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姜閑月失意青梅竹馬
夜裏,晚宴設在溫國公府的香荷池裏。
如今正夏,粉荷開得最好,紅黃的燈籠掛在船頭,隨着碧波蕩漾,從艙窗望出去,涼氣襲人,好一番美景。
美酒佳肴盛桌,姜閑月抱着團扇靠在木船欄框邊,月光落在碧湖裏,映着水面破碎地照映在她的身上。
坐在對面的衛景修盯着這副美人畫,連喝酒都覺得潤喉。姜奉雲今天格外高興,碰了幾杯后,才說正事。
“今日王爺那兒賜了一道喜事交於我辦,我思來想去,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聽話裏有話,衛景修便放下玉杯,看向姜奉雲,“何事,若有需要本將助力的地方,儘管說。”
“是這樣的,七王爺要我重修皇家的馬場,連同裏頭的老馬全換了,這監工修繕的事我辦得多,可挑好馬,恐怕還需要將軍慧眼相助。”
說完,衛景修看着自己的酒杯,想了想,接話:“挑幾匹好馬罷了,本將征戰沙場,自然分辨得出。”
姜奉雲一聽,素日裏的冷臉暖意更甚,他俯身撐着桌子,有些酒意上頭,“如此,有將軍一言我便放心了。”
船艙內酒意熏人,衛景修瞧了一眼把玩團扇的姜閑月,轉而低聲對姜奉雲道:“奉雲兄有些醉了吧,這艙內酒氣太重,莫熏了你家小姐。”
說完,姜奉雲看向自家小妹,發覺她都無心用膳,立刻悔道:“只顧議事,忘了小妹最不喜酒氣。這樣,我先下船醒酒,將軍幫我照看一會兒閑月。”
“自然。”衛景修應道。
待姜奉雲搖搖晃晃地下船,衛景修讓下人把艙內帘子都掀起來,又大開門扇。
等酒氣去了大半,姜閑月才開始動筷子。對面的衛景修支着胳膊饒有興趣地盯着,留心她的喜好。
“你不喜歡酒?”衛景修問。
“酒味澀苦,又迷人心智,有什麼好?”
衛景修認同地點點頭,又問:“這麼辣的菜,你下得了口?”
看着姜閑月面不改色地吃辣子雞丁,不僅吃得優雅,還饞人。那些辣椒碎片被一一塞入嫣口,帶走了些許唇上的胭脂,也帶走了衛景修的幾分遐想。
“辣菜才好吃呢,爽利下飯,冬天還能暖身。”
衛景修聽了失笑,“這與酒有何分別?”
姜閑月擰眉瞪他,“你是來與我拌嘴不成?打攪我用膳,怕也是醉了,趕緊下船醒酒去。”
這點子小性子配上乖巧的樣貌,真真是小貓成了精,一言一行都似小爪子,撓得衛景修心裏痒痒的。
耳邊傳來水波撞擊船底的聲音,悶悶地,很好聽。姜閑月吃出汗了,便跑到船板納涼,衛景修也跟着出來。
“我那日巡城,見着你分粥給乞丐,本以為你是個溫言軟語的千金,沒成想,也像小辣椒。”
聽衛景修這樣描述自己,姜閑月站直了看他,言語一頓呲:“你是大將軍,人人俯首,自有對你溫言軟語的姑娘,何需費神到我這樣的人身上來?”
衛景修眼見她這回是真有些生氣了,連忙哄道:“我並非覺得小姐這樣的性子不好,相反,我覺得……”
他話沒說完,就被姜閑月冷言打斷。
“將軍,我不是你路途上一杯茶,一錠銀子就能哄進府的人。我自有溫國公府的規矩,這些貼心的情話還請將軍以後對別人說去吧,閑月無福消受。”
衛景修赫然愣神,半天才反應過來姜閑月這是把自己當成弄權勢大的浪蕩將軍了。
霎時,他也不再玩笑,臉色也擺得嚴肅,“姜小姐,許是我某些舉動讓你覺得輕薄於你了。”
姜閑月撇過臉不說話。
衛景修繼續道:“但我出生至今,絕沒有與別家姑娘有什麼拉拉扯扯的情話。獨獨你一個人才有,起初見你,是你樣貌吸引了我,不信你對着這清湖看看,誰敢說你丑?”
