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009章
姜簡輕垂睫羽,微微側臉,目光落在自己的右肩。
從他被撞得退了兩步,被鍾洵扶住后,這手臂就沒有再抽開,始終橫在自己身後。原本還是虛扶着的,可說著說著話,指尖就漸漸彎起,纏上了他的側腰。
他剛剛說了謊,他一點也不怕癢。
默許鍾洵扶着,不過是因為這樣的舉動契合他的人設。
他過度潔癖的極致是連旁人的觸碰都會感到不適。
在生理性厭惡產生的臨界點到達前,他謊稱怕癢,不過是想在不違背人設要求的前提下,讓他主動鬆手。
誰知道這人鬆手后又攀上了他的肩,還得寸進尺地讓他叫“哥”。
姜簡沒有理會這充滿戲謔的請求。
此刻的他,並不在意怎麼稱呼鍾洵,更在意與鍾洵的二次接觸。他臉上雖沒有表情,心裏卻有些怔忡。
預想中的生理性不適感,沒有如期而至。
不像郝剛那種自來熟,會令他從頭到尾都在排斥。
相反,鍾洵修長的手指就那樣隨意而自如地搭着,宛如春風化雨,無聲無息突破着他一貫堅持的安全距離。
倒有點像是久別重逢的老友,無比自然地上手招呼。
只是……
姜簡在心底自嘲地笑了一聲。
他活了二十五年,哪有什麼人主動與他做過朋友?
於是抬腳兀自朝前走去,試圖將這種異常拋在腦後。
走了兩步,他發現身邊的人並沒有跟上來。
回過頭,微微頓住。
林葉晃動,日光斑駁。
鍾洵不知道什麼時候收起了眼中的不正經,褪去痞氣后,目似深泓,身如淵渟岳峙,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竟無端窺見了一絲哀傷。
姜簡眼眸微閃,清了下嗓子,揚聲道:“哥,走了。”
清風吹過,林間枝杈沙沙響動。
樹下的男人聞言挑了挑眉,斂了表情,氣定神閑地跟了上來。
*
兩人很有自知之明,沒有直接去陶志俊家給人找不痛快。
沒想到卻在村長家門前吃了閉門羹。
確切地說,是被村長直接趕了出來。
鍾洵太陽穴突突直跳,對着路上一塊石子狠狠踹了一腳,石子咕嚕咕嚕滾了很遠,落在姜簡的腳下。
剛才他們被村長熱情地迎了進去,還問他們晚上想吃什麼。而姜簡,沒有任何鋪墊,前腳剛邁進去,就徑直問趙宏亮村子裏是不是經常發生什麼詭異的事情。
沒有表情,語氣平淡,冷靜又漠然,就好像警方審訊似的,將問題劈頭蓋臉地扔了下來。
村長臉色霎時沉了下來,張口罵了兩句什麼,起身將姜簡推了出去。
然後狠狠關上了門。
關上門后還能聽見老頭罵罵咧咧,中氣十足:“不就是來拍節目住幾天嗎?這麼不安分!”
姜簡微微欠身,淡定轉身離開,絲毫沒有覺得冒犯。
跟在他身後的鐘洵嘴角止不住抽動,心中無限懊惱。
似乎這是姜簡的一貫作風。就連剛才面對“陶小晨”的時候,他也是單刀直入,不帶任何感情的張口就是“任阿姨”。如果不是陶志俊的打斷,恐怕之後會和詢問村長陷入一模一樣的處境。
“早知道就讓你閉嘴了。”鍾洵走近,無奈地說,“就你這樣平時怎麼和別人相處的?”
姜簡愣了一下:“平時?平時都是一個人。沒有人需要和我相處。”
進演播中心前的日子,雖然此時在腦海里的印象極淡,但一種荒涼寂寥的感覺卻像是烙印在心裏似的,以至於稍微一回想,孤寂感就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之後你來吧,我閉嘴。”
姜簡垂眸,抬腳踢開石子,轉身離開。
鍾洵看着姜簡直挺挺的背脊,竟生不起一絲氣來。
若是記憶里的姜簡,必然會出言嗆他兩句。
而眼前這個姜簡,彷彿感知不到喜怒哀樂,甚至感知不到存在的氣息。一個人獨自行走在漫漫長夜,不與任何人產生羈絆,也不與整個世界產生聯繫。
“現在去哪兒?”他跟上,“找欒益平還是陶小晨?”
