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劫落
張小虎抱着許小樹回到院子裏時,院子裏鄰居們正在忙碌着,自家的媳婦兒邊幫忙邊指揮着,“輕一點放,放的平坦一些,把壯哥和嫂子的手扣在一起,腿擺放的自然一些。”
張小虎快走幾步將許小樹放到床鋪上,特意給他拿了枕頭放到小樹腦殼下面,讓他睡起來更舒服一些。
張小虎來到院子裏擠開人群,赫然看到一幅更大的漆黑棺木,棺木長和原先收斂許大壯的棺木並無二致,但是寬度卻是之前的兩倍,棺木底部墊着新買來的棉被,許大壯和劉娥兩人手挽着手,面色和善的閉着眼,劉娥的身上也換上了斂服,果真像自家媳婦說的那樣,壯哥和劉娥嫂子就像睡著了一樣。
聽自己媳婦講了一下剛才的事情經過,張小虎臉上也不再悲悲戚戚的了。
本來打算過了頭七,先將壯哥入土為安,但是一想到嫂子這種情況,那索性一起操辦吧。
七天的時間一晃而過,早在第二天的時候小樹就已經醒過來了,一個人穿着孝服跪在棺木前方愣愣發神,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棺木,卻沒有在哭泣。
在劉娥第七日來臨之時,那天早晨,張小虎夫婦倆一早就起床了,謝苗在灶台上忙碌着,過了一會陸續有幾個婦人加了進來,都是與劉娥熟稔之人。根據村子裏古老時候傳下來的規矩,要發喪的當天,應該備好宴席供親朋好友吃好后,由神婆挑選出來屬相相合之人來抬棺槨,路上棺槨不能落地,要一直抬到之前神婆選好的地方,方能落棺進行安葬。
所以這天天還沒有亮的時候,張小虎夫婦就起來安頓了起來,小樹每天都要從早晨跪到晚上,所以張小虎就帶着媳婦和閨女小魚一起住到了許大壯他們家,一來照看小樹的吃食,再來就是為許大壯夫婦下葬做些準備。
村裡人窮,並沒有什麼稀罕吃食招待親朋,只是煮了好幾鍋麵食供大家填飽肚子,這許小樹家裏的情況大家都清楚,自覺吃完了麵食后等着神婆來指人。
大概快要到晌午的時候,一個拄着烏木拐杖的老太太來到了許家的院子裏,老太太年齡大概有六旬左右,皮膚上儘是黑色的斑點,銀色的頭髮梳的一絲不苟盤在頭上,眼睛裏不是老人獨有的痴獃之色,而是一片清明。
老太太看着眾人點了點頭,接着用拐杖指了指人群中的八個人,隨即道:“你八人負責抬棺,切記起棺之後,不到目的地不能落棺,否則後果不是你們所能承受的了的,看你八人肌腱壯實,想來力氣也不差,現在你們可思慮一番,如果有問題的提前說與老身聽。”
被指着的八人皆是沉默着搖了搖頭,陸續靜默着走到那副裝有兩個人的棺木兩側,一邊四人分立站好。
此時棺木底下用繩子綁着四根大腿粗細的木棍,棺木的上方還沒有合上,本來夏天天熱,但是棺木中卻沒有傳出一絲屍體腐爛的味道,反觀棺木中的兩具屍體和剛收斂的時候並無不同。屍身上沒有出現一絲腐爛變質的地方,真是怪哉!而眾人也覺得是大壯哥和劉娥嫂子平時多多行善所致,老天感念其為人處世,特意保護着他們的屍身。
“小樹再來看一眼你的阿爹和阿娘,此後經年,永世不得再見。”老太太走到那個低頭跪在棺木前的孩子旁邊,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頭頂。
許小樹掙扎着站起來,小小的身形先是晃了晃,然後緩緩的來到棺身側邊,張小虎兩手夾起許小樹,將他放到一個木製凳子上。
一個小腦瓜低着看向棺木裏邊,豆大的淚滴瞬時奪眶而出,只是小孩沒有嚎啕大哭,僅是低聲抽噎,看的眾人一頓心酸,眼角發紅。
“好了,時辰到了,除了抬棺八人和小樹外,其他人一律背過身去,不得看封棺和起棺的過程!”老太太揮了揮右手,嚴厲告誡道。
“封棺!”老太太聲音中氣十足,毫無年老之邁。
