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江聿梁的人生哲學,基本遵循四個字:
來都來了。
她屬於蹬一腳走兩步的鹹魚。
說懶惰吧,截止日期前,全世界的老牛綁一起也沒她努力。
說努力吧,從幼兒園起,整個學生時代,江聿梁都能致力於快速找到睡覺最舒服的角落。
等負責踹她往前走的人不在了,江聿梁的人生哲學2.0版刷新。
——死了就算,活着也行,來都來了。
平心而論,她算幸運的人。
出生那一年,父親梁銘趕上了好時候,下海經商,找到市場缺口,申請了專利,從汽車配件開始,一步步拓寬事業。母親江茗原生家底更好一點,從小衣食無憂,性格也樂樂呵呵的,帶江聿梁的方式就倆字:放羊。
物質方面,江聿梁沒缺過。
但要說特別想要什麼,她還真沒有。
江茗從不會給她大把甩零花錢,如果她想添置貴東西,是需要打報告的。
只要原因寫清楚,就批資金。
江聿梁長到十八歲,總共寫了一次報告。
為了養一隻邊牧。
本來依她的性格,想跟鄰居家姐姐養一樣的狗,但母親江茗溫和地引導,讓她自己去發現自己喜歡的類型。
她媽是對的。
多年後,鄰居家姐姐在網上加入了比格犬受害聯盟。
當江聿梁二十五歲時,站在這個關口遙遙回望,發現曾經以為重要的東西,也變得不重要了。曾經習以為常的人,一轉頭已經陰陽相隔。
應該說,她算是被迫重新活了一遍。
到如今,她發現有項學過的技能,是有用的。
她會水。
壓力過大時,就去游泳。
但那慶幸也只是一瞬,夜晚的江水讓她發矇。
同樣是水,游泳池跟真正的天然水域,差太多了。
幸好黃友興跳的區域不算很深,她跟得也緊,很快就找到了人。
江聿梁努力往岸上靠的時候,隱約聽見了呼喊聲,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救援人員發現了。
直到變成落湯雞坐在醫院長椅上,頭頂着白熾燈發獃,江聿梁才反應過來。
她幹了件很危險的事。
不過運氣好,岸邊的熱心路人一看跳了兩個,嚇得趕緊報警,又叫了120,這才最大限度保證了生還的幾率。
人來人往的走廊內,很快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江聿梁聽見有人焦急地叫她名字,直起身來,扭頭看了一眼,有些訝異。
是周寧和邱葉汀。
她們三個是高中認識的,周寧跟她同班,邱葉汀隔壁班的,後來高二結束前轉了學。但幾個人投緣,中間也沒斷聯。大學畢業后,三個人陸陸續續來了新城,都在同一個地方,走得也就更近了。
“靠——大哥,你怎麼能把自己搞成這樣的?!你跳江你?!瘋了吧!!”
周寧揪着她濕透的衣服,目瞪口呆,說著幾乎要跳起來了。
邱葉汀趕緊把人摁住。
她的性格比周寧穩很多。
邱葉汀問得很嚴肅:“你做全面體檢了嗎?有沒有感覺哪裏不舒服?”
江聿梁搖頭:“真沒事。這裏是醫院,要不舒服我就找醫生了。”
邱葉汀:“那你這衣服濕着,也不是個事,要不先回家一趟?”
江聿梁用目光示意:“人還在搶救,我等一下吧。”
“行。那周寧,你先陪着她,我去買點東西。”
邱葉汀囑咐道。
她要去一樓多買幾條毛巾,再看看有沒有臨時能換的衣服。
“葉汀要去買什麼啊?”
周寧嘟囔道:“你看走得急的。”
江聿梁抿了抿唇。
邱葉汀的心理她大概能猜到。
事情說起來也巧。兩年前邱葉汀姑姑去世,留下一家小型資產評估公司,交到了邱葉汀手上。邱家默許,一是因為邱的姑姑沒有子女,二是這家公司效益很差,幾乎是要發不出工資的地步。讓邱葉汀分心去做,也免一份未來的麻煩。
江聿梁想幫她,就進來了。整理背調、處理數據,活只要沒人干,她就上。上不了,硬着頭皮上。
這次的背調對象是達英,一家做半導體、數媒處理器的公司。
在翻閱公司內部pdf資料時,江聿梁看到了一張老照片。
看日期,是十五年前拍的,照片是黃友興跟一個中年男人的合影。
中年男人那張臉十分眼熟。方下巴,吊梢眼。
這是張就算化成灰,江聿梁也忘不掉的臉。
黃友行如果死了,她連這根細弱的線索都要斷了。
而邱葉汀這邊,她心思本來就重,江聿梁不想她因為這事有心結,本來也跟任何其他人無關。
等了幾分鐘,醫生宣佈黃友行生命體征平穩后,江聿梁拍拍周寧肩:“你休息會兒,我去看看老邱去哪了。”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在一樓北面的生活用品購置處。
但江聿梁卻找不到人。
正準備掏手機打電話時,她忽然被一行人撞了個趔趄。
為首的是個鬢角微白的中年人,神色沉沉,看穿着非富即貴,加上表,一身行頭大七位數。
跟她沒什麼關係,江聿梁收回視線,沒打算多看。
正要離開,擦身而過時,她敏銳地捕捉到熟悉的字眼。
……黃友興。
江聿梁腳步頓了頓。
這三個字的組合不生僻,但也不是隨處可見。
她沒蠢到覺得這是巧合。
這一行人氣勢洶洶,看起來不像探病的。
即使只是擦肩,氣急敗壞的情緒未免也太過明顯。
江聿梁正想轉頭,再多看一眼,手機突然響了。
她接起來,是邱葉汀。
江聿梁:“喂你去哪——”
話沒問完,就被打斷了。
邱葉汀:“在哪兒?趕緊離開病房附近。”
江聿梁愣了下。
江聿梁:“我現在在一樓,來找你,怎麼了?”
