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傷元夜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
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
一月十五,歡聲笑語透着和諧吉祥。在燈籠里,豐富多彩的廟會裏,聲聲的祝福里,歡慶着花燈節。
此時盛產酥油和色彩,人們製作出精美多姿的酥油花盤及各種姿態的供奉天女。精細的燈架,玲瓏剔透。酥油花成屏連片,像立體的連環圖一樣,再現出各種神話故事及其中的人物、花鳥和景象。精美的圖案,多姿的燈花,人們在塑花之下,狂歡起舞,徹夜不眠。
花燈點燃之後,宛如群星降落,閃閃爍爍,一片輝煌。
寺院舉辦各種娛樂活動。跳神者身穿綉袍,臉戴面具,在喇叭、嗩吶、牛皮鼓和鑼鼓的伴奏下,邊舞邊歌,以示歡慶。
鼓樂齊鳴,盛況空前,吸引了成千上萬的善男信女和無數的觀光客。人們徜徉於燈海人流之中,通宵達旦。
……
清晨,東方剛剛泛起金黃,一切都霧蒙蒙的,彷彿給大地披上了一層金紗。
晨光裝扮着麗雅的笑臉。她早起帶着銀容四處溜達閑逛。
清晨的陽光是寧靜淡雅的,沒有那種喧鬧氣息,讓人感到心平氣和,心曠神怡。
几絲冰涼的細風鑽入嬌嫩的毛孔,暖衣細縫間多了些懶倦的涼意。呼出的熱氣在眼前慢慢消散,小白馬似乎也累了,伏着麗雅走在回營帳的路上。銀容脖子上的那串銀鈴丁當地響了起來。
……
麗雅回自己營帳經過了父王的王帳。還是清晨,一眼望去,草原上有些空空蕩蕩,可見散裝的燈籠,舞台的雛形。飛瓊絹舞若游龍,綵帶飛旋圈馬跨。
統上的王帳的里倒是濟濟一堂,談笑風生,笑語不斷。
麗雅將銀容拴在門口,獨自一人好奇心重重地走了進去。
包括統上,共五人舒座在椅。
他們看見麗雅來了,未先邀座,倒是先端詳着她的灰色眼睛,大膽猜測她的身份時也不忘連忙稱讚。統上笑着招呼着麗雅坐下,給四位遠道而來的客人介紹麗雅。
其中有位客人與麗雅似是同齡。他眉間緊鎖不敢抬頭,裝作鎮定着,仔細讀着兵書。
麗雅望着他,倒覺得十分熟悉。忽然,頓然驚醒,想起了記憶深處那個內向的小男孩。
他依舊是那樣內斂羞澀。一雙明亮清澈的褐色眼睛,射出柔和溫暖的光芒,栗色的頭髮柔順地扎着麻花。額間的几絲碎發,分簇在兩邊的微卷的劉海,耳邊的麻花,是記憶中的樣子。
麗雅見他始終低頭看書,長輩提醒仍搖頭不應,便先聲問候。
“哎,你在看什麼書呢?”麗雅笑着問那位少年。
那位少年,恍然驚醒。也認出了她。這是他們在賽馬場上第一次見面時,她對自己說的話。如今,一晃七八年而過終於再次相見。
他膽怯抬頭,望到了一雙藏着親切而熟悉的灰色眼睛。他慢慢的說:“在看我叔父著作的一本兵書…”
……
記憶一下回到了七八年前的那個夏天。雖是夏天,卻因處於高原之上所以仍是寒冷。
那年七月夏天,那個賽馬節,人聲鼎沸。駿馬在寬廣的場上奔馳,跳躍,咆哮。高台場外的人群激動得壓抑不住心跳。
穿過萬萬人群,賓客座位上卻只見一位害羞內向的男孩不為所動地看着書。
麗雅瞧見后好奇心滿滿,耍着手上的繡球就向他走去。“哎,你在看什麼書呢?”
