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悲傷的結局（一）
周舟哭腫了眼，哽啞了喉嚨，才從絕望的情緒中抽身。
在隔壁傅珩之醒來之前收拾好自己的儀態，獨自一個人坐在次卧陽台上瞭望外面美好光景，傅小帆牽着他的手，一言不發地站在他身旁陪他，悲傷情緒轉瞬即逝，他和傅小帆都心照不宣沒有提起過這天的情緒潰堤，之後周舟還和平時一樣吃吃喝喝笑笑，就好像此事從未發生過。
一切如常，如果能忽略掉他逐漸衰退的記憶力和消瘦的身軀。
僅僅兩天的時間，周舟身體精神上的改變不只是營養攝入不足帶來的，還有腦內細胞的衰亡，因為大腦中樞的問題，也導致了他身體其他器官機能的衰退，現在的他早已沒有之前精神煥發的模樣，反應能力遲緩動作吞吐，像是一個反射弧被放長的年邁老人。
他的改變傅珩之好似感受不到，每天依舊用那些溫暖貼心的舉動去表達他對對方的愛意，每天做的餐食不減，餐品逐漸變得清淡但仍有葷有素，對方吃不下的他都會幫着吃乾淨，營造一種正常的用餐環境。
黑夜漫漫，周舟在這種特殊情況下難得失眠，凌晨時刻睜開眼，盯着漆黑天花板出神，過了一會兒抬起沉重的手臂支持着自己起身，期間動作輕緩，擔心把身邊人吵醒。
悉悉索索動靜過後，伴隨着門鎖輕扣的聲音，衛生間白色燈光亮起。
床上熟睡的人也在關門那一瞬睜開眼。
最初幾日周舟還會照鏡子，觀察着自己每天的變化，後來消瘦多了顯得他極度憔悴，洗漱時他就避免去直視鏡中的自己。
他在害怕，正常人在容顏被病魔摧殘的情況下，心理多少會出現些難以消解的問題，他害怕他也會出現那樣的情況，進而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打亂他們一家三口之間營造出的平衡氛圍。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細緻地觀察被病魔侵蝕的自己，原本雙頰上圓潤的嬰兒肥無影無蹤，削尖下巴連着一層皮肉，將他面頰骨骼的稜角完全貼合出來，雙頰眼眶都向內凹陷，偏偏眼底還帶着烏青，唇色也偏白，整體看下就是一個久病纏身日不久矣的可憐病患。
鏡中的人眼神波動，手順着側邊的骨骼形狀上下流連，片刻后無力地垂下腦袋。
傅珩之坐在床邊盯着衛生間的門已有十來分鐘，裏面太過安靜，他得不到對方做事情的反饋，心底越發焦躁慌張。
他不能死死盯着對方，他知道對方在刻意營造家中的一種氣氛平衡，想把未來出現的悲慘結局帶來的影響儘可能最小化。
床面被鋪平整的床單在他指尖被攥得褶皺，又過了五分鐘了，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傅珩之緩緩起身朝衛生間走去，手握住門把下壓，進門就看見身形單薄的人垂着頭盯着洗手池出神，在門打開的一瞬間，周舟才同回魂似的，緩慢抬頭向他望去。
“睡不着嗎？”傅珩之向他走近，輕輕摟住對方肩腰將他反轉面朝自己，寬厚的手心攏着對方的後腦勺，確保他能靠在自己肩膀上。
傅珩之小心翼翼觀察着對方情緒，像是在哄自己的孩子，悄聲道：“是有心事嗎？”
“忌日......”懷中人喃喃，聲音如同蚊蚋，明天是周弘平楊佩雪夫婦的忌日，因為空難墜海屍骨無存，放在墳碑下的只有兩件長輩生前的衣物。
“我記着呢，忘不了。”傅珩之也聽清了，手掌一下一下地在對方背部輕拍。
“......爸媽會去吧，我現在的模樣......”
這段時間，除了前期來家中的汪坤翔外，段雲傅洪江還沒見過他，長輩說想看孫子，也被傅小帆撒嬌說想和爸爸在一起給混過去了。
傅珩之沉默了，片刻后將對方緊擁入懷，堅定道：“沒事，有我呢，這事交給我。”
如果是冬天還好，衣服穿多些圍巾帽子口罩一戴，他消瘦的身軀容貌都能遮掩着，但三十多度的大夏天，想遮住這些特徵而不被察覺還是太難。
周舟輕輕嗯了一聲。
第二日到來，陽光照在床上瘦弱青年的臉上，他睡顏安靜，半張臉埋在鬆軟的鵝毛枕中，而他身旁的人此刻正坐在床頭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因為一夜未眠熬紅了眼。
周舟好久沒出門了，坐上熟悉黑色邁巴赫，看着車逐漸駛出住宅區，心底也沒由的開始緊張。
他不知道自己是害怕以現在這副模樣出門，還是害怕自己這副模樣被段雲傅洪江發現。
長袖長褲的黑色西裝還有能遮住大半張臉的黑色口罩並不能帶給他安全感。
副駕腳底還有抽紙糰子，周舟用腳尖踢了踢，四處翻動想找個容器把垃圾收拾好，卻在等紅燈間隙被傅珩之一把攔下。
“不用管，等會兒我收拾。”傅珩之說罷抿抿唇，接着道：“不小心把水灑出來了。”
倒像是在為紙團的來歷做解釋。
駕駛位下方也有紙團，周舟盯着這些紙團沒再說話，片刻后將目光投以窗外，淡淡地嗯了一聲。
這幾日他睡眠質量並不好，稍加輕微的動靜就能把他吵醒，但他仍閉着眼保持睡眠時的狀態，因為他知道自己這樣對方才能安心。
他知道，在他閉眼半個小時內，對方一直都沒睡，在床邊看着他，也聽見了，在半小時后，對方輕手輕腳出了卧室的聲音，還有車輛駛離庭院的動靜。
他們知根知底，他們心照不宣，他們都沒有去戳穿之間的那張不堪一擊的紙。
墓園此刻靜謐非常，來這裏的人不會大聲喧嘩，沉默非凡。
周舟手持捧菊，與傅珩之並肩走到一處墓碑前，墓碑上寫着人世間他最親的兩個人的名字。
“爸，媽，我來看你們了。”
周舟將花束擺在墓前，看見一旁還有一捧白菊，動作一頓，沒太過在意，遲緩地面朝墓碑鞠了一躬。
盯着上面的兩個名字，沉默不語。
爸，媽，我這輩子經歷了好多好多事，遇到了好多好多人，生活履歷變得好豐富，我想在這給你們講講，但它們太多了......等以後見面了，再講給你們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