姜簡歪頭,看了他一眼:“去找那些躲着我們的村民。”
鍾洵:“怎麼說?”
姜簡:“照阿松說的,這個村子裏願意接待外人的村民和拒絕與外界往來的自閉村民之間矛盾很深,說明一定是有什麼事情激化了兩方的矛盾。但你看現在,村長在迴避我們的問題,陶志俊在用鄉野偏方解決陶小晨的異樣,並且拒絕我們靠近……”
鍾洵瞬間瞭然。
“他們儘管能接納外人,卻有事情瞞着外人。”
姜簡點頭:“所以,或許那群不願外人進來的村民,才更有可能套出實話。”
話音剛落,有一位婦人抱着孩子從不遠處的坡上走下來。
目光在空中相碰撞,她神色一凜,抱緊孩子加快了腳步。
姜簡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剛要往前走,忽然想到了鍾洵剛才的話。
他停下,抬肘,搗了搗鍾洵。
“哥,我閉嘴,靠你了。用你這張價值超過五百萬的臉去試試看吧。”
鍾洵:“……”
*
事實證明,兩張價值遠超五百多萬的臉,可能真的比村中的怪事更少見,也更能蠱惑人。
尤其是其中一張臉有雙會說話的眼睛,而另一張臉全程閉着他的嘴。
婦人請他們進屋,把孩子哄睡着放在床上,坐回院子裏擇菜。
院子裏有隻大黃狗看到他倆警覺地叫了兩聲,看到主人出來后又窩坐在角落,重新開始曬太陽。
“你們啊,把大姐的話聽聽就好,能離開早點離開,也別上外邊亂說。”婦人壓低了聲音,“我們青巒村以前說是被選進了外面一個什麼扶貧項目,先是撥款給我們修了進出山的索道,後來還把我們村的孩子介紹到外面工作,還有什麼上學名額,弄得特別熱鬧。”
鍾洵點了點頭:“後來呢?”
“後來……後來忽然就停止了。”婦人嘆了口氣,“然後過了十來年,我們村子忽然就跟被詛咒了一樣,好多村民都瘋了。”
“詛咒?村子裏是不是有人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婦人張大了嘴,點頭:“沒錯!而且還不止一兩個!”
姜簡皺眉:“是不是頭疼,說胡話,還說自己是其他地方的人?”
“對!”婦人扔下手中的菜葉,在身上胡亂摸了摸,湊近姜簡,“他們好像對自己為什麼出現在這裏特別奇怪,有人情緒特別激動,說自己車禍重生了,還有的說是自己覺醒了上輩子的記憶,說得可認真了,自己家在哪,在哪兒上學,在哪工作。
“更可怕的是,老田家的媳婦兒受了詛咒,人都傻了,抓着邱家五歲的小孫子喊老師!”
鍾洵眼皮一抖:“那邱家的小孫子呢?”
“那小娃娃也一樣瘋了!他爸連字都不認識,他抓着紙就能寫一大面。”
姜簡腦海里浮現了“陶小晨”的模樣。
重生也好,覺醒記憶也好,還是卜蒙說得“魂穿”,用的術語不一樣,結果卻是相同的:另一個人出現在了青巒村村民的身體。
“哦對了,我記得趙宏亮他兒子也被詛咒了。去城裏工作了一個月,我們這兒的方言一句都不會說了,張口就是別的地方的方言,流利得就跟他從小在那兒長大似的。”
“趙宏亮是……趙村長?”
“可不是他嘛!都怪他要接城裏那個什麼扶貧項目。”婦人氣鼓鼓地說,“要不是這樣,他們也不會……”
姜簡目光灼灼:“那些人呢?”