那位男孩被嚇得面色如紙,舌頭僵住了,說不出來話。
麗雅仍笑語逗着他。見他不會便教他騎馬射箭,聽他讚歎便帶他領略草原風光……
……
賽馬節持續三天,二人便只認識了三天。此後,就再也沒見過。他們唯一知道的只有對方的名字。
他叫盛韶千鶴·瀧織。繁盛韶光,像鶴一般忠貞清雅。
如此詩情畫意,取自他的母親,一位出生貴族中原人。令人惋惜的是,他的母親最後難產而亡。盛韶千鶴沒有見過他母親一眼。自小缺少母愛的他,最是敏感,愁腸百結。
……
如今,七八年後,二人終於再次相見。麗雅止不住欣喜。統上不知他們從前認識,見他們倆還算和睦,便讓麗雅帶千鶴出營帳走走散散心。
麗雅覺得甚好,站起身來問:“千鶴,外邊微風正好,我們去放風箏吧?”
千鶴猶豫了一番,試探地看向了自己的叔父,見他笑意點頭同意了,才肯放下兵書緩緩起身隨麗雅出營帳。
千鶴拉着風箏,麗雅牽着線。一陣微風,風箏漸漸飄起來了。只見風箏慢慢的扶搖直上,二人都仰着頭,看着隨風飄動的風箏。
風箏後面的兩條綵帶像兩隻蝴蝶的翅膀隨風舞動着,風兒吹來,風箏在天上慢慢飄動着身體忽上忽下。
無需言語,一個舉止,一個眼神,一聲輕喚。二人的關係依舊似從前那般。
……
另一邊,心事重重的風宣實火急火燎地來到王帳境內,似是有要事相告。可偏偏此時映入眼帘的卻是自己心中念念不忘的達木麗雅正在與另一名陌生少年無拘無束地放着風箏…
為什麼,偏偏是這個時候。
他想走到麗雅身邊。可又擔心自己打攪了她,害怕她生氣。
她是否對每人都像對自己這般。她到底對我有沒有那麼獨有的一絲絲不一樣。即使真就那麼一絲絲,但聊勝於無…
低落,糾結,落寞,百感交集。暗淡的天空,黯淡的內心……
他終於狠下心徑直地走了。腳步太匆匆,神色太凝重,內心太沉重,煩悶如雷聲般在耳畔轟轟隆攏快把腳步停頓…心如刀割,黯然失色。他突然很想哭,可應該以什麼身份哭呢…
“我這是怎麼了…”
他悵然若失。走走停停,一步三回頭。而身後麗雅卻仍歡聲不斷。
他無奈牽着疾風回自己的營帳。
他多希望此時麗雅能出現在他眼前。
如果是她來挽留他,他絕不會說不。
……
太陽終究要沒入黑暗的。原本的金光此時也幻成了暗紅的血光,稍微靠近的流雲此時也升起通紅的火光……
風宣實心煩意亂地在床上躺了一天,橫豎是睡不着。清醒卻萎靡。
“風宣實…?”
“風宣實…!”
風宣實左右翻滾,有些不耐煩。那個聲音始終環繞在耳邊。他緩緩睜眼,手捂着額頭,長嘆一聲。
正因為夢境是熟睡者的幻想,所以幻想即是清醒人的美夢。
那個聲音呼喚着他,越來越頻繁。他越發覺得這不是幻覺。儘管他身上只有幾件單薄的衣服,但仍沒想太多,走下床去,撩起帳簾想看看是否有人。
帳外本是清冷,涼意將襲來之際,一陣溫暖湧上心頭。
兩顆心緊緊依偎在一起,溫暖了整個身心。
“擁你在懷,就像擁抱了整個世界…”風宣實有些哭腔的說著…她卻未曾發覺。
他輕撫她的額頭,眼角和心底溢出滿心歡喜,繾綣深情,心無雜念,感受彼此的心跳聲。他緊緊地抱着她,陶醉其中,不願放手。
她忽然有點後悔。這下,她動彈不得了。
“宣實…我快喘不上氣了…”麗雅懊惱地說。
聽此,風宣實才將手從麗雅的腰上放下。麗雅笑靨如花,注視着看着她出神的風宣實一會兒后,剛想走動,忽然之間,卻感覺身體一陣騰空……
“噗——”
風宣實輕輕地將麗雅公主抱起,徑直走向帳內。麗雅緊緊靠在他的胸膛上,慌亂失措。
走到床邊,麗雅莫名有點害怕:“…!你要幹嘛…?”
