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第118章

第118章 第118章

展言有了一個新身份,電影《鮮花聖母》的監製。拜中國電影較低的行業工業化水準所賜,展言自己都不是特別明白“監製”這個身份到底是幹什麼的,其實什麼都參與一點兒,主要聽索尋指揮。但索尋說展言才是老闆,比如選角這個事兒,看了不知道多少個演員了,就沒一個展言滿意的。他不滿意就只能接着選,因為他答應那二十萬目前只是一個空頭支票,還攥手裏沒給呢。

江少珩說展言這是這麼多年讓人選來選去,現在一朝翻身當家做主了,先讓他過把癮再說吧。說得展言在桌子底下直踹他,一桌人都笑。

對粉絲們來說,展言最近終於消停了不少。他聽了陳芳芝的建議,寫的歌都攢着,攢滿一張專輯再一起發,對外就是宣稱“沉澱”去了。現在大家都知道他是因為好友的遇害受到了創傷,很多人把他之前的種種行為解讀為“傷心過度有點不正常了”,顯然展言是白憤怒了。但是人的憤怒終歸是有限的,展言現在終於氣不動了。他遠離了媒體,除了忙索尋的電影,還到處找藝術類項目投資,但老關注一些特別邊緣小眾,充滿人文情懷但沒什麼市場的,不像是奔着賺錢去的,倒像個散財觀音。被索尋吐槽說資本家都是這樣的,發了跡才開始做慈善。展言現在脾氣好得很,任他和江少珩開涮。

江少珩最近倒是發了財。當時比賽的獎金終於到了,一百萬美金。江少珩收到錢的那天非常茫然,然後說了一句讓展言絕倒的話——“我知道有獎金,但不知道這麼多。”

展言對此的評價是“你還是從前那個少年,沒有一絲絲改變”。

結果問到他準備怎麼處理這筆財產的時候,江少珩說他要買房子。

江少珩名下是有房產的,只是不在北京。他對買房這事兒沒什麼執念,主要還是因為展言整天念,說累死累活房都沒買上。也不是錢不夠,只是沒有北京的購房資格。他來北京是已經滿五年了,但立欣之前沒管他社保的事兒,還是他自己紅了以後才上的心。江少珩是北京戶口,他能買。

展言一開始也沒覺得意外,畢竟買房是每一個中國人的終極夢想。他還積極地給江少珩獻言獻策,拿出了自己多年鑽研卻無用武之地的功課,給他挑地段挑房型。但當展言聽明白江少珩是準備把獎金,還有之前在澳大利亞演出的收入都拿來全款買房的時候又急了,說他一點兒沒有規劃,急什麼呀,怎麼了是住他這裏沒有歸屬感了是嗎?說得江少珩一愣一愣,他這不是想替展言“圓夢”嗎?

說著說著展言就感覺有點兒不對勁兒了。江少珩站起來去洗碗——他已經徹底放棄了做飯這件事,展言上次讓齊彬教訓了一頓,說怎麼能讓江少珩碰刀呢!萬一傷到手怎麼辦?於是家裏就變成江少珩洗碗了——展言坐在桌上,後知後覺地問江少珩:“你買房子跟我有啥關係?”

江少珩磨磨蹭蹭地洗着碗,半晌,悶着說了一句:“‘展言’兩個字很長嗎?”

“啊?”

江少珩繼續洗碗:“房產證上又不是寫不下。”

展言還是不敢相信他那意思,試探着問一句:“這是……錢不夠讓我填上?”

江少珩:“……”

他把盤子“咄”一下丟回水裏,不洗了,鬧脾氣了。展言看着他的背影,愣了半天不知道算怎麼回事。他一邊琢磨着,一邊自己把碗洗了。洗碗擦擦手,腦子裏也琢磨得差不多了。站琴房門口看生悶氣的人,扭捏了半天說了一句:“你才25歲。”

江少珩抬頭看他,糾正了一句:“26.”

展言直撓頭。他倒是從來沒懷疑過江少珩跟他在一起的心,當時說想跟他走一輩子的心也是認真的,但江少珩突然這樣他又有點兒驚慌,感覺和拿着戒指跪下來求婚沒什麼兩樣。

江少珩顯然把他的無措當成了猶豫,真生上氣了。展言有口難辯的,追着在江少珩背後解釋:“不是,你聽我說……這個,咱們也不是親屬關係,必須兩個人都有資質才能上房產證。”

江少珩:“你不是明年就有資格了嗎?”

“是,”展言無奈,“但也得分別公證出資,以後一旦有糾紛……”

江少珩回頭看他:“什麼糾紛?”

