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第128章

第128章 第128章

長久的孤僻研究讓唐尹變得沉默,即使在縫隙地帶和子世界穿梭的延緩了他衰老的速度,但那雙眼眸已經浸染風霜。

他沒有拒絕姜繁的交易。

因為姜繁說,如果他能替他改造這些世界,姜繁會有一天帶他回外面的世界。

這是普通人在這裏最絕望的時刻,就像費澤爾用女友和孩子威脅他留下來一樣,意識之樹賦予宿主的巨大權力讓他無法反抗,無法拒絕。

他按照姜繁的要求,在意識之樹上建起一座通天的高樓。

他遮住了這棵與眾不同的樹,讓樹所在的世界變得和普通世界別無二致,也藏起了這世界最核心的秘密。

唐尹站在高樓上,看着窗外貧瘠土地上的小鎮隨着姜繁的意志轟然坍塌,連同他在這裏的歲月一同消散在灰塵中。

廢墟之上,姜繁構造了新的城鎮。

那是更嶄新、更現代化、更車水馬龍的城市,姜繁告訴唐尹,這才是現在外面世界的模樣。

唐尹默默從那蛛網般的道路上收回視線,看向姜繁身後穿着病號服的少女,不禁皺眉:“這已經是你帶回來的第幾個普通人了?上次那個叫林棠的小姑娘還只是個高中生!”

姜繁與費澤爾和秦耘不同,他對那群科學瘋子在做什麼一點興趣都沒有,任憑他們選擇自己想去的子世界開展活動。

在唐尹的印象里,姜繁成為宿主后只做了一件事——

帶普通人進來,以他們的記憶為藍本重新建了許多個子世界。

“他們在外面,不是瀕臨死亡,就是走投無路,沒人在意他們的死活。”姜繁聳肩,“這裏能讓他們重新來過,能夠改寫自己的命運,重獲新生,不是嗎?帶她去住下吧。”

唐尹沒有說話,引着這個新來的少女往電梯間走去,臨走之前,淡淡瞥了一眼姜繁。

他儼然一副慈悲聖父的面孔,美其名曰用自己的能力為他們創造一個不曾受過傷害、可以重新來過的世界。

可實際上呢?

進來的人越多,新的子世界也就越多,姜繁維護這些世界所需要的的精神力就越多。

而他又不想自己投入這麼多精力,想盡一切辦法將樹對他的剝削轉嫁到其他人身上。

姜繁來路不明,卻極為聰慧。他在唐尹對縫隙地帶的理解基礎上,將“觀測理論”進一步擴大——如果在縫隙地帶觀測子世界就能減輕樹對宿主精神力的攫取,那麼如果只在β世界就可以觀測其他子世界呢?

經過兩人的測試,唐尹發現姜繁的推論竟然真的成立。

只要有人在β世界去觀測子世界的動態,樹便不會大肆吸收他的精神意志去維持穩定,而他只需要分出一小部分精力給子世界,全身心維持意識之樹所在的β世界的穩定就夠了。

而姜繁要解決的問題就是,怎樣讓所有子世界都能同時被觀測到。

“節目組”成立的契機便在這個瞬間悄然誕生。

為了給“觀測”一個幌子,子世界都被包裝成了一個又一個獨立的節目,而所謂“觀測”便是以直播的形式將子世界發生的一舉一動都投在β世界的原住民。

而這些人不能光看空蕩蕩的風景展示,只要是人,或多或少就有獵奇的心態,他需要每個世界都有能夠供他們觀測的人。

子世界本身的人無法被帶離他們誕生的世界,姜繁便決定以“節目組”邀請的形式,帶人進來,往返於不同的節目世界,直播給β世界的觀眾,供他們觀測。

為了實現姜繁這樣工程龐大的構想,建立一個不會讓外來的人察覺的節目體系,唐尹已經足足一個月沒有睡好覺了。畢竟姜繁許諾他,只要節目系統成功運轉,就能有機會讓他出去看一看女兒。