婦人目光忽然黯淡了下來:“死了,都死了。他們說自己是死而復生,說自己重生了,可到頭來呢,沒過多久就又死了。老田家媳婦兒還是在後山被人發現的屍體。”
“您還記得這個現象出現的大概時間嗎?”鍾洵問。
“差不多是……”婦人掰着手指數着,邊想邊數邊說,“第一個人這樣子都已經是七年前的事情了,陸陸續續一直到現在都還有。”
說完以後,她又想到了什麼:“前段時間啊,聽說有個記者上這兒來,被老田家的遇見了。你們不會也是記者吧?求求你們千萬別把我們村的事情亂說了,你們外面的人來得越多,我們越害怕。”
“不會。”姜簡起身,淡淡地說,“對了,村子和外面一般是怎麼通訊的?”
“送信。”婦人抬手指了個方向,“山那邊的村子有個郵政的老頭,以前都是他親自坐索道往返送信。不過最近好像都沒怎麼見他來了。”
看着姜簡起身,婦人也放下手中的活計,將他們送到門口:“我們啊,一輩子都不怎麼和外面聯繫,出去賣賣作物、茶葉,再買點需要的東西回來,就足夠生活了,也沒想着非要去更遠的地方看看。如果不是趙宏亮,他非說什麼讓孩子們都出去開開眼,村子也不會被詛咒,我們也不會看到你們就想躲着……”
姜簡和鍾洵都沒有接她的話。
離開前,姜簡忽然想到了什麼,停下腳步。
“對了,村裏的阿松……是什麼情況?”
話音剛落,院裏的黃狗突然叫了兩聲。
婦人扭頭看去,地下的盆子被狗子躁動不安地打翻。
她皺起眉,匆匆說:“那孩子生下來就是個壞的!老田家媳婦兒的屍體被抬回來的時候,他才十歲吧,就站在那看着,陰森森地笑着。”
說著轉身去安撫自家養的狗,鍾洵體貼地幫她關上了院門。
“陳彥東確實在調查這件事。”
離開婦人家數百米后,姜簡開口了。
他手指輕輕抵在下巴上,說:“我在測試的時候看過他筆記本里的便簽紙,當時還不知道他在便簽上畫的時間軸是什麼意思,今天聽了之後發現,和村裡人分別出現被魂穿現象的時間差不多。
“你說,他有多大可能,是因為知道了青巒村的秘密后被滅口的呢?
“如果我當時能翻一翻陳彥東的調查資料就好了。
“魂穿如果是事實,那很有必要弄清楚這些被魂穿的村民的共性,甚至是穿來的那些人是否都互相認識。不過現在的問題是,這到底是活着的人靈魂穿越,還是人死後在村民身上重生?”
姜簡自言自語了一路。
鍾洵沉默地走在他身邊,不知道在想什麼。
良久,才開口道:“你不相信這裏的真實性,卻相信村民魂穿重生?這有點不像你。”
姜簡停下腳步,微微仰頭看著鐘洵:“武陵人誤入桃花源,桃花源的人會質疑外界的變化,武陵人也會質疑桃花源的存在。所有人都是在用自己的經驗和方式認識世界。”
“你想說我們只是群武陵人?”
“不,我想說,認識世界靠的是工具、手段或者說方式,但不是準則。科學是工具,玄學也是工具,神明是工具,甚至你的本心也是工具。我們可以質疑工具使用的合理性,但執着於評判工具的對錯,卻不是很必要。沒有人敢保證自己窮盡了世界,認識了整個宇宙的模樣。”
姜簡的聲音不帶有任何情緒。
但他的眼睛卻清澄明亮。
“我判斷這裏不真實,是從科學的角度觀察后,得出這樣一個結論:這裏不符合科學常理,很違和。所以現象僅僅顛覆的是我個人的認知。那如果離開科學和唯物的框架呢?”
“一切不合理,都可能在另一種視角下變得合理?”鍾洵不確定地問。
姜簡抬眸望着遠山,輕聲說:“如果這個世界是一個一元多次方程,你說有沒有可能,科學也只是其中的一個解?”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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