。”他推了推東苔。東苔哀怨地又看了手機一眼,顯然江少珩沒有回他。於是他一步三嘆,也抱着自己的塑料盆去洗澡了。
展言躺到床上,他們全是星光的群掛在最上面,他想了想,還是點了進去。
看得出來,東苔找話題找得很努力。年齡籍貫都報得清清楚楚,還順帶幫展言自我介紹了一下,給江少珩發了兩段他在廣場上唱歌的視頻,江大少爺很賞臉地回了兩個字:“歌手?”
東苔馬上噼里啪啦地把展言的情況都交代了。
“本來是歌手啦但是你也知道哦現在做音樂多難,陳姐就讓他轉型做演員了嘛。我們就是想去試這個戲才來上這個課。”
展言眉頭一皺,往上拉了兩下,果然看見東苔發了一條組訊,評級S+的古裝劇,連劇名都寫的“待定”,出品方寫了“霓裳文化”,要18-30歲區間體貌端正的男女演員若干,歡迎各大經紀人推薦藝人。
是一個項目還根本在起步階段,最最模糊的那種組訊。前陣子他們的經紀人陳芳芝發給他們的。展言留了個心,去搜了一下“霓裳文化”,關聯第一位是一個中年女人,名字叫江晏。
又姓江。
展言知道東苔在幹什麼了,他覺得江少珩多半也知道了,因為他接下來就沒有再回復過。東苔尷尬而徒勞地繼續找話題,把他們的經紀人也抬出來吹噓了。
“陳芳芝你知道嗎?就是之前帶出了遲也的那個金牌經紀人!”
據展言所知陳芳芝只是“跟過”遲也,從年齡和從業時長來看都不可能是“帶出”了遲也的人。
“我們跟遲也是一個公司的哦!”
只不過簽進來以後從來沒見過這位神仙,神仙本人早就移居英國,人氣根本比不了以前了。只有立欣內部還在用這套祖上曾經闊過的話術給他們這些小藝人打氣。
“實不相瞞他就是我的偶像!我以後會成為像他那樣的演員的!”
展言在心裏長長地哀嘆。東苔跟他一樣大,遲也23歲的時候已經亞洲影帝大滿貫了,而他們還在這個地下室里。
聊天記錄最後停止在了東苔一張層層濾鏡疊加的自拍那裏,他寡廉鮮恥地問江少珩,自己是不是長得跟遲也年輕的時候挺像。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個多小時,江少珩始終沒有回復。
展言看不下去了,替自己的朋友感到臉皮發燙。
道理他都懂,他也不是看不起東苔。只是他做不到。展言不怕吃苦,他可以繼續在這個地下室住下去,也可以每天早上去打工下午去上課。但他就是做不到……
手機突然振了一下,展言一愣,看到群里出現了一張照片。
他第一個認出來的是金小敏,和電視上一模一樣,她懷裏坐着一個小女孩,八、九歲的樣子,另一個幾乎一模一樣的小男孩湊在她膝邊。年輕一點的江晟立在他們身後,跟一個看起來有點眼熟的男人並肩而立,笑得非常開朗。那個男人搭着另一個年輕人的肩膀,年輕人對着鏡頭在笑,容貌絲毫不輸金小敏。
是二十歲左右的遲也。
江少珩的附言及時送到:“不太像。”
展言愣了一會兒,突然爆發出一陣抑制不住的大笑。
這個江大少爺也太不給面子了吧!
就在展言認定東苔試圖攀附江少珩根本就是在痴人說夢的時候,群里又出現了一條信息。
“出來玩嗎?”
不等回復,緊接着又是一條。地址顯示,工體某家夜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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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無處不在的小也( ̄︶ ̄)
開坑第一個周三不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