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集會
白漱其實很喜歡棺材鋪的生意,一刀一刀刻制出的棺槨,一座一座地載着往生故去的人們。死亡是離別,亦是一種解脫,儘管我們無法讓他們生得同樣安平喜樂,但至少在離別之際,去嘗試以最舒服的姿態讓他們平等故去。
這是白漱認為自家那酒鬼老爹,一輩子唯一說過得像人的一句話,這句話裝載着他選擇留守在棺材鋪中的執著和信念,但某個跌死的酒鬼老頭可能一輩子都沒想到,自己難得的一句肺腑之言,居然讓自家那便宜小子,培養了一個震驚時代的癖好……
“各位,買棺材嗎?第二副半價!”一邁入房間,白漱竟毫不猶豫地推銷起了身後的純黑棺槨,面色燦爛容光煥發,與平常冷漠的他全然不似一人,就連那雙一直如死海一般的眼睛,也是難得泛起了些許波瀾。
……
所謂的“集會”,其實就是一場地下拍賣。
拍賣場所位於一處老式的地下歌劇院內,棗紅色座椅,金黃水晶吊燈,以及那一片片綴上墨點的大理石磚塊,這些物件在災變后已經很是少見,卻被這般堂而皇之地鑲嵌在一座佈滿塵灰的老舊屋舍。
能在災變后搞到這些材料的已經不是普通人,但從始至終,也沒人知道集會背後站着的到底是誰,有人懷疑是五姓氏族,也有人懷疑是“學院”九處之一,但更為離譜的猜測,這集會,是當年被五族合力摧毀的,第六姓末裔在背後支持撐腰,當然這種說法沒幾個人相信。
光線略顯黯淡,所有的來客圍成一圈,在正中央的環形桌椅邊緩緩坐定,男女老少,每個人的身上都寫滿了冰冷和僵硬,衣飾方面都刻意選用了與平常不同的着裝,而他們面部,都不約而同地覆蓋了一層繁複華美的面具。
白漱的到來和打諢並沒有引起太多注意,哪怕是他帶來的那一絲火熱,也立刻被這冰冷凝滯的氛圍所撲滅,後者也不覺尷尬,只是小心翼翼地避開沿途的殘骸瓦礫,慢悠悠地走向那唯一在廢墟中格格不入的光明地段,拉開一方座椅,隨意地挪了上去,達那則是一身黑袍埋在陰影之中,側立於白漱身後一言不發,其他人也漸漸收回了打量的目光,不再招惹,能來這兒的,皆是內外城中非富即貴的大腕,絕不能因其表面而輕率地下了結論。
白漱對於此地倒很是熟絡了,此處是他在外城,唯一能找到的無視壁壘隔閡的交易場所,以物換物,以錢換物,以物換錢,在這裏都是被允許進行的,他的那一件次級金屬的柴刀也是從這裏交換得來,白漱經常來這裏銷贓……不是,買賣,同時會把自己三個月內最滿意的一副作品帶來這裏拍賣,內城有不少老人信奉入土為安的理念,願意花大價錢買一副上好材料和手工棺槨的不在少數。
歌劇院的地理位置很是特殊,他位於首城以及內城之間的城牆地下,是舊時代內外城未分時的建築物,因此來這裏的人很雜,商界人有,拾荒人蛇頭也有,內城的家族成員甚至是六區學院的教授也有,用魚龍混雜這個詞形容再貼切不過,經常有新人因為出來乍到不守規矩,惹了不該惹的凶人,第二天甚至是當晚便被做成了人柱埋葬於荒野……
“別都繃著個臉啊各位,開心點,今晚本少初來乍到,各位給我一個面子,我想把今晚的藏品全包了送給我懷裏的小美人兒,幾位意下如何啊~”
……
一道尖銳傲氣的聲音刺破這凝滯的氛圍,所有人都皺着眉頭看向了那個穿着亮金色奇裝異服的男子,那健壯的身軀摟着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正嗲聲嗲氣地捶着男子的胸口,後者禁不住似得哈哈大笑,手中更是摸出一大筆金幣快意地往雙峰之間塞入,而那張保住身份甚至是保命用的面具也被他隨隨便便地扔在桌上,一副英俊傲然的面孔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
關鍵是……這貨好像還有點眼熟??
“……這人誰?好像見過,你介紹來的?”
白漱壓低了聲音問道,達那附在白漱耳邊無奈地說著:“他叫張狂,表面是建築業的大鱷,背地裏通過向內城倒賣大麻賺了暴利,前些天競標到了商界今年的內城名額,囂張的不可一世,聽我說過有這麼個高檔次的拍賣會,沒有了解任何信息就屁顛屁顛地跑來了,誰攔都攔不住,”
“……他難道不知道這裏起碼有三分之二的都是內城高管?我只是瞄了一眼名單就看到兩三個世家的家主,他就一個馬上升四等居民的毒品小販囂張個毛?”