“你叫什麼?”他問那個被姜繁帶來的少女。

“黃唯唯。”她揪着自己藍白條紋的衣擺,歪頭看他,“你也是在這裏養植物的嗎?我看那個人也和您一樣,看着很疲憊,黑眼圈深深的。”

“什麼植物?”唐尹蹙眉。

“樹?還是什麼?”黃唯唯同他站在房間門口,“您問他吧,具體我也不清楚,是他說能讓我遠離我的家人、來一個他們找不到的地方治病,能活得更久一點,我就來了。”

唐尹看着她那雙彷彿看透世態炎涼的雙眸,輕輕頷首,等她鎖好門,走上頂層。

“養植物是什麼意思?”他敲門,等姜繁應了才進去。

姜繁慢條斯理地換了一件灰褂套在身上,望着透明玻璃中的樹冠:“我在樹上看到過費澤爾的記憶,這棵樹是他創造的沒錯吧?那天從樹上掉了一小段樹枝,我讓她看看能不能幫我重新養活。”

唐尹瞳孔驟縮。意識之樹的一部分如果能培育出新的樹,那豈不是可能會有無數個宿主?

他的目光死死鎖在姜繁身上。

他已經失去了宿主身份,不知道姜繁頻繁出入的子世界究竟是何模樣。他讓那些人在新的世界裏重新來過,那他呢?他想要什麼?

“對了,我這次給你帶了個助手回來。”

姜繁抬眸,望向唐尹身後。

唐尹回頭,看見一個戴着圓框眼鏡有些邋遢的男人從推門進來,看着陰沉寡言。

姜繁靠在沙發上,給自己到了一杯檸檬水,“介紹一下,顧稔,搞計算機很厲害的人,節目系統設計就靠你們了。”

“……”

看到這裏,鍾洵的手緊了緊,他懷裏的人已經僵在原地。

他低下頭,迫使姜簡看着他:“他在監獄病逝的通知書是我帶給你的,是經過法醫鑒定過的正常死亡。”

姜簡清澈的眼眸掀起層層波瀾,在夜空下彷彿發著光。

他望着熒幕上那張熟悉的臉龐,和當時他離開電子城地下室時,最後一眼看到他的面容一模一樣。

“我知道,我檢查過他的死亡文件。”姜簡驚覺自己聲音有些沙啞,“所以,他後來是被姜繁放出來了?”

此時他已經不再像當時將顧稔抓獲歸案時那樣面無表情,那樣鎮定自若。

他腦海中不禁浮現出的另一個設想。

鍾洵心有靈犀將他的想法說了出來:“他會不會是從姜繁身邊逃離,然後……故意黑了那條暗網渠道,假裝自己是共犯,等我們把他抓起來的?被看押狀態的話,姜繁不太可能輕易接觸到他,再帶他回去。”

姜簡:“他什麼都沒有和我說。”

他也曾想過顧稔病得突然,屍檢報告也只是說有遺傳性疾病。

可是在意識之樹創造的那些世界,有那麼多瘋子在做研究,或許早有人掌握了他們不曾了解的技術,被姜繁用在顧稔身上,一旦他脫離掌控,或是在外面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就能無聲無息地抹殺他的存在。

如若他曾留下什麼被他遺漏的信息暗示?

