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114章
話筒架在鋼琴上方,展言兩隻手在琴鍵上翻飛,有意離話筒非常近,雙眼微闔,神情沉醉,彷彿不是在唱歌,而是在親吻話筒。
“就算是我太愚笨,參不透,可是黑夜裏總有不肯滅的一盞燈……”
小提琴的旋律加入進來,展言唱出兩個漂亮的轉音:“是誰輾轉反側睡不着的時候無人可以說。”
他突然露出了一個笑容,很輕微,轉瞬即逝。鏡頭就架在錄音棚里,記錄著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沒有人叫停,於是展言順暢地繼續彈下去。小提琴在他身後拉得如泣如訴,配合得十分默契,但是拉小提琴的人戴着黑色的鴨舌帽和口罩,再加上小提琴,基本就把臉完全遮住了。直到整首錄製完全,音樂製作人才在棚外說了一句:“整體非常好……就是展老師還是錯了個音哈。”
展言笑起來,有些不好意思,他也知道自己彈錯了一個音,所以剛才笑了一下。這個地方他老錯,在家練就錯,來錄音又錯了兩遍了。
製作人:“先休息一下,展老師喝點兒水。”
展言點點頭,小萊進來送了水。江少珩拉下口罩,也到琴凳邊坐了下來。
“這個地方是有點兒怪怪的,”江少珩伸手在琴鍵上跟他比劃,“我剛拿到譜子的時候也老在這塊兒打磕絆。”
展言兩隻手撐在琴凳上,身體後仰:“那是我寫得有問題?”
他這一首是用軟件編的曲,有的時候就會出現這樣的情況,電腦上跑着挺好,真正放到樂器上就很違反人體工學。
“聽起來沒什麼問題,但就是……”江少珩也笑,琢磨不明白的樣子,“手不聽腦子話呢。”
說是這麼說,那琴鍵在他手底下就乖了,兩個小節串得毫無痕迹。展言非常挫敗地皺起眉頭。看來不是編曲有問題,就是他太菜了。
展言聲音低低的,帶着點兒隱約撒嬌的口吻:“不然你彈吧。”
江少珩頭也不抬:“那小提琴你拉?”
展言微微把嘴撅起來,更不講理了:“都怪你,你在後面看着我我緊張。”
音樂製作人清了清嗓子,調侃了一聲:“展老師,我們這話筒收音好着呢哈。”
意思就是注意點兒,都聽見了。
展言笑起來,在熟人面前沒什麼害臊的樣子。江少珩低着頭,還在重複彈展言老出錯那一段,但嘴角也沒忍住悄悄往上揚了一點。
展言戲拍完了,《軍歌嘹亮》不是很長,三個月就如期完工。WideAwake的錄音室版本也早就已經錄好了,但是展言準備在MV之外再出一個自己彈唱的視頻版本,作為宣傳。他私心把小提琴部分交給了江少珩,雖然江少珩的小提琴已經荒廢了很多年,跟正式版本裏的伴奏帶有些差距,不過展言的鋼琴水平也比不了他,倒是也算匹配。只不過江少珩出鏡還是不太方便,展言當時委婉出櫃的時候就有很多人猜到他是真的和江少珩在一起了,這要一出鏡可不得了。所以只能用這種手段,鏡頭一直聚焦在展言臉上,小提琴手只是一個虛化的背景。
他們練習的時間不多,展言前天剛回來,幾乎沒怎麼休息。江少珩也就比他早回來了一個禮拜,給他帶了一大堆紀念品。跟袋鼠陰|囊製成的零錢包比起來,維也納的瓷器碗碟都還算是不那麼離譜的——雖然展言完全不理解江少珩為什麼要不遠萬里地帶這些易碎品回來,它們還很有可能產自義烏。
陳芳芝今天沒來跟通告,東苔在。展言跟江少珩分開這麼長時間才見到面,兩個人恨不得黏到一起去。東苔剛想錄點兒花絮,展言的手又到江少珩身上了,她只能通過音樂製作人的麥朝裏面喊:“二丫,你剋制一點。”
展言只好不情不願地把手放下,江少珩笑了笑,站起來,重新把小提琴拿起來站到他身後。音樂製作人道:“那再來一遍?爭取這遍過!”
展言便“哈”一聲,氣沉丹田,給自己打氣似的:“來!”