邱葉汀:“你先走,我給周寧發信息了。你聽着就行,我剛在馬路這邊買東西,有人……好像不滿意。這事有點麻煩。”
江聿梁穿過大廳,眉頭微皺:“啊?”
邱葉汀聲音低了些。
“對黃友興被救起來這事,很不滿意。他們在打聽是誰。感覺不是善茬。”
江聿梁反應快,聽懂了。
她腳步沒停,邊往外走邊側身避過人潮:“好,我知道了。你別太擔心,給我發個定位吧,等阿寧下來,我們去找你。”
掛了電話,江聿梁走下階梯,放慢了步子,深深呼吸,輕吐出一口氣。
春夏交接的夜,風裏都是植物瘋長的氣味。
新鮮,明朗,清涼的。
除此以外,因為是醫院,也飄着絲絲縷縷消毒水的味道。
進出醫院的人群來來往往,神色各異。
迷茫、擔憂、劫後餘生。
痛苦、放空、焦急萬分。
在人間,這裏是最接近命運審判的地方。
走到門口,江聿梁沒再繼續,靠着外牆等周寧下來。
她心緒有些亂,但還是壓住了抽煙的衝動,從濕透的外套里,摸出了一顆大白兔。
有點變形融化了。
剝開一顆扔到嘴裏,熟悉的甜味很快瀰漫開。
她拉回思緒,盤算着什麼時候溜回來,得看看黃友興清醒了沒。
還沒想完,就被一道平掃過來的大燈晃了眼。
——會不會開車。
——真是夠缺德。
一瞬間,這兩種想法交替登場。
江聿梁對光很敏感,那車燈過來后,條件反射地就閉眼側頭了。
等能適應后,又飛快睜開看了眼。
一生要強罷了。
這車停在門診部階梯前,還未熄火。
江聿梁眉頭微挑。
是輛啞光黑的庫里南。還改裝了些細節,輪轂應該是改成24寸了,花色很特別,跟幾乎要融進夜色的車身相比,算是唯一跳躍亮眼的存在。
她百無聊賴地嚼着大白兔。
這種車主,九成九沒有自己開門的習慣,這車不熄火,司機不下來,後座怎麼下來——
正想着這些無聊問題,後座車門和副駕車門同時開了。
其實換作平時,江聿梁也不會這樣盯着看,但現在夜快深了,周圍來往的人,投注目光的也不少,她靠在邊上,渺小又安全。
而她發現,門很神奇。
當它閉合時,藏住了世界上所有神秘。如果試圖探究,就如同站在雪山下,卻想看看雪脊背後有什麼,都是徒勞。
不上前開,就要等它自行開啟。
像這道車門。從露一道縫隙,到被推開。
後座人下來的瞬間,黑夜的一角彷彿被裁下,一併傾瀉出來。
江聿梁嚼糖的動作停了半拍。
她觀察人,通常習慣從細節開始。
今天不是。
客觀來說,這人穿黑色西褲,身高矚目,面料垂感極好的深灰襯衫。
她知道。
雖然知道,但不會在意。
會記住的只有幾秒。
這男人在深色與深色之間,摩西開紅海般,自顧自地劈開一道獨屬於他的空間。
奪魂攝魄。如此貼合幽暗本身的氣質,在踏進光源時,被燈影隨便照一照,便照出直白至極的美來。
像稀有的大理石,任旁人長眼睛就能看出凜冽清貴,仍擋不住徹骨寒意。
他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腳步未停,在踏入門診部前,視線朝旁邊隨意掃了一眼。
即使知道不是在看她,被那道眼神滑過,江聿梁下意識微仰了仰腦袋。
……好像躲探照燈一樣。
她自己反應過來后,都無奈笑了笑,直起身子,把化掉的奶糖盡數抿開。
*
林柏在陳牧洲身邊做了四年特助,靠的就是腦子和觀察力。
剛下車,他就注意到一個不太尋常的身影。
倒不是說認識,但對方衣服從上濕到下,半干不幹的。
狼狽成這樣,還是很出挑,挺神奇的。
不消幾秒,林柏就想到什麼。
據說黃友興是被女人救起來的——
“應該是她。”
路過她時,林柏輕聲提醒陳牧洲。
陳牧洲反應清淡。
他只是投去一瞥,一言不發,徑直走進室內,將夜色留在身後。
林柏會意,不再多言。
一粒無足輕重的沙子,惹了麻煩,就自生自滅。
叢林法則本就如此。
作者有話說:
現實生活中,就算是小河,都不要隨便跳!即使會游泳,在天然水域也很危險Tv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