想到這裏,他雙唇輕顫:“不,是我根本就什麼都沒有問。”

鍾洵抵着他的額頭,一下一下地輕撫着他的耳垂,不含任何慾望地貼着他顫抖的唇。

不怪你,你已經做得夠好了。

畫面仍在繼續,唐尹記憶中的顧稔和姜簡幼時見過的顧稔很不一樣,在店裏的顧稔從來不會主動說話,都是姜簡一句一句追問,他才願意說兩句。

而在β世界,在建立節目系統的時候,他會主動找唐尹溝通,很多時候甚至啟發了唐尹的新思路,他們整個節目系統的創造沿用了不少誕生於子世界的研究結果。

唐尹在惜才這方面和費澤爾一脈相承,他引顧稔為忘年交。除了節目系統的設計,還會和他稍許透露這裏的過去,他的過去,他從來不敢親自見面的親人。

在節目體系和記憶屏蔽系統最終成型的那天,唐尹在姜繁極具威脅的笑容下,親自將自己的名字輸入在系統里。

“你放心,我會替你照顧好你的後代。”姜繁輕聲說,嘴角掛着又淡又冷的笑意,“可如果您不配合,我可不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來了。”

唐尹嘆了口氣,心裏忍不住罵著優柔寡斷、心有牽挂的自己,又罵了一下將他帶入這幅境地的費澤爾,手指緩緩移動到記憶屏蔽系統的確認運行按鈕上。

那一瞬,他聽見姜繁問顧稔:“你呢?”

顧稔木着臉,一字一句:“在你找出下一個能替你修復節目系統bug的人之前,我想我應該還有點用吧。”

唐尹揚起嘴角,按下按鈕。

但願他不要像自己一樣,永遠被困在這裏。

從今天開始,他將按照姜繁所期望的那樣,忘記這裏世界的原貌,以一個“節目組”退休員工的身份回歸演播中心,安安分分當一個調酒師。

他沒有注意到,顧稔坐在代碼前偷偷動了手指。

唐尹的日子變得普通而平凡,他站在吧枱前,迎來送往着一個又一個神色各異的節目嘉賓,偶爾在酒吧空無一人的時候,眼神中會露出一絲茫然。

有一天,名叫顧稔的客人來點了一杯Faizal的酒。

“對不起,這裏沒有這種酒。”他禮貌而歉意地笑道。

顧稔看着他:“會有的,你想着這酒的名字,去研製它,如果你發現眼前閃過白光,不用擔心,繼續想下去,它不會傷害你。”

“今天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這些話也不知道你能記多少。”顧稔皺了一下眉,繼續說,“那天我悄悄把我們之前找出來的漏洞復原了,沒有人能永遠被屏蔽記憶,就算觸發屏蔽的閃白機制也不會被提示報錯。”

“你的記憶和記憶屏蔽的原始數據我都備份在你給自己創建的那個高塔囚室世界了,讓那個眼上帶疤的管理員負責看守了。”

唐尹沒有懷疑顧稔講話的真實性,他眨眨眼問:“眼上帶疤是什麼意思?”

顧稔聳肩:“你自己說的,你第一次喬裝打扮將女兒送到外面時,就是這麼化妝的。”

話音剛落,顧稔在他面前吐了一口血。

唐尹大驚,連忙拿出手帕遞給他。

顧稔擺擺手,面無表情地擦掉嘴角的血:“沒事,無非是我在你這兒越久,他越害怕。先走了,我還想活着做點其他事情呢。”

他揮手離開,唐尹眼中驀地閃過一道白光。

那天晚上,他把工作換給了其他人,自己則在酒吧里枯坐了一晚上。

而後,他的記憶戛然而止。

姜簡長長吐了一口氣,唐尹在酒吧最後一面見到的顧稔,和他抓捕他那天穿得一模一樣。

“那個白光,我也體會過。”鍾洵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他們初到曙光二中那時,他有幾次對姜簡身份產生懷疑。莫名的熟悉感越強,他就越覺得這次他遇到的人是真的。

那時眼前總是偶爾閃過一道白光,現在想來,或許是記憶屏蔽在起作用。

“為什麼我沒有唐尹厲害?他怎麼一晚上就想起來了?”

如果他能一晚上就意識到此姜簡就是真的姜簡,他還能等到現在才抱着他看電影?

