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邊鎮亂】求糧

因為新平堡的戰事，大同鎮各關卡堡壘都嚴加戒備，猖獗的走私活動也瞬間潛伏進入土壤深處，等待着再次破土而出的機會。在大同鎮全面戒嚴的情況下，翟岩再次進入殺胡口遇到了不小的麻煩。他一行五人在殺胡口守軍的銃矢相對下等待良久，直到守備王仁趕到，親自下令放行才得以進入。

進入殺胡口后，免不了又給王仁送出一份重禮。翟岩自己居住在德翔閣內，讓自己的隨行護衛入住仁福客棧。此時新平堡圍尚未解開，王仁每ri也是擔心受怕，他還沒等翟岩坐穩屁股便讓人請他到守備府會晤。

翟岩不敢怠慢，連忙趕進殺胡口堡內的守備府，剛剛坐定。王仁便着急問道：“察哈爾人入寇新平堡，你知道嗎？”

翟岩點頭道：“早已有聞，草原乾旱已久，林丹汗也是迫不得已。”

王仁臉sè微變問道：“依你所知，他們會不會對殺胡口有所行動。”

翟岩感覺察哈爾人在女真人的牽制下不會有jing力和大明生大的戰爭，最多在新平堡一帶擄掠一番便會離開。他微微一笑，搖頭道：“應該不會，殺胡口地形險峻，兵jing糧足，察哈爾人不敢隨意侵犯。”

王仁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殺胡口能戰的家丁也不過三四百人，其他軍屯衛所軍士訓練都已久被廢弛，只是殺胡口是大同鎮北面的門戶，如果遭受攻擊恐怕還是要指望馳援的軍隊了。他盯着翟岩再問道：“你久在草原有什麼消息嗎？”他心中沒底。

翟岩端起手中的茶碗，輕蘸一口，道：“請王守備放心，察哈爾人不會大舉入侵殺胡口的。”他既然已經判定如此，不如就此裝神弄鬼一番。

王仁心思稍定，喃喃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又拱手對翟岩道：“如果有什麼消息還東家請儘早告知我，我必有厚報。”

翟岩雖然知道這樣的殺胡口守備對於他大有好處，心中也暗自為大明有如此的邊軍守將嘆息。戚南塘將軍在練兵實紀》裏說行伍第一，膽氣第二，便是為將者也只有這樣的膽氣，畏敵如虎，上行下效，大明被女真人攻打到了běijing城下也就不足為奇了。

在應酬完王仁后，翟岩親自前往大興魁拜訪柳全，他此次入塞最關鍵的目的正是購買大批糧草出塞，用以救濟土默特人。大興魁的王掌柜歉意的告訴他，柳全此刻不在殺胡口內，正在右玉縣城放糧賑災，他會儘快通報少東家。

翟岩在殺胡口內等待兩ri，柳全才匆匆從右玉縣趕回，來到德翔閣時，仍舊滿面風塵。雙方一見面，柳全便歉意的說：“右玉今年大旱，我在縣城設立了一些粥棚，難民眾多，諸事繁雜所以耽擱了些。”

翟岩有些驚訝，問道:“我聽說官府已經開始賑災了不是嗎？”

柳全苦笑道：“官府賑災僅限於大同府，而且糧食遠遠不足，我不能親眼看着右玉的同鄉餓死，所以才設立粥鋪，已經有一月多了。”

翟岩默然，嘆道：“沒想到你還如此有心，我此次入塞想買萬石糧食，草原的也是遭受了乾旱之苦。”

柳全搖頭說：“現在我已經沒有糧食可以賣給你了，不瞞你說，大興魁現在還有兩千多石餘糧，但是已經準備全部作為賑災用，也算是為右玉百姓出點力氣吧。”

翟岩暗自驚訝，沒想到柳全還有這份心。

柳全又道：“雖然我沒有糧食賣給你，但是我知道其實北地並不缺糧，大同府有多家商號儲備大量糧食，其中最有名的便是興隆魁的范家。只是如今北地糧食太貴，絕大部分受災的百姓都買不起罷了。”然後他又恨恨的說：“山西、陝西因受災而導致民變，和成化年間鹽業改開中製為折sè制不無關係，也正因為如此如今大明財富過半集中於江南，無人再管九邊人的死活。”

這其中的原委，出身商賈的翟岩也是知道一些的，雖然他並不是十分清楚。他本着好奇的心態問道：“願聞其詳！”

柳全喝了一口茶水，給翟岩細細述說了一番山右商人的榮辱史。

大明開國之初為了保證北部九邊駐軍的軍需供給，實行了開中制，即允許私人運送糧草換取鹽引(一種取鹽憑證，可以作為代幣流通)，從事鹽業貿易，山陝鹽商興起。由於從南方運送糧食至九邊路途遙遠，價格高昂，商人在九邊都建立了大量商屯，僱人耕種收取糧食以用於更換鹽引，此時山陝糧草供應充足，米賤銀貴。成化年間，出身江南的輔徐溥和戶部尚書葉琪和徽商勾結變法，將開中制變為折sè制(直接用銀子換鹽引），在折sè制下，商人不必再到北部邊疆納糧換鹽引，在內地就可以到淮浙鹽運司納銀換取鹽引。江南的徽州府商人倚仗地域優勢開始興起，揚州成為南北富商交匯之地，此時山陝大量富戶舉家遷往江南和徽商相匹敵，但是九邊駐軍的糧草供應開始得不到保證，北方又土地貧瘠，軍屯又逐漸被破壞，造成九邊糧食逐年上漲價格遠南方。自此朝廷需花大量jing力運送將南方的糧草運送到九邊，九邊軍人領取的餉銀購買的糧食又逐漸不夠生活開支，常年累積甚至造成兵變。