展言噎住了。江少珩那眼神就跟他現在要跟他提分手一樣。

“不是。”展言非常謹慎地措辭,“我的意思是……沒有必要嘛,婚前只能一套房子,首房首貸比較划算……”

“婚前?”江少珩危險地眯起眼睛,“你還想去跟誰結婚?”

展言:“……”

完了,他怎麼不會說話了。

展言費了半天勁跟江大少爺解釋,買房不是買個雪糕,看手頭的現金超過了標價就可以去買。他講政策講貸款講現金流投資講得嘴巴都幹了,江少珩才說了一句話:“我想有個最接近結婚證的東西。”

展言一下就啞了,哭笑不得的。也不能說江少珩這個思路錯,他眼裏房子是財產是投資是他奮鬥的成果,在江少珩眼裏那是結婚證的替代物。

展言往椅背上一攤:“那我還就想要張結婚證呢。”

他說完就站起來去洗澡了,費這半天勁,累得很。留江少珩自己一個人琢磨半天,也不知道展言這到底是什麼意思。金小敏已經入籍了加拿大,但是他和江楚都沒有。嚴格來說他還是中國公民,就算跟展言去加拿大登記結婚,也更像是自欺欺人,他們回來就沒有任何用了。

等展言洗完澡再回來,江少珩還在一臉嚴肅地琢磨。展言擦着頭髮給自己倒水喝,一邊問他怎麼還不去收拾行李。江少珩明天要出去演奏。東苔出事以後,他為了陪伴展言已經推掉了太多演出機會,其實有點兒耽誤了拿獎以後的最好時機,再加上他又不愛跟媒體打交道,不打造人設也不宣傳自己,身邊人都替他着急。這次演出還是展言替他答應了,趕着他出門賺錢去——原話是,“你不會以為賺了這一百萬美金就能退休了吧?”

但是江少珩沒回答這個話,反而特別嚴肅地問他:“你要推動同性婚姻立法嗎?”

展言“噗”的一聲把水都噴了出來,嗆了個驚天動地。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江少珩,第一反應是過來摸他腦門看看是不是發燒了。確定江少珩沒有發燒且是認真發出這個疑問的時候,展言被他震撼得半天沒有說得出話。

“我連一個小——公司都管不了,”展言伸出手比劃了一個很小很小的距離,表示這就是翌晨的規模,“還推動立法?你沒事兒吧?”

江少珩:“那你說你要結婚證?”

“我……”展言語塞了。他發現無論他和江少珩相處了多久,他還是能氣到他,讓他意外,讓他無語,又讓他哭笑不得還覺得這人怎麼這麼可愛。

也不懂他在擔心什麼,展言心想。其實他不是真的需要一張證書,或者什麼近似結婚證東西,戒指也好,信物也好,都不需要。他能跟江少珩過一輩子,他很確定。

“喏,”他摸了一下江少珩的手腕,指腹觸摸過江少珩的紋身,“這不是已經有了嗎?以後你要是變心,我就把你手砍下來!”

江少珩眉頭一皺,嘴唇張了一下,展言懷疑他要說“那你變心怎麼辦”,展言的紋身在腰上,砍手能活砍腰可不能活。但他猶豫了一下又沒說出來,不知道是因為感覺他沒了手也不能活了,還是意識到展言不是當真的——都有可能,展言現在不憚以最離譜的可能來揣度江少珩的腦迴路。

“趕緊去收拾行李!”展言懶得再跟他啰嗦,照着他的屁股踹了一腳下去,頗有當場把他掃地出門的架勢。

江少珩這一趟出門又是個把月,等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五月花開的時節。展言已經又跑上海去了,電影節開幕,他沒有受到邀請,但是跟着索尋一塊兒去碰運氣,簡直跟小攤販差不多,手裏捧着《鮮花聖母》看有沒有片商願意投資發行。雖然可能性很小,但索尋還是沒放棄在國內拿龍標的希望。

可是名利場裏推杯換盞,觥籌交錯,加了一堆微信回來,卻沒有一個人對電影表示任何興趣。倒是有不少人問展言演不演,展言演的話可以考慮。還有的人則是一聽到“鮮花聖母”四個字就連連搖頭了,跟索尋說“聖母”兩個字太西方了,光標題就過不了審,算了吧。

受挫了幾天,展言跟索尋都不想去了。江少珩落地上海,把行李放下,但展言已經不在酒店了,問他們在哪兒,展言就給他發了個地址,說跑去看行為藝術了。

那地方還挺難找,一個小巷子裏。藝術家是索尋的朋友,每天早上九點到晚上九點,就在居民巷子裏坐着,看人。巷子口有個地鐵站,周邊有小攤販。藝術家打扮得非常整齊,西裝革履地坐在那裏,有台攝影機在街對面架着,一刻不停地錄像。他完全不動,就跟街上一個雕塑似的。人來人往的都是騎着電瓶車的普通市民,大部分當做沒看見他,但展言看見一個小朋友舉着雪糕過去,問“叔叔你熱不熱呀?”,藝術家也不回答,小女孩無辜地睜着眼睛,然後被手裏提着菜的媽媽牽走,暗暗地說了一句“神經病”。

展言問索尋:“那要是有人動他的攝影機呢?”