姜簡看着突然孩子氣的鐘洵,忍俊不禁。

“說明顧稔修復的漏洞只作用在唐尹身上了。”他想了想說,“而且在我們進來之後記憶屏蔽系統肯定也有升級,看我們這些嘉賓的方格里備份的記憶最多只到進節目之前就知道了。”

他們跟着唐尹的記憶,幾乎將節目系統的設計邏輯摸清楚了。在演播中心最上面幾層普通嘉賓無法到達的地方,便搭建着這個龐大的系統,他們把從費澤爾時代就來到這個世界的研究員們也約束起來,讓他們在各自的世界或縫隙地帶監管者節目世界的穩定。

無論場記系統、獎懲系統還是節目選擇和人設系統,都是姜繁為了將嘉賓們永遠留在這裏、供外面的人當成直播觀測的手段。

“他自己想要什麼呢?”鍾洵擰眉,他的太陽穴有一瞬的刺痛,“他到底是怎麼拿到原本屬於任繁星的宿主身份?而且好不容易變成宿主,把這個世界按照他的意志改造了,現在又讓我來接替他……”

這人是姜簡的親哥哥沒錯吧?為什麼比姜簡那根直腦筋要蜿蜒曲折得多?

姜簡沉下眼眸:“等見到他,直接問他本人吧。”

*

“咔嚓——”

斷裂聲響徹房間,又一片樹葉連帶着它的枝杈往地下沉沉墜去。

姜繁隱在黑暗中,將玻璃杯狠狠摔在地下。

“到底發生什麼了?為什麼我一回來就看見樓外全是人?”

唐尹垂下眼眸,不卑不亢地說:“鍾洵精神不穩定,多個世界受到影響,直播斷開,場外那些觀眾以為發生了意外,來討說法了。”

他們本就不是什麼正經節目組,說法是討不到的。

人,更進不來。

於是騷亂橫生。

“還有呢?”姜繁睨了他一眼。

“人潮中的意識波動影響了意識之樹,它應該觸發了某種自御機制,所有滯留在演播中心的嘉賓都被送到了節目世界,場記系統……也癱瘓了,那邊統籌正在負責搶修。”

姜繁靜靜望着唐尹,想到他和自己攤牌說記憶恢復的那天。

他並沒有將這個懦弱又脆弱的老人放在心上。他的主動攤牌是害怕自己責罰,並且頗和他心意地當起了他低眉順眼的奴僕,再也不提出去看他家人的話。

姜繁只當他是個好用聽話的工具,只要他不親自觸碰節目系統就行。

他不願意承認,在這個世界裏他也只認唐尹這一個工具。

畢竟當初他來到這裏算起,他與唐尹相處的時間最長。

可是現在……

姜繁在屏幕上隨手點了一下,鍾洵和姜簡的節目畫面沒有如期呈現在他面前。

“還有呢?”他雲淡風輕地問,舌尖抵到后槽牙,“他們人呢?”

唐尹,留不得了。

“我不知道。”唐尹輕輕笑了一下。

他的笑意很快僵住,七竅在姜繁的注視之下開始流下。這就是意識之樹的第四任宿主,他的前輩最新研究,唯有他開發出了用精神力殺人的方法。

血淚緩緩從臉頰滾落,嘴角的弧度卻始終停在那裏。

“他們倆……應該在約會吧。”

他邊說邊笑,說著,忍不住咳了兩聲,兩口血噴到了地上。

在他還是樹的宿主時,他就厭倦了這樣看不到盡頭的活着,可他沒有一次幻想過自己的死法,倔強地、苟延殘喘地活着。

他想活着見到他的孩子,孩子的孩子。

“可惜了,一直沒讓你去看看你的家人。”姜繁譏諷地說道,隨手招了一個掃地機械人,準備把他殘留在地上的血跡打掃乾淨。

“不可惜。”

唐尹看着自己的雙手,像極了垂死在樹下的費澤爾,□□化作虛幻的星點消失在空中。

“我已經見到她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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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對人設[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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