至於後來，萬曆年間，因為官方放鹽引過多，鹽產量不足，鹽商逐漸失去積極xing，鹽稅逐漸不足。由戶部尚書李汝華和兩淮鹽政大臣袁世振等推行兩淮鹽場的改革，變折sè製為綱運制。官方就把鹽引分成十綱。商人要兌現官方拖欠的每單位積引，就要重新購買九單位新引，官方以十年為期，把舊引完全疏清。綱冊有名者，方可到鹽場領鹽，註冊的鹽商對鹽具有世襲包銷權。官方將鹽稅任務層層分解，總商既要對官方保證納稅總額，又要負責查禁私鹽和管理名冊下的散商，完不成官方納稅任務的總商會被剝奪職權。綱運制意味着，每個鹽綱都需要擔負二十萬鹽引的銷售任務，徽商紛紛舉族遷往兩淮鹽區，從事鹽業。較之山陝商人，徽州距離兩淮近，舉族遷徙，不僅便利，而且徽州本就具有這樣的家族傳統，到此時山陝富商開始沒落，徽商崛起。

這一番活，說的柳全是口乾舌燥，翟岩聽的是目瞪口呆。柳全是山右商人，當然對大明朝廷這些鹽政感到甚為不滿。無論朝廷出於什麼樣的目的，鹽政的一系列變化也是造成九邊愈貧困，江南愈富庶的原因之一，以至於如今山陝一旦受災就餓殍遍野，軍、民都無法存活只能叛亂。

之前在翟岩心中，柳全不過是一個為謀取暴利不擇手段的商人。此次先看他對右玉百姓放糧救濟，再聽見他對大明鹽政這一番描述，心中欽佩不已。他起身給柳全行了一禮，道：“今ri我方才識的柳兄，在下受教了。”

柳全連忙起身道：“不敢不敢，在商言利，本不待言。這些道理誰都明白，只是一旦牽涉到自身，又有誰願意放棄呢。看見右玉百姓餓死，我於心不忍，我也只是想為家鄉百姓出一點力，說起來我大興魁近年來獲利眾多也是由翟東家所賜。只是如今手上確實無糧。”

翟岩又想起當ri柳全所說合股之事，說：“就憑這一點你也已經勝過千萬人。年前你和我提過共建合股商號一事，當ri確實是事不可為，待到他ri有機會，我倒是很想和柳東家合作一番。”

柳全大喜，道：“那我便等待那ri到來，我必不會負翟東家所託。”他倒是沒想到自己這樣的行為竟然能有此意外之喜。雖然現在草原形勢極不明朗，察哈爾人依舊佔據着漠南，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和林丹汗接觸，與一個殺紅了眼的人做生意無疑是與虎謀皮。

翟岩想到自己和范家的糾葛，問道：“大同鎮如今只有興隆魁糧食充足嗎？還有那些商號有這樣的機會。”

柳全沉吟半晌，道：“兩千石以下糧食可以有多家商號可以提供，如果你要購糧過萬石恐怕還必須要興隆魁牽頭。各家商號都不是du1i的。”眼看翟岩依舊愁眉不展，提醒道：“自己巳年以來，山陝戰亂頻，蒙古戰馬很受歡迎，如今朝廷和蒙古的互市又斷了，只要有戰馬便不愁換不到糧食。”

翟岩搖了搖牙，當年自己因為己巳之變和家族決裂，如今他才慢慢知道，己巳之變的影響有多大。大明在己巳之變中損失了薊遼總督袁崇煥和英勇善戰的大同總兵滿桂，陝西勤王軍隊也因為在進京途中斷糧斷餉開始了邊軍叛亂的開始，再隨後山陝大旱，如今民變軍四起，局勢糜爛。

察哈爾人也因此失去了和大明的互市，自此大明缺少戰馬，蒙古缺少生活物資，曾經盟友的決裂倒是便宜了遼東的女真人。他問道：“你可以幫我和興隆魁商談此次交易嗎？”自從爆了柯先生刺殺他的事件后，他已經對興隆魁深藏戒心，摸不透范永斗的心思。

柳全雖然知道興隆魁的柯先生曾經刺殺過翟岩，其中的仇怨他並不清楚，現在看來必然關係到雙方的**。但在商言利，如果能夠促使德翔閣和興隆魁的交易，大興魁肯定也會獲利不菲。他點頭道：“我可以一試，成與不成，還未可知。現在宣府大同也是飢荒，糧食非常敏感，並不是隨意哪家商號都可以運送的。如果范家不願意，我也可以幫你購糧，但最多兩千石。”這已經是交心窩的話了，他說的兩千石已經是他最大的能力了。

翟岩點頭道：“你儘管去試。范家與我有一些恩怨，以他們的jing明恐怕你也瞞不住交易的對象是我的德翔閣。”如今能夠一次送入上千匹戰馬入塞的也只有和土默特關係密切的德翔閣了。察哈爾人本來也有這樣的機會，只不過和他們合作的商隊已經在年初折戟於張家口外的草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