索尋說那就重來。不到晚上九點他不會動,這個行為藝術要堅持一年。

展言聽得咂舌:“圖啥啊?”

索尋聳聳肩,不要問這個。這個藝術名字就叫《等待戈多》,還有什麼好問的。

於是展言就挨着攝影機,岔着腿坐在馬路牙子上,藝術家在看世人,他在看藝術家。五月的天已經很熱了,索尋跑去給他買了一杯冰沙飲料,問他看出點兒什麼來沒有。

“看出來了,”展言咬着吸管,“搞創作就是沒有意義。”

索尋“噗”的一聲笑了出來,也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不錯,你現在終於像個藝術家了。”

展言繼續“哧溜溜”的吸冰:“你帶我來看這個,是想跟我說什麼?”

“不說什麼啊。”索尋一臉無辜,“這不突然沒事兒幹了嘛……我沒事兒的時候就喜歡來這兒坐一會兒,看看他。”

展言嗤笑一聲:“我還以為你想給我一點兒啟發,鼓勵我不要氣餒。”

索尋嫌棄起來:“剛說你有點兒像藝術家了,怎麼這麼俗呢。”

展言“嘿嘿”笑起來,整了整自己的帽子,遮住太陽。有兩個女孩子從地鐵口出來,怯生生地靠近他們,展言看了一眼,看見她們倆手裏拿着傳單,馬上低下頭:“不要。”

“我們不是發健身房的!”有個女孩子開了口,鼓足了勇氣似的,把手裏的傳單硬塞給了展言,展言一低頭,看見紙上畫了一個彩虹,“過兩天就是5.17了,是世界不再恐同日,我們希望能夠有更多人來了解一下這個日子!希望能有更多人關注少數群體,關注他們因為性別取向和認,認同而遭受的暴力!”

她臉紅了,這話顯然是她從哪個官方網站上面抄下來背的,背得還有些磕絆。日常生活里要這麼去跟陌生人說話顯然是很需要勇氣的。展言抬起頭看了她一眼,索尋已經在笑了。這女孩兒的包上和頭髮上都別了彩虹,看起來像個高中生。她的同伴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氣,用力地用手肘捅了捅她,顯然是認出展言了。

“知道了。”展言朝她點點頭。兩個女孩子跟他大眼瞪小眼,展言想了想,又道,“謝謝?”

索尋再也沒有忍住大笑起來,兩個女孩子立刻跑開了,跑出去老遠還聽見她們倆興奮的尖叫。索尋還在笑,展言莫名其妙的,不知道他在笑什麼,也不知道她們在尖叫什麼。

“她們肯定以為我們倆是一對兒。”索尋跟展言講,從他手裏取過那張宣傳單。做得還挺精美,上面寫了一些“國際不再恐同日”的歷史,大標題用英文寫着“Loveislove”。

展言:“現在高中生懂這麼多?”

“上海嘛。”索尋見怪不怪,“不一定什麼都懂,可能就是愛嗑個cp什麼的。”

展言把傳單拿回來:“那也很了不起了好不好?”

索尋只是笑,指着傳單上一行字:“世界上同性婚姻合法的國家有荷蘭、比利時、西班牙、加拿大等32個國家……加拿大誒。”

展言嗤笑一聲,把傳單折了起來,當扇子一樣朝着臉扇了扇。地鐵口鑽出來一個人,展言招了招手,但他沒看見。展言的手機響了一下,江少珩問:“哪兒?”

“笨死了。”展言一邊笑一邊回信息。

索尋咬着吸管在旁邊看着他,展言沒抬頭,沒好氣似的:“幹嘛?”

“你真的從來沒想過走了算了?”索尋問他,“不灰心?”

展言把手機放回口袋裏,太陽很大,從這裏都能看到對面的藝術家頭上已經出了汗。等待戈多。可是所有人都知道戈多並不會來。

江少珩終於看見了他們,正朝這裏走過來。展言手肘托在膝蓋上,看着他不緊不慢地從五月的陽光下面走過來,上海街頭的懸鈴木已經住滿了蟬,聒噪得“知了知了”個沒完。

“沒想過。”展言回答索尋,把手裏的傳單又對摺一遍,接着扇風,然後看着江少珩笑了。

【全文完】

*

作者有話要說:

不一定有意義,但一定有希望。

感謝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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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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