“我怎麼知……”
三聲熟悉的敲擊聲從陰影處傳來,白漱二人頓時閉上了嘴,三聲落錘就代表了拍賣會正式開始,主持會在這之後一一競拍事前提交上去的藏品,一方面確保提供人信息的保密,另一方面也彰顯了競拍場背後某個集團的威懾性。
洛子安安靜靜地坐在白漱的身上,晃悠着雙腿打量着眼前的每一個人,競拍的座次表面看起來是隨機安排,其實暗地裏層次結構分明,靠門的外側坐着的就是像張狂那樣的暴發戶,內外城商界的諸多代表,雖然都是一般的正裝,但那副銅臭味簡直溢於言表;
而後便是身着西服和禮裝的男男女女,人也並不在少數,他們大多都有着久經官場的優化和上位者的傲然,當然也有外城的城主和蛇頭,基本只與自己結伴而來的友人互相交談,對不明身份的他人愛答不理,除此之外就是稀稀拉拉散坐的雜牌,拾荒人,學院的白大褂,還有身着軍裝的大漢,這些對自己的身份背景毫不遮掩,大多都是有恃無恐或者藉此起到威懾作用,為之後的競拍增加一定的有利條件。
除此外,洛子重點關注了縮在角落裏的三人,他們幾乎都穿着一身黑色的其身長袍,鐵色的面具捂得嚴嚴實實,也不交流,就這般沉默地靜坐,很顯然不願意讓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洛子關注的,除了神秘以外還有一點,三人身上,似乎散發著一股讓她感到很是熟悉的波動。
“嗯,錯覺吧。”她就這麼自我安慰道,不知不覺中一帶而過。
來着立於水晶燈下,耷拉着頭,如一塊木偶被提線拉扯,他的臉部全數埋在了自己的陰影之中,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都只有一片深沉的模糊……
“下面,介紹第一件藏品……”
沒有任何開場白,也沒有任何修飾,男子只是掀開了手中紅色的幕布,露出其內第一件客人的藏品……
一隻深紫色的蠶蟲。
“啊……!”那張狂懷中的女伴首先驚叫了起來,張狂也是嚇了一跳,緊接着面色變得陰沉如水,畢竟自己剛才可是下了將今晚的藏品全數包攬的豪言,只見他不善地開口道:“主持,什麼意思?故意耍我們不是,一條蟲子哪個傻叉會買……”
“五十萬。”
清冷中帶着絲絲魅惑的聲音驟然響起,只見一個身着亮紅色長裙的窈窕女郎冷聲開口,不用想都知道,她面具下的俏臉必然佈滿寒霜。
張狂眉頭一跳,也不跟那女人發火,畢竟那女子的眼神讓他全身發寒,只得將氣撒在了那如痴傻般的主持身上:“你個主持怎麼當的?不介紹名字不介紹來源不介紹功效,甚至連個底價都沒有,我又怎麼判別這玩意是否值得購買?”
主持似乎在笑,可似乎又不是,只是淡淡說道:“此地的拍賣之物,如果肉眼凡胎,判斷不出他的價值,那購買了又有什麼意義?我們這裏的拍賣底價都是由個人自定,爭拍競價,以便獲取對自身最有利益之物。”
他其實還少說了一句,白漱默然道,如果最後拍賣的成交價連市價都沒有超過,提供貨品者有權直接將貨品收回,並且……當場擊殺那刻意降低底價之人!白漱看着張狂興奮地摩拳擦掌的模樣,無語地搖了搖頭,在心中基本對着蠢物已經判了死刑。
還有那紅衣女子……白漱眼角略微抽搐,這身材,還有紋身……可不就是那六城蛇頭,毒女吳蜂嗎,最是擅長藥理和毒殺,難怪會買這毒蠶,她在眾多蛇頭中也是最為麻煩的一類,當日白漱與這毒女也有所接觸,現在可千萬別被這瘋女人給認出來。
第一件藏品在吳蜂出價后只出現的幾次纏鬥,畢竟那一件劇毒的老蟲,在場的大部分都不涉及這個領域,最後還是由吳蜂用三百萬拍下,主持的枯瘦老者默默地扯了扯嘴角,隨後打開了第二個托盤……
前六件藏品都是平平靜靜地拍出,有毒物,草藥,還有一處內城四區的別墅園,唯一不安分的就是那張狂,他幾乎每一件藏品都出口胡亂報價,五百,三塊,甚至是一包怎麼看都是二手的捲煙,但這麼一作弄竟真的被他拍到了兩件藏品,其中就有那四區大別也的地契,一片凝滯的氣氛中只有他一人哈哈大笑,只是部分人看向他的眼神,已經逐漸充斥了殺意。
“第七件藏品……”主持沒有任何回應,只是真如一具木偶般做着機械而重複的動作,只見他緩緩打開了第七個托盤,一簇溫和但頗為耀眼的藍光從中驟然竄出,那抹藍光似乎讓白漱感受了什麼,心跳莫名地漏了半拍。
“和藍石,而且純度相當高!”
“災變前藍田玉的異種,具有極高的硬度和韌性,極為接近上等的次等金屬!”
“大半個人頭大小,中短距離的兵器足夠鍛造了……”
……
只是這成色,是不是略微有些發暗?
不少人出言交流,顯然對着和藍石有興趣的不在少數,就是白漱也動了心思,畢竟自己的那把柴刀再用兩三個月,恐怕就真的只能劈劈柴了,人頭大小的和藍玉市價可以達到三千萬,雖然自己錢不太夠……但自家錢包也跟了過來啊!白漱回頭看向達那,那一副表情是後者從未見過的溫柔和燦爛,達那眼角頓時一陣狂顫,過了“許久”,在白漱默然地逼視下,達那隻覺得自己眼角濕潤地……點了點頭。
滿意的白漱剛打算開價,卻又聽到一道急不可耐且極端讓人厭惡的聲音響起,只見那張狂依然是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似乎又打算漫天報價,原本倒也沒什麼,畢竟這和藍玉相中的人可不少,最終價錢絕不會低到哪兒,可下一刻,只聽得那張狂對着那枯瘦老者大聲喊道:
“四千萬,這玉,老子我要了。”
這一剎那,不只是那幾人,就是白漱自己都忍不住地發怒,一眾人看向張狂的眼神,幾乎都帶着徹骨的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