“你!……”姜閑月被他直白的話臊得臉紅。
衛景修可是個不折不扣的看臉少將軍,他從小是在戰場裏長大的,營里全是臭漢子,如今領功奉旨回來,第一眼就瞧見閑月這樣容貌的人,哪叫他輕易忘記得了。
“我身邊都是些男人,哪有什麼姑娘家。看你第一眼,我就覺着像畫裏的美人,說話也好聽,我就是喜歡,但也絕對遵從禮數,沒有輕賤你的意思。”
姜閑月羞憤站起身,可偏偏人在湖心一點船上,想跑也跑不了,後頭是家僕駛船,她可沒臉鬧到奴才都知道。
她哪裏聽過這些直白的話語,家中人都敬愛她是小姐,個個當掌上明珠。縱有貴門公子想要接觸姜閑月,也都被姜奉雲一一避之門外。
因此這樣讓人燒臉的話,進了姜閑月的耳里,居然惹得她眼紅起來。
頓時,衛景修人傻了。
他自認自己是個摸爬打滾的混小子,比不得天子腳下王公貴族說話彎彎繞繞得好聽。
也知道閨閣中的小姐單純嬌嫩,臉皮薄,卻不曾想姜閑月這小貓似的性子竟還是個愛哭的。
“好了好了,我不說就是了。”衛景修靠近她兩步,姜閑月嚇得直往後縮。他立刻止住腳步,望着她紅紅的眼角。
見她不肯說話,衛景修無奈道:“誇你漂亮竟要哭,難不成講你丑才高興?”
“你還說!”姜閑月好不容易止住了,被他一講,小鼻頭立刻聳起來,發完帶着哭腔的狠話,又淚眼汪汪起來。
衛景修被牽製得死死的,他行軍打仗都不覺得束手束腳,偏這女兒家的眼淚比沙場謀略還要複雜。
他連忙摘了船邊的荷花,送到姜閑月手邊,溫聲道:“今日儘是讓小姐不高興了,我賠罪幾回也不夠,小姐如何能消消氣呢?”
說完,那粉荷黃蕊落在姜閑月眼裏,帶着清澈的湖水,果真讓人息氣寧神許多。
姜閑月雖接了花,卻再不肯理衛景修了。直到姜奉雲醒酒回來,看見小妹黑着臉下船,正奇怪呢,又看見衛景修也有些落寞的樣子。
他心裏咂摸出點味兒,但也沒說什麼,上了船繼續與衛景修喝酒盡興。
由於修繕新建皇家馬場的事,溫國公府與將軍府的來往逐漸密切。
不過自打上次賞湖夜宴后,姜閑月好幾日都沒聽見將軍二字。
“這天氣太熱了,煮幾碗綠豆湯消消火吧。”
姜閑月正在院子裏無聊地盪鞦韆,腳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擦地面,連從走廊間穿過來的常思慕都沒發覺。
“發什麼呆呢!”常思慕將兩碗綠豆湯擱在石桌上,回頭看見姜閑月盯着鯉魚池發獃。
他順着視線望去,那鯉魚池倒沒什麼稀奇的。就是池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朵粉荷,屹立池岸,顯得有點突兀。
他走到姜閑月身邊,彎腰擋住她的視線。
姜閑月眼睫毛一顫,視線迅速收回,眼眸不再渙散無神。她愣了幾秒,才展露笑顏。
“思慕哥哥來了?什麼時候來的?也不說一聲。”
常思慕微微吊睄的眼睛眯了眯,接着伸手輕撫她的腦袋,“我方才喊你,你沒理我,想什麼呢?”
說完,姜閑月低頭思索了一會兒,咬着下唇躊躇問道:“思慕哥哥……覺得我容貌如何?可是如畫裏的美人?”
此言一出,常思慕撫弄姜閑月髮絲的手掌霎時僵住。
半晌,他遲遲回道:“閑月怎麼問這樣的問題?女兒家的,怕是熱昏了頭,也不怕傳出去惹人笑話!”
說著,他便收手越過姜閑月身側,朝石桌走去。
姜閑月的容貌自然不必多言,只是溫國公府上下從不刻意談及。她作為未出閣的少女,身邊能接觸到府外的人里,只有常思慕。
可認識這麼多年來,常思慕從未誇讚姜閑月的容顏。少時兩小無猜,如今長大,就算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摸頭,落在少女心中,都是不同尋常的漣漪。
然而,那場賞湖夜宴讓姜閑月第一次聽到別的男人對自己直白的愛意。
“思慕哥哥?”姜閑月正想追問。
誰知常思慕腦子裏都是那日衛景修的眼神,那樣炙熱,他怎麼會不懂?
聲名顯赫的大將軍,不論是地位還是權力遠大於自己。這樣的人,對自己的獵物是勢在必得的。
“閑月,你是與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容貌什麼的,我哪裏懂這些?”
說完,姜閑月的表情凝固在臉上。她獃獃地看着常思慕的背影,不知怎麼地,她忽然覺得有什麼在心底破裂了。
漸漸的,那股失落被常思慕遞來的綠豆湯打斷。
“我特意為你煮的,喝吧。”
特意?閑月眉頭蹙起,低聲問:“為什麼特意為閑月煮湯?”
常思慕愣了一下,隨即硬着頭皮回答:“我從小哪裏不是圍繞着你轉的?你今天怎麼了?這樣說話……”
還沒說完,姜閑月一把推開他,垂着腦袋跑走了。只剩被推灑出來的綠豆湯順着常思慕的指尖落在地上,他垂眸看着,最後無奈嘆息。
“只因那位是個大將軍,所以我憑什麼跟他搶人呢,你明白嗎?閑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