風宣實將麗雅放下,撫着她的臉:“沒,就想抱抱你…”
“晚上有空嗎?一起賞花燈嗎?”麗雅毫不客氣地坐在了風宣實的床邊,滿臉期待地看着他。
“既然你都邀請我了,那我肯定奉陪到底…”
……
月亮已經掛在天邊,朦朧的月光灑滿大地,繁星猶如一顆顆雪白的珍珠。一陣陣晚風吹着,吹走了煩惱。
滿營帳,高台,賽場紅燈掛遍。寒夜不寒,夜晚燈火璀璨,流光溢彩,比白晝別有一番韻味。
風宣實與麗雅二人同游燈街,靜默溫情。
恍惚間,麗雅彷彿望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自己的舅母和小表弟。
“宣實,你就這等我一會。我去看看我的小表弟…!”說罷,麗雅蹦躂蹦躂走了。留風宣實一人在原地寵溺地笑。
那位一直在角落間默默跟隨着風宣實的少女終於敢上前示好。
“風宣實…?”少女在風宣實背後拉着他的衣角,小聲膽怯地說道。
風宣實轉過了頭,猶豫了一會。但仍未察覺出什麼:“我們認識嗎?你找我有事嗎?”
少女錯愕之間夾帶着一絲失望。
“我是加依泉啊…!年少時你寧願豁出性命與大胖子阿半打架都要護着的小泉啊…你不記得我了嗎?”說著說著,加依泉語氣逐漸平緩…
“大概,想起來了…”風宣實陷入了沉思。
加依泉眼底閃過一絲喜意,緊握起他的雙手笑着說道:“不知你是否願意陪我一起走走,也能閑聊敘敘舊…”她的臉莫名地紅了。
煙花劃過夜空,無與倫比的美麗,卻是可憐的一瞬間。
“這…嗯?……”還容不得風宣實思考片刻回答,加依泉便輕拉着風宣實走了。
風宣實頓時心生怒意,用力地甩開了她的手。加依泉卻已將他帶到了有些昏暗的平地。
風宣實語氣變得十分冷酷,帶着几絲不滿:“第一,當年護着你是因為看不慣他們仗勢欺人,絕無它意。第二,不要擅作主張將我…”沒等他說完,加依泉又拉起他的手,左右搖晃着撒嬌道:“好啦下次不會了…別生氣了…你不也已經過來了嘛…”
風宣實不願與她多啰嗦,正想走,又被她攔住。而這一幕,正好被四處張望尋找着他的麗雅看在眼裏……
她愣了許久,沒有說話,只是兩眼汪汪地看着他們,那眼神像要射出火花一般。見加依泉又拉起風宣實的手,氣得轉頭就走。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麗雅停下腳步,發現是佳爾對自己說著話。他雙腿懸着,坐在小坡邊。
佳爾看她哭得梨花帶雨,招呼着她坐到自己身旁。麗雅言聽事行。
“怎麼?我堂哥惹你生氣啦?”佳爾笑着對她說道。
“誰會因為他生氣啊…切…”麗雅口是心非。
“嘖…看你這麼傷心,我就勉為其難給你吹首曲子安慰一下你吧…”說罷,佳爾拿出他的笛子,吹了一首送別長亭外。
笛音優美的曲調,一起一伏,或抑或揚,由遠至近輕輕飄過耳際,漫溢心間。
風宣實聽到這熟悉的笛音,不再與加依泉爭執,隨着笛聲徑直走了過來。
佳爾本是好心,卻聽得麗雅更是傷心。
小坡邊燈光微弱,人少而寂靜,是觀賞底下繁景的好地點。
忽然,黑暗中一道虛影飛速地行動着。
麗雅又深覺一陣騰空感。
……
她又被他緊抱在懷。
“放我下來…!”她拚命想掙脫他的束縛。雙手亂揮拍打着他的背,嘴裏不停大喊着。
一曲畢,佳爾才緩過神來發現身旁的麗雅被人抱走了,驚慌地說道:“喂!風宣實,你要帶她去哪!喂!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風宣實此時眼裏只有懷中的麗雅,不管她怎麼掙扎,不管她怎麼哭泣,更不管佳爾怎麼大喊,他始終抱着她朝自己的營帳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