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自嘲
姜玉姝一行人翻過一個小山坡后視野頓時開闊,柯梓獨自一人坐在風無影的墓前,身旁倚着個葯簍。柯梓聽見動靜,緩緩轉身,看見姜玉姝一行人笑着說道,彷彿看見的不是初初見過一面的陌生人而是家中小輩一般。“你們來了。”
姜玉姝倒是也一點不見外,看着明顯異常的柯梓熟稔的回道:“來了,前輩怎麼一個人在這邊,碧湖姑娘他們呢。”一邊說著一邊上前,還不忘朝着李家兄妹打了個手勢,又對着林明瑾做了個“等我”的口型,等到安排好了林明瑾三人,姜玉姝閑庭信步的走到柯梓身邊,毫不拘泥的坐了下來,右腿盤在身前,左腿屈起,左手鬆松的搭在上面撐着臉頰,認真的看着面前的墓碑,那專註的神色彷彿看的不是一塊碑而是什麼天下無雙的寶貝一般。
倒是一直看着姜玉姝動作的柯梓率先笑出了聲,“我可是使毒使摜了的,你就這麼大大咧咧的坐了下來?”說完還不忘打趣道:“你那萬毒珠可是放在你那小心肝身上,避毒的丹藥對我來說可是沒有太大的作用。”
姜玉姝率先感受到的是柯梓的情緒,上次看見柯梓前輩,她整個人就像是被死氣包裹着一般,整個人暮氣沉沉的,這次整個人看上去反而多了一些生氣,就連那道貫穿整張臉的疤痕此刻看上去都顯得沒有那麼的猙獰,姜玉姝腦中有一個不好的猜測。以至於她聽見柯梓道出萬毒珠的存在都沒有顯得太過於驚訝。
“怎麼這幅模樣?”柯梓整個人看上去柔和了許多,巳時的陽光還不是太過強烈,灑在身上暖洋洋的烘的人舒服的直眯着雙眼。現在的柯梓就是倚着葯簍閉着雙眼仰着頭,悠閑的模樣彷彿此刻不是坐在泥地里墓碑前而是躺在小院中的躺椅上迎着微風曬着太陽。
姜玉姝穩了穩思緒,隱下心中的揣測,笑着岔開話題,“只是在想前輩是從何處看出阿玉身上帶着萬毒珠的,畢竟……懷璧其罪啊。”
“氣味,回去用朝夕的花汁泡上個兩天兩夜,縱是像我這般從小與毒為伍的人也看不出聞不出分毫。”柯梓保持着姿勢,身體沒有挪動分毫。
姜玉姝也是洒脫,看着柯梓這幅模樣,向後一倒,左手枕在腦後,竟是直接躺在地上避開天空中刺眼的太陽看着天邊的浮雲,“這枚珠子是我祖上傳下來的,可是從來沒有典籍記載過這個法子,可會影響功效?”
“論起來這珠子最先的出處還是從我族裏傳出去的,自然有些不為外人所知的辛秘。沒有半分影響,畢竟這朝夕比起珠子其珍惜程度也不遑多讓,端看你舍不捨得了。”
“姜氏雖然不富裕,但是這朝夕恰好閣里還是珍藏着那麼一點。”
聽見柯梓的一聲嗤笑,姜玉姝側着腦袋看向柯梓,從這個方向看去,看不大清臉,“看來前輩對於姜氏還是有所了解的。”
“也不算多。”
“那……前輩對於這位前輩手上的姜紋……”
“知道。”
“那姜紋可在前輩的手中?”
“早已被我一把火燒了個乾乾淨淨了。”
姜玉姝當即腳下用力,一個巧勁,坐了起來,收了臉上漫不經心的淺笑,莊嚴鄭重的對着柯梓說道,此刻她不僅僅是姜玉姝,而是姜家嫡脈姜氏玉姝,代表的是姜氏,“前輩可有什麼心愿未了,只要不違背姜氏祖訓族規,世間道義,損我姜氏根基,我姜氏一族必定傾盡全族之力助前輩達成心愿。”
君子一諾,隨遠必達,雖久必踐。
“他說你們姜家人都是死腦筋筋倒是半分不錯,若你不說,可能就沒有這回事。”柯梓聽着姜玉姝鏗鏘有力的聲音,沒有講話,過了許久才睜開眼睛支起身子看着姜玉姝。
姜玉姝倒是坦然,不閃不躲的看着柯梓,還有心情打着趣,“那我姜氏一族百年清譽怕是就毀在我的手上了,就算不怕我阿爹的鞭子我也怕半夜我姜家的列祖列宗來找我談心啊。”
柯梓看着姜玉姝黑黢黢的雙眼,原本一臉淡然的臉重新掛上了淺笑,率先移開目光看向面前經過風吹雨打日晒顯得斑駁陳舊的木碑,“你不說,我不說,後面那幾個小娃娃一看就知道都是向著你的,還有誰能知道。”
姜玉姝也把目光投向兩人面前的木碑上,看着上面時間經過留下的痕迹“心中的道義知道,英靈在上的列祖列宗知道。”
“那若是有一天你的小心肝和你心中的道義只能二擇一,你當如何?”
