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棲嫿

白棲嫿

我換了個姿勢,來解放被壓靠了很久的左手,繼續昏天黑地的接着睡大覺。

“306號病人,白棲嫿,306號!”

他推了推我,用眼神示意旁邊,我迷迷糊糊的抬起頭看到護士小姐姐正面無表情地瞅着我。

“病人是叫白棲嫿嗎?”

我被小姐姐的俯視嚇醒,腦子慢慢從睡夢中清醒過來。隨後我反應過來,白棲嫿是他告訴我的名字。

“是!是!是!”

我尷尬的點點頭,護士像看智障一般看了我一眼,不再多話,從手推車裏拿出寫着白棲嫿名字的藥包來放在床頭,然後語氣冷淡地說完是些什麼葯,怎麼吃,吃幾次后便推着車離開了。

“他”面無表情地看着我。

我衝著他笑笑,拿起個蘋果開始削皮。

隔壁床的病友阿姨大呼小叫起來:“阿莫!姑娘,你老公給是從樓上掉下來呢時候腦袋也摔出毛病來嘍,咋個話也不說,你怕是去找醫生給他再好好檢查一下腦子。”

我憋着笑抬頭看他,他正一臉莫名其妙,吃了蒼蠅的表情看着我。

終於是憋不住了,我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手裏的蘋果差點沒拿住。

我突然感覺不妙,頭頂彷彿有大朵烏雲,我連忙把頭埋回白棲嫿的被子上憋了一會兒,終於是憋回去了,才抬頭對阿姨掰掰手。

“沒得事,娘娘,他呢腦子沒得事,是我腦子有問題。”

然後又遞了削好的蘋果給阿姨,阿姨一臉莫名其妙的看着我倆,然後客氣的接下蘋果。

白棲嫿的臉依舊很難看,我猜他在介意我和別人說他是我老公,以及我給他的因為欠下高利貸跳樓自殺受傷的這些設定。

趁着隔壁阿姨睡著了,我小聲給他解釋了一遍,他依舊臉色沒什麼變化,也不知道對於我給他編造的這個新身份,他是介意還是不介意。

他現在剛做了手術,看來要住院一段時間了,手術費,住院費,醫藥費、餐費,好大一筆開銷,我也不管在一旁看着窗外發獃的他了,便自己一個人苦悶的掰着手指頭算錢,要知道我的積蓄不多,而且得來的也很是幸酸啊。誰讓我終究只是個貧窮的少女呢,可抵不過這強大的現實啊!

我算了半天,發現自己現在已經身無分文,又變成以前那個一清二白的貧窮少女了,想起以前受了多少苦痛才攢到的積蓄就這樣沒了,想着自己為什麼總是如此貧窮,命途多舛,我掰着手指掰着手指竟然哇哇哭了起來。

白棲嫿聽着我這邊動靜有些奇怪,轉過頭來,便看到又莫名其妙哭花了臉的我。

“沒出息的傢伙!”

他漠然地說出這句充滿鄙視的話后,便又轉過臉去看着窗外發獃,不再管我。

這下,我正內心極度不平衡,任是他長的再好看,我也忍不住沖他發火。

“你有什麼資格說我沒出息,我就哭怎麼了。還不都是因為你,我現在啥都沒有了,我好窮。嗚嗚嗚!”

我抬頭看他的一瞬間彷彿看到了他嘴角勾起一絲笑,但很快便消失了,彷彿是我的錯覺,他依舊面無表情的看着窗外。

聽我嚎了一會兒,他突然輕描淡寫地說“多少錢?我賠你。”

“哼!我才不用你陪我錢,你陪我的錢還是我付出幸苦代價換來的那筆錢嗎?你知道我無依無靠在這個社會工作賺錢有多不容易嗎?你還罵我沒出息。再說了,你不也沒錢,怎麼陪?去工地搬磚啊。”

“對!去搬磚!”

我看他一臉認真,沒像開玩笑的樣子,想像他真的去工地搬磚的樣子,那幅畫面很是戳我的笑點,我一下子轉哭為笑,哈哈笑了起來。

他一臉看神經病的眼神看着我。

繼而他又轉過頭去,看着窗外,若有似無地問我:“你以前,是怎麼生活的?”