只見等候在棺木尾部的兩人抬着一個漆黑的棺蓋,緩緩推動棺蓋尾部,將棺木一寸寸遮蓋起來,當棺蓋即將要合上的剎那,四道黃色的符紙河流瞬間朝着棺木底部的四個角落飛去,然後落於棺木四角形成四個特殊的符號,守護着棺身以及棺木中的兩人。
眾人並未發現異常,只是那老太太雙眼微微眯起,想來這就是許家夫婦屍體不腐的原因了,也不知道是哪位高人給許大壯夫婦二人佈下的陣,真是好大的手筆。
老太太並未知道這陣法的作用,想來也就是不被其他孤魂野鬼佔據張劉二人屍身作用之類的。
“釘壽釘!”老太太又喊了一聲。
左右兩側夾在中間的兩人一人拿鎚子,一人持釘,許大壯那一側的抬棺之人釘好三顆壽釘后,劉娥這一側接着也釘入三顆壽釘,之後打頭的兩人將一根更長的主釘釘入老太太所指位置后,放下工具立即站畢。
“起棺!”老太太走到棺木正前方高聲喝道,隨後張小虎抱着許大壯的靈牌,許小樹抱着劉娥的靈牌在前面開路。
路上沒有遇到什麼波折,許家夫婦二人棺木順利落入穴中,張小虎幫着許小樹將木製墓碑立好之後,眾人聽從老太太的指導有序退出,遠遠地看着許小樹一手捧着一個靈牌跪到在墓碑前,心裏有些發澀。
等到太陽落下山後,晚霞如同鮮血一樣在天邊緩緩移動,墓碑前的許小樹對着爹娘做着最後的道別:“阿爹,阿娘你們走好,我一個人會好好照顧好自己的,你們放心,畢竟我可是連夫子見了也要伸起大拇指的人。”少年強顏歡笑。
夜晚,許小樹坐在屋子裏盯着桌子上的燭光愣愣出神,桌面上還放着一碗雞蛋面,上面有少許蔥花點綴其間,看上去美味可口。可是直到月上中天,許小樹也沒有去吃。
腦海中全是爹娘的身影,有一家人吃完飯的情景,有阿爹抱着自己玩的情景,有阿娘給自己蓋被子的情景......
從此以後,少年只剩下一人了。
一個人吃飯。
一個人睡覺。
一個人笑。
一個人哭。
看着燭光中彷彿又浮現了父母的身影,阿爹挽着阿娘的手向他走來......
“阿爹,阿娘。”少年輕輕呼喚那兩道身影。
壯碩男子和秀美婦人一個勁兒地看着那小小的人兒並不言語。
遠在村子南方的茅草屋裏,黑衫老人眼裏滿滿地都是那道瘦小的身影。老人有些心疼那個少年,心疼那個今後要獨自一人面對所有事情的少年。
突然,老人提起了右腳向前邁出了一步。隨即右手落在少年的頭頂,輕輕撫摸着少年的小腦瓜子。
“不必太過傷心,以後終有再見之時。”聲音溫和醇厚輕輕地撫慰着少年悲傷的心。
“陸爺爺,小樹沒有爹娘了!”少年轉身抱住黑衫老人的身形,言語抽噎,身形微微顫動。
老人只是拍打着少年的後背安慰着。
“小公子,以後要好好修行,將來親自把你的爹娘接回來。”許小樹並沒有聽清老人在說些什麼,只是抬手不停地揉搓着眼睛。
老人抱起那個消瘦的身影放在床上,然後指了指少年眉心位置。
少年當即閉上了眼睛,一道青色的光芒緩緩地流進了少年的身體,為少年梳理着身體,消除着這些天的疲憊。
末了,老人將床上的被子為少年蓋上,輕輕地將被子兩角壓在少年的肩下。
陸姓老道出了屋子后,抬頭看了看天上明亮的星辰。
“明天天氣倒是不錯。”右手伸出,中指食指併攏指着頭頂的天空,嘴裏輕念了一個字,“散。”
剎那間籠罩東河村的白色霧氣如同潮水一般急速向後退去,只是片刻時間,那個只有幾十戶的小村落再次出現在這片天地之間。
老道一步邁出,周遭景色紛紛變換。突然身子一個踉蹌,一隻手撐在茅屋中的桌子上,“終究是老了!小公子你可要快快長大啊,有許多人等着你呢。”
一晚上少年數次翻身,睡得並不踏實。
大概日上三竿的時候,院子裏一婦人在灶台邊輕手輕腳地忙活着。
“張嬸,這幾天真是麻煩你和張叔了。”許小樹躬身道謝,如果不是這夫妻倆,自己可怎麼辦啊。
“小樹,不再睡一會兒了嗎?”婦人也有些心疼那個瘦小的身影。前幾天,少年從睜眼開始便跪倒掌燈,那小小的身影如何撐住啊?