東苔飛快地摁快門,抓拍到一張展言雙手握拳、面部“猙獰”的照片,沒忍住輕輕笑了一聲。發出去肯定要被黑子拿來作文章,但她覺得還挺可愛的。展言現在寸頭,明明前兩天還是一個土土黑黑的兵蛋子,今天整個就氣質大變。東苔猜想應該是因為回來見到了江少珩,什麼軍人鐵血都一秒消失,寸頭反而更添了他身上說不出的那種感覺,尤其他還在一邊的耳垂上戴了個很精巧的銀色子|彈耳飾。身上穿一件顏色很柔和的棉麻制襯衫,領口開得很大,露出胸口的紋身,袖子卷了幾道,手腕骨節分明,微微凸起兩根青筋,又顯得很“男人”。
東苔感覺現在的展言有一種很獨特的氣質,中性得很坦然,好像他已經不在乎“這樣會不會有點娘”。
也不是光她一個人這麼覺得。前陣子有個珠寶品牌寄seeding過來,是彩寶。團隊裏好幾個人感覺男藝人比較少佩戴彩寶,太亮閃閃的東西還是有些“過於女性化”,不過展言的造型師認可這個珠寶設計的時尚度,展言就拍板保留了。東苔知道展言在時尚方面一直有些欠缺,她幫展言處理輿情,看過了不知道多少人罵他土狗。展言自己可能也有點兒自卑於出身,很少在造型上表達什麼看法,一般都是身邊的人說什麼是什麼——又一個佐證他個性不突出的證據。但東苔到他身邊觀察了這段時間,感覺展言其實也不是誰的話都聽。只是什麼人做什麼事,他有信得過的造型老師,那就多聽取對方的意見。現在時尚圈有個熱詞,“non-binary”,非二元性別。那天造型老師說展言是他見過最符合這個形容的藝人。他對各種元素,不管是人們印象里屬於男性的還是屬於女性的,都是包容吸收而非排斥的狀態。凡是跟展言合作過的時尚圈的人,無論是雜誌編輯還是攝影師,都不約而同地把他往中性的方向打造,就是因為他身上這種明顯的特質。
東苔很同意,後面寫宣傳文案就往這個方向靠了。還以為是好話,卻被解讀為在暗示展言的性向。這事兒現在是展言粉絲的禁區,他們矯枉過正了,見了就打。有網友稱他們為“全娛樂圈最恐同的粉絲群體沒有之一”,他們也無愧這個稱呼,當即開撕工作室。路人更是大開嘲諷,有這樣的粉絲群體,正主還談什麼“non-binary”,簡直滑天下之大稽。東苔吃了瓜落,最後他們不得不放出了《軍歌嘹亮》的劇照來平息事態。
這事兒發生的時候展言還在拍戲,陳芳芝沒讓告訴他,只是私下裏跟東苔談了兩句,話講得還挺微妙的,說她“想法太超前了”,還是要考慮一下粉絲的接受度。然後這事兒就輕輕揭過,東苔不知道陳姐這算是幫她還是暗地裏再給她加把火。文案出個紕漏是在所難免的事情,但東苔很懷疑如果是田楊楊照陳芳芝會不會也講這種話——或者去指責造型老師“想法太超前”。可是看起來她還是被袒護着的,這反而讓她在翌晨的日子更不好過了,比在立欣蹭辦公室的時候還不好過。
東苔站在那兒,思緒早就不知道飛到了哪裏去,都沒有意識到他們已經把歌錄完了。展言這一遍終於過了,錄音棚內外傳出小小的歡呼聲,音樂製作人在喊着餓死了。
“我點外賣嗎?”小萊問展言。
“出去吃吧。”展言看着走進棚里取攝像器材的東苔,“走吧?”
“我就不去了,”東苔看着機子裏的畫面,“你們去吧,我看看剛才拍的有沒有問題。”
“回來再看唄。”
東苔只是搖搖頭:“哎呀你們回來給我帶點就行。”
展言便沒有強求,錄音棚里也不能人都走空。音樂製作人一邊跟他和江少珩繪聲繪色地講附近一家日料店的海膽飯,一邊引着幾個人出了錄音棚。門一關,就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只剩下東苔一個人,攝影機無聲地回放著錄下來的畫面,展言正唱到整首歌的高|潮部分,脖子裏迸出兩條青筋。東苔卻沒有再看,反而抬起頭找了一圈,牆角掛了一個監控。
東苔把攝像機放下,開始哼起WideAwake的調子,坐到了音樂製作人剛剛離開的位置上,監聽耳機被丟在一邊,電腦仍舊開着。東苔熟練地打開他電腦里標記着“Studio”的文件夾,幾乎沒怎麼翻找就看到了她要找的文件。“WIDEAWAKE-STUDIOVer.”這是已經混完音的母帶,今天錄音前展言已經聽過了,還有挺多問題,要給母帶師去修。東苔聽不懂這些,她只是記住了文件的位置。
製作人甚至都沒有給他的電腦設置密碼。
東苔仍然哼着那個調子,神態自然地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很小的驅動器,插到了電腦上,然後把文件拖進了磁盤裏。進度條幾乎立刻就跑完了。東苔點擊彈出驅動器,突然抬頭看了一眼監控。
黑洞洞的鏡頭居高臨下地凝視着她,像一個面無表情的人無聲的審判。東苔笑了,她的嘴唇動了一下,卻沒有發出聲音。然後她把驅動器放回了口袋,就跟沒事兒人一樣,又去把攝像機里的畫面看了一遍。這一次她開了聲音,展言的歌聲流淌出來,東苔輕輕地跟着哼唱着。
這也是一首好歌。東苔心想,展言其實真的挺有才華的,不知道有沒有人告訴過他這個。
展言是在一個凌晨被陳芳芝一個電話吵醒的,他被江少珩折騰得太累,兩個電話都沒把他振醒。還是江少珩受不了了,從他枕頭下面掏出手機,解起了電話。展言睡得迷迷糊糊,聽見江少珩用鼻音很重的聲音回答:“嗯,他還在睡……什麼?”
他的聲音就變了,展言一部分的神經繃緊了,但剩下的那部分還不想起來。能有什麼事了?天塌了也等他睡醒了再說……
江少珩輕輕推了他一把:“二丫,出事兒了。”
“唔?”
江少珩把手機遞給他,展言還是閉着眼,沒什麼好氣:“喂?”
陳芳芝開始說話了,展言沒說話,分辯不出來他到底是在聽還是又睡過去了。江少珩掀開被子下了床,去拿手機。然後展言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問出了和江少珩一模一樣的問題:“什麼?”
陳芳芝已經把事情重複了兩遍,終於失去了耐心:“你自己看熱搜吧!”
江少珩已經打開了手機,現在是凌晨三點,但是熱搜榜上熱鬧得堪稱人頭攢動。展言也從床上坐了起來,江少珩把手機遞給了他。
他的名字又掛在了第一,但是後面跟的字突然變得那麼難以理解,展言不得不揉了揉眼睛,重新讀了兩遍才理解了這個意思。
——“展言新歌無修母帶泄露”,旁邊是一個小小的,深紅底的“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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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大概還有三章正文結束,明天一口氣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