“我以前是怎麼生活的?”

這個問題本身就很戳我淚點,瞬間讓我想起一些從小到大零零散散的不開心片段。

我從小便是個不開心的孩子,甚至有些古怪,至少我自己是這樣認為的。

從記事以來,我鮮少有真正開心的時候,童年的每一天幾乎都是在疑惑不解,痛苦折磨中度過。可以說我是個從小就多愁善感的孩子,甚至說我有輕微的抑鬱症吧。

童年記憶里,我總是一個人。

一個人四處遊盪,夜裏,我總是對着浩瀚的星空發獃,猜想着月亮上究竟住着誰,猜測着觀音菩薩住哪顆星,是否有一天會來看望我解救我。

夜裏,我總是被惡夢驚醒,我瑟縮在漆黑的角落裏,看着四周的牆壁翻滾起一堵堵雞蛋紙盤似的波浪,我彷彿被關在了這些翻滾着的藍綠色波浪里,密不透風。

我抓起被子把自己捂了個嚴嚴實實,在漆黑的被子裏戰戰赫赫,生怕手或腳露出來就會被什麼怪物給咬掉。

白天,我也依舊獨自看着天空發獃,看到飛機飛過,便會想,這飛機會不會在我的面前降落。或者有一天會有外星人坐着飛船將我接走。看着看着,我便真的產生幻覺,藍藍的天開始慢慢變成土黃色,到處一片蕭條,黃沙滿天,天空也變成了土黃的大地,甚至開始斷裂,翻滾,卻掉落不下來。

除了看着天空發獃,我真的是個愛漫無邊際亂想的小孩,小小的我甚至會想到一些唯心主義的東西,比如一個人的時候,只感知得到自己的時候,我會懷疑我看不到的人和事物是否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真的存在,他們是否只是被特定安排出現在我眼前,我常常懷疑自己生活在一個巨大的騙局之中,世界萬事萬物包括父母包括我自己都是虛無都是毫無意義,這些只是被安排着每天特定地出現在我眼前蒙蔽着幼小無知的我。我會冥思苦想究竟是誰在欺騙着我,他究竟有什麼陰謀?這竟慢慢演變成了我童年的煩惱之一。

相比活物,我更願意將我的心事交付於那些死物,終日遊盪的我喜歡四處收集屍體,各種蟲子、動物、鳥類的屍體,與他們交朋友,和他們說心裏話,問他們很多問題。待到黃昏我該歸家時,便開始挖一個小冢,在冢里墊上乾淨的樹葉,再將他們掩埋。

如果我的童年能這樣平淡無奇的過了也就罷,但在我的記憶里,我的童年一直是在巨大的痛苦和恐慌中度過的,童年的我常常有輕生自殺的念頭,時時痛恨自己就不該降生在這世界。

每次我死裏逃生,也痛恨不該被救回,就讓我那樣乾淨離去,永不在降生在這世間該多好。

童年的我就是這樣一個孤獨而憂鬱的孩子。

長大,初中、高中、大學、第一份工作、第二份工作……惚惚這麼多年,我依然還是昨天那個孤獨憂鬱的孩子。

在一段時間裏,也曾被坑害,去當過廉價勞動力,那真是段黑暗日子,被誹謗、被誤解、被排擠、被欺負、被輕視、被看不起、被孤立,現在想起依舊是段揮之不去的陰影。在見識了一些現實社會的黑暗、殘忍后,我變得更加孤獨憂鬱,還多了焦慮和無助。我這一生得到的幸福快樂太少,得到的痛苦折磨卻太多。

生過幾次大病自不必說,最孤獨的日子莫過於接連在夜裏胃病發作,卻孤立無援地獨身在陌生城市的日子。那時候和家人聯繫越來越少,和朋友聯繫也越來越少,不知什麼時候已變得眾叛親離。

那段日子我要麼從天黑一直胃痛到天亮,痛到感覺整個肚子要炸裂開,痛到感覺有一把刀一刻不停地在從外往裏捅,又從里往外捅。

一整晚痛到趴也不是,躺也不是、卧也不是,坐也不是,縮成一團也不是,痛到我大把大把的吃藥。痛到半夜兩三點使勁扣嗓子眼,把肚子裏的所有東西都吐光,甚至吐出綠色的苦水來,卻依舊是脹痛難忍。