“沒事兒的,張嬸,我身體好着呢。”許小樹連連揮舞着強有力的手臂。
“那就吃些飯吧,等你吃完了,張嬸還要給你張叔送些午飯。”
“中午來張嬸家一起吃罷。”秀麗婦人收拾着灶台,等着少年的碗筷。
“張嬸,碗筷我自己洗就行。再過一會兒該到午飯的時候了,你快回去給張叔準備吧。”許小樹端正地坐在院子裏的方桌旁,看着碗裏的白粥有些發獃。
“那你吃完了放在桌子上就行,等嬸子來收拾。”婦人摘下圍裙叮囑了少年一聲,然後快步離去。
“記得中午來嬸子家一起吃。”婦人已經走到了院子外,再次出聲提醒道。
“好。”少年高聲應道。
“還有一半的丹藥在這孩子的手上,一定要拿過來才行。真是怪哉,明明是這條路啊,村子怎麼不見了。”醜陋男子已經圍着附近轉悠了好久,愣是沒有找到漢子記憶中的東河村。
“咦?老夏,你看前方是不是個村子?”醜陋男子連忙抬手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前面的村落。
身後手執藍劍的男子也是一臉疑惑。
隨後兩人急速朝着許家趕來。
“小孩,快把你手中的丹藥交出來!”
許小樹看着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二人組有些困惑,“前輩,什麼丹藥?”
“和老子裝蒜!”醜陋男子一巴掌將少年身前的桌子拍的稀碎。
見此,少年一臉怒色,眼中既有驚懼又有憤慨,當即握起小小的拳頭一拳打出。
“喲?還是個剛習武的小傢伙。”醜陋男子一把抓住少年的小拳頭將他整個人扯了過來。
“看看,這是誰?”隨後從懷裏拿出一顆透明的珠子,兩手指夾着珠子遞到少年的眼前,一臉嗤笑。“你這死鬼父親可是都說了,你身上還有一半的丹藥!”
“該死!”許小樹盯着珠子裏的青色身影,兩眼血紅,身形更是止不住地顫動,一雙牙齒咬的“咯吱”作響,滿腔的怒火彷彿要將身體撐炸了似的。少年抬頭死死盯着面前醜陋男子,眼裏的怒火彷彿要將這男子燃燒殆盡一般。
“我勸你,最好把這珠子還給我!”少年聲音冰冷,一字一句朝着男子吐出。
“還敢威脅我?”醜陋男子兩指用力擠壓着珠子,珠中的身影被擠壓的逐漸弓了起來。
少年盯着男子的動作,當即服軟。“我給你丹藥,把珠子給我。”少年拚命咬着牙齒,控制着自己的情緒。
只是眼中的憤怒如何都遮掩不住。
“求人就得有求人的樣子!”醜陋男子一巴掌拍在少年的臉上。
“還有我不喜歡你這雙眼睛!”話畢,更是一拳打在少年的小腹位置,隱約間像是有什麼東西破碎似的。
許小樹像是一隻被燒紅了的蝦一般,躬身倒地,嘴裏鮮血直流,腹部位置如同有萬千鋼針扎在上面。嘴裏不時抽着冷氣,額頭豆大的汗不停地滴落在地上。
一切都在頃刻間發生,身後的男子都來不及阻止。
“一個小孩而已何必呢。”
“你是沒有看到那畜生的眼睛,當真是滲人的很!”醜陋男子連連擺手,說話間已將腰間的佩劍抽出。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嘴裏邊念叨,邊朝着那個倒在地上打滾的少年走去,眼裏儘是狠辣。
遠在村南方的陸姓道人正在喝着桌上的茶水,突然間眼角瘋狂跳動,老道急忙抬頭朝着許家方向看來,正瞧見許小樹被一拳砸在丹田處。老人臉上陰晴不定,剎那間整片天空烏雲密佈,雲層中電蛇游轉,方圓萬里齊齊失聲。
“敢蒙蔽我?”老人直起身形朝着天空怒吼。
“等一下再找你算賬!”說話間陸老道已經出現在少年所在的院子裏。正看見醜陋男子舉劍走向少年,臉上儘是狠辣之色。
“不知死活的東西!”陸姓老道朝着即將要到達少年身邊的男子彈出一指。
醜陋男子如同被大鎚砸在身上,整個人倒飛出數丈之遠,臉色惶恐,一絲絲紅色從嘴角溢出。
陸姓老道連忙將少年抱在懷裏,右手拚命給少年灌輸綠色真氣。
只是幾個個呼吸的時間少年臉色就恢復了正常,只是丹田破碎卻怎麼也修復不了。
看着少年已經恢復原狀,陸姓老道躬身朝着少年行禮,“小公子,老僕來遲了!”聲音低沉,儼然沒有之前和藹的神色,臉上儘是肅殺。
許小樹連連扯住老道的衣袖,“陸爺爺,他手裏還有父親的魂魄!”神色焦急。
“無礙,他做不了什麼!”老道緩慢為少年撫平身上的衣服。
聽的此言,少年心裏頓時鬆了一口氣。
少年越過老道身形,一步一步走向那個匍匐在地的男子。腳步沉穩有力,眼裏寒光閃爍。
黑衫老道緩緩跟隨,落後少年半個身位,尊卑一眼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