“沒有那麼一天,若他與我心中的道義成了對立面,那麼他就不是他了。”
柯梓目光悠遠,直勾勾的盯着面前隨着時間流逝也依舊明顯的刻痕,彷彿看到了那個幾十年前坐在自己現在這個位置上如同走火入魔般一筆一劃的刻着那個讓自己愛的銘心刻骨又痛徹心扉的人的名字的那個小姑娘。
“你說……若是當初是你們二人…………”柯梓艱難的啟齒,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可最後到底還是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移開落在墓碑上的目光,看着墳墓後頭不遠處的山壁,悠悠的嘆了口氣,嘆的是多年的執念嘆的是心中的不甘嘆了是看不清放不下的自己,“罷了罷了……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呵。”
姜玉姝聽着耳邊令人心酸的嘆氣聲,心中毫無波瀾,也許是多年來行走江湖看慣了悲歡離合,生離死別,看慣了太多的遺憾不甘,也許是自己天生涼薄,但是回頭看了看乖乖的立在原處的林明瑾,看着林明瑾看見自己臉上綻開的笑容,也勾起嘴角回了個淺笑,整個人都散發著讓林明瑾安心的氣息。
回過頭看着陷入了那段歲月的柯梓,姜玉姝認真的想了想才對着柯梓說道,“若是我,我會一五一十的告訴他,是腥風血雨還是就此分別亦或是守在安全之處日日夜夜提心弔膽都隨他自行抉擇,我只會告訴他我的想法,但並不會擅自做主為他抉擇,我相信,他亦然。”
柯梓聽見姜玉姝的回答,半晌沒有緩過神來,等回過神才一臉驚色的看着姜玉姝,一掃之前的滄桑沉重,“這樣對他而言不是太過於殘忍?”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人之所以為人,不就是因為每個人都會獨立思考嗎,信任和尊重是雙方建立長久關係的基本,當然,前提是雙方足夠的默契了解有同富貴共患難的決心。否則,也只是笑話一場自以為是罷了,說不定,還能看見人性的險惡。”
“信任……尊重……”柯梓原本滿臉的驚訝滿滿的隱了下去,嘴裏不停的念着這兩個詞,慢慢的越來越快,如同魔怔了一般,臉色扭曲。
姜玉姝沒有繼續言語,說完就移開了視線,打量着四周的環境和地勢,剛才的話是她跟林明瑾相視而笑后經過深思熟路認真思考後得出的,即是她對林明瑾的承諾也是她對自己的警醒。
看了看一旁伏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柯梓前輩,若不是較好的耳力能夠聽見那若有若無的呼吸,姜玉姝幾乎都要以為自己幾句話就把人給送走了。想了想,還是起身離開了這塊對於柯梓來說意義非凡的地方,但是也沒有回到林明瑾身邊,只是守着兩者中間,不遠不近。
站在山坡邊上的李家兄妹二人看着這邊的動靜,臉色那叫一個精彩,一會兒滿臉疑惑一會兒一會兒青一會兒白,全程都是提着一顆心看着柯梓陷入癲狂的,即使柯梓沒有像一般魔怔的人又哭又鬧,但是依着李家兄妹二人非凡的視力幾乎可以說看的一清二楚,此刻兩人湊在一處,一臉緊張,李天章嘴裏還不停的念叨:“完了完了,都這麼久了,柯梓前輩都不帶動一下的,身體也沒有有起伏,姝姐該不會把人給氣暈了吧。”
李雲錦此刻也顧不上嫌棄緊挨着自己的傻哥哥,“按照姝姐的戰鬥力,怕是……”。原本還只是擔憂的李天章聽了李雲錦的話一顆心幾乎都要從嘴裏蹦出來了,瞪着雙眼,整個人彷彿被點穴了一般,可是腦海里的思緒卻猶如脫韁的野馬,越跑越偏。眼看着都快從挖坑,跑路,回山莊到床上把自己埋起來了。
突然身子一個踉蹌,幾乎窒息的大腦爆發出了驚人的求生欲,李天章大口的喘着氣,花了許久的功夫才緩過來,原來,李天章一直都是憋着氣腦洞大開想着想着竟然差點先把自己給送走了。
氣的李雲錦狠狠的給了自家傻哥哥一掌喚回了他的神智,看着他保住了自己坎坷的小命就翻着白眼離了三丈遠,但是到底時刻謹記着自己的重責,守在林明瑾不遠處,可攻可守。
姜玉姝聽見動靜,回頭望了一眼,剛好看見李雲錦翻着白眼遠離了李天章,都不用動腦就把事情猜的七七八八,當即一陣無語,但目光一轉看着身着月牙白的林明瑾站在一片鬱鬱蔥蔥生機盎然的樹林草木之中,一顆心頓時都要化了,恨不得立刻撲棱到林明瑾面前,讓這個謫仙般的人物眼底心中只有自己才好。
姜玉姝艱難的移開目光,心中不停的念叨給自己加強一戳即破的定力,不要急,不要急,人就這哪兒,跑不了,正事要緊正事要緊……
不管其他人如何的艱難,一旁的柯梓念着念着反而平靜了下來,伏在地上一動不動,一旁的葯婁早已被推翻,藥草散落一地,等柯梓的思緒回歸后,下意識的摸了摸臉頰,觸手濕熱。
柯梓一聲自嘲,動了動身子就着伏在地上的姿勢抬眼看着木碑上的紋理,明明是自己親手用匕首一點一點鑿出來的可是為什麼看着看着反而越來越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