痛到半夜三四點實在忍受不了了,無數的壞情緒,壞回憶,以前的消極念頭也都一一跑了出來,我好幾次都掙扎着拿起水果刀想往肚子裏捅進去,想就這樣乾乾淨淨一了百了。從此不再受任何苦楚,可我終究是有太多牽挂,終究是沒這樣做,一直到天亮了,胃才不痛些,我也稍微睡了一個小時,然後起身洗涑照常去上班。

那段日子,就算是胃不痛了的夜裏,我也會心情驟然難過,一個人在黑暗中捂起被子放聲痛哭,然後一直流淚到昏沉睡去。

一天夜裏,我又一次痛得受不了,扣吐,吐光了胃裏所有東西,依舊痛到無法忍受,痛到昏睡過去又從昏睡中痛醒,在這偌大的城市裏,孤身一人的我終是隨便收拾了一下自己,半夜三點走出了住所。

這時候街上一個人都沒有,我忍着巨痛在站台邊準備打輛出租車去醫院,可大概是我住的地方太偏僻了,而且三更半夜的,我等了快半個多小時都沒等到一輛出租車。

就在我快要撐不住,感覺自己就快痛得暈倒在這馬路邊時,我看到74路班車慢慢駛進,車燈泛着血紅色的光,照得我有些睜不開眼睛,車裏依稀坐了滿滿一車的人,這輛班車就是前往人民醫院的,我痛得實在厲害,頭暈目眩,也顧不得多想半夜三點怎麼會有這樣一趟載滿了乘客的班車,車門打開后我立馬上去,刷了卡,找了個位置坐下,車裏雖然坐滿了人,但大家都目光獃滯冰冷,沉默不語。

我聽到車外似乎有犬吠聲,轉過頭去,發現車后,在車燈紅色的燈光里,奔跑尾隨着數十隻惡犬,目露悠綠色凶光。

我頓時汗毛直豎,越來越覺得這車不對勁,此情此景和我小時候聽到的怪談有了吻合,傳說半夜三點左右的時候,街上會有靈車駛過,專門接亡者去陰間,靈車便是前後有四個血紅的車燈,車尾追隨着數十條鬼犬,在到達陰間前,每到一個站接人時,若有亡魂不肯上車或從車上下來,便會被鬼犬吃掉,而上錯了鬼車的活人及時下站的話則無事,最多近幾日會發生點倒霉事。

我全身感覺越來越冷,越想越覺得害怕,不管是不是我真的一不小心搭了輛鬼犬靈車。到下一站我都得下車,若是真的,不敢想像我一個活人被帶入陰間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

下了車,我打開百度地圖,想查查看附近有沒有醫院,我已經痛的快邁不開一步。

我好像被導着繞進了一個社區里,路燈昏暗,那些水果店、小吃店、服裝店、理髮店、什麼店的、都大門緊閉。

按說現在快5點了,掃大街的或做早點生意的也該有一兩個人,可我就是看不到街上有一個人。

我快痛的睜不開眼了,勉強睜開眼,模模糊糊看到每家倒是都在門口掛了兩個紅紅的大燈籠,整個街道籠罩在一片詭異的紅光里,可不管怎麼樣,這些紅光也比昏暗的街燈好使些,使我看路能更清楚些。

可我一直在這裏繞啊繞,繞了半天還是沒繞出去。

就在我痛得越來越睜不開眼睛,非常累非常累地趴倒在地上時,模模糊糊間我看到一個穿黑衣,高高大大的男子朝我走了過來,總算看到個人了,我稍微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我感覺到有人把我抱了起來,我微微睜開眼,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貌似是個輪廓英氣,長相不錯的男子,雖是個陌生人,我卻感覺得到沉默不語的他是個安全可靠的人,我沖他扯了扯嘴角,已示謝意,隨後我便昏迷不醒。

當我再次醒來時,眼前是滿天的潔白,我已經好好地躺在了醫院裏了。

不想在一一回憶我的過往,也確實是我這人記性差,很多事情都想不起來了,也只因為一些原故,才會想得起一些支離片段,我就此打住。又沉默不語地開始流淚,自顧自地剝着手裏的橘子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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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存在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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