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下山
過了三年，無名小和尚已過十五，師父讓他下山去南方一個寺廟辯論，他沒拿銀兩，沒帶衣物，只是背着一個竹編筐，裏面放着一個比他腦袋還要大許多的石頭，師兄們都說他瘋了。他也認為自己是瘋的，而且早就瘋了。
師徒倆坐在山頂巨石上。
“你沒瘋。”師父摸着小和尚光滑的腦袋，“一直向南，看，那裏就是長安，不遠，走一天就到了，到了長安，提我名字就可以白吃白住。”
“可你不是沒名字嗎？”小和尚疑問道。
“是啊，你我在山上無名，下了山，不就有名字了嗎？”
“那我們倆叫啥啊？”
“在山下，我叫陳佳才，你叫徐天龍。”
“怎麼寫啊？”
師父用手指在巨石上刻字，寫下了這兩名六字。
石頭是飛來石，天來之物，無堅不摧，幾百年的風雨摧殘卻不使其失去表層的光澤。
師父的字鏗鏘有力，有大氣之態，永遠的刻在石頭上。
“師父，你為啥不下山？”
“在等你師娘。”
“原來我有師娘啊！”
師父臉上留下一行淚，說：“是啊，你有師娘。”
師兄們把小和尚送到山下，小和尚流着淚與師兄們告別。
下了山，他便有了名字，徐天龍，真好聽。
在遙遠的天際，高峰在雲霄之上，玉帝模樣的中年人把白色棋子落在右上角星位，菩提祖師捋着白鬍子接着落子。
“六耳怎麼回事？”真玉帝問道。
“我的徒弟，怎能會死？”菩提把一顆紅棗扔到嘴裏，“你不也沒死？”
“如來那孫子……”玉帝罵道。
“他想掌權，直接殺了你，三界必將大亂。而用換魂符在殺悟空的同時也破了你的魂魄，把你變成一隻提線木偶，便是最好的選擇。”
“我一直不明白，王母這娘們怎麼會是親佛一派？”
“因為你不是親佛派，所以被佛祖殺了。”菩提一隻手扯着另一隻手的袖子，把棋局打亂，“重來重來，這局不算，你下棋怎麼這麼厲害了？”
“老頭，你怎麼開始耍賴了？”玉帝撇着嘴嘟囔。
菩提沒有理會玉帝說的話，繼續說道：“道教真人高祖高元宗轉世去了佛教的無名山，現在下了山。”
玉帝一臉迷茫：“你說他幹啥？娘的踢過我一腳我還沒還他呢！”
“他見了悟空便能想起一切，成為仙神。”
“悟空呢？”
“沒了啊，他只有魂魄了。”
“那你說屁啊？！”
“不還能重塑肉身嗎？”
“五百年一副肉身，你給了我，他是人，怎麼等你五百年？”
菩提用俯視一切的眼神看着玉帝：“甭管，我愛咋地就咋地！”
說著，菩提再次把棋局打亂：“不玩了，不玩了，呸。”
悟空沒了肉身，魂魄飄蕩在西海，整天當小白龍和鯉魚姐姐的電燈泡，小白龍修為高可以看見他，有時真的很尷尬，鯉魚姐姐沒有修為，便不知道有一個猴子整日地跟在他們身後，而且跟了三年。
猴子給小白龍出招，小白龍與鯉魚姐姐的關係有很大進展，起碼鯉魚不怎罵人了，時常一笑，每一次都恰好撩動小白龍的心弦。
悟空常常上岸遊玩，雖然人們都看不見他，但也別有一番樂趣，比如正大光明地看大姑娘小媳婦洗澡什麼的。
悟空飄了很遠很遠，到了長安。
少年和尚徐天龍來到長安，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熱鬧的場景，唯一讓他遺憾的是這裏沒有人認識他和他師父，他真的很餓很餓。
看到一隻猴子在街上穿梭，行人好像都看不見他，少年和尚便問道：“小猴子，你沒有家嗎？”
悟空震驚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腦中迅速思索為什麼自己能被一個少年看到。
徐天龍看着眼前的這個猴子，周圍一切都開始變得似曾相識，無數畫面浮現在自己眼前，似乎自己在這個世界過了無數個晝夜，從眼前晝夜更替的世間到繁星滿天，從盤古開天到女媧補天，一個女人將無數星石灑向天空，便有了這麼多的星星，天上每一顆星星他都記起了名字，一篇又一篇的記憶，一個又一個女人，有很多不認識的人在他心中都有了身份，包括陳佳才，他今世所謂的師父，眼前這隻猴子叫悟空，是他送自己轉世的，他是自己上一世見的最後一人。
回過頭來，自己光溜溜的頭上快速長出了茂密的秀髮，因為自己不屬於佛教，並且是被如來殺死的。
老和尚陳佳才穿黃衣坐在飛來石上，皺着眉頭：“回不來了。”
菩提祖師將白子落向棋盤十九道的右上角星位，對玉帝說：“這不全記起來了。”
徐天龍記起了一切，包括佛祖把他打成重傷，扔到無底潭中，自己慢慢墜入深淵，無能地看着眼前猴子瘋狂怒吼，看着他被眾神壓制，看着他被磨滅了所有的佛性，看着他的希望逐漸消失，看着他被斬首……
這個世界，我曾經來過、看過、愛過、悲傷過、絕望過……我他娘的不想再失去一切，我他娘的不想再用無能的眼神看着世間，看着平民被剝奪了一切權利，敢怒不敢言，而自己只能憐惜卻不能做任何事情。
我不想白活。
“孫子，怎麼成這樣了？新玩法？”徐天龍笑着對悟空說道。
悟空聽了這語氣，便知道了眼前這人的身份，只有高祖高元宗才會叫自己孫子。
“佛祖，該死了……”悟空咬着牙怒道。
“我就說你是只沒腦子只會打架的毛猴。”十五歲少年的臉上露出了成熟而高深莫測的表情。
“你說怎麼辦？這輩子還要忍嗎？”猴子的聲音驚天地泣鬼神，眼裏竄着火苗，本來就醜陋的臉上顯示出無盡的絕望和悲哀。
“我不想白活，先吃飯。”徐天龍道。
“吃你媽，吃你全家！”悟空罵娘，可惜不能碰到眼前這個賤人，自己若有肉身，定要與他大戰三百回合。
“你是妖精，吃人不足為奇。”
悟空呸了一口。
前世高元宗，今世徐天龍，少年眯着眼大笑：
“我高元宗破世，此生必滅你佛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