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明碼標價
南城的雨季很慢,很長。
久的時候,淅淅瀝瀝一天不見光影,整個世界都籠罩在灰沉沉的天空下,像是被一個不透光的罩子蓋住了生機,只剩雨聲纏綿。
“啪。”
青灰色火焰躍起,成為這雨城裏唯一的一抹亮光。
卻也壓抑。
和周圍的暗色調對比明顯,那隻捏着煙的手白的像青瓷內里最亮的那塊,手指很長,指甲修的整潔,他把煙嘴送去口中,動作慵懶的像是古畫裏走出來的貴公爵。
“嗯。”
第一口煙嗆人,他聲色上都染了煙的沙啞,朝着電話那頭淡淡道,“放心,你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吳錦。”
那邊又啜泣着說了些什麼,季隨卻是沒興緻聽了。
他單方面宣佈通話結束,手機扔進口袋裏。
腦海中一張臉龐漸漸清晰。
女孩兒鵝蛋臉,不像是東方人傳統的大氣長相,她的臉頗有些精緻,五官濃烈而深邃,桃花眼。
之所以注意到她的眼,是在她將哭未哭的時候。
一雙眼睛邊緣紅的讓人心疼,她皮膚雪白,更襯得那一小片泅出來的紅色軟弱可欺。只是再看那眼中的神色,卻和軟弱扯不上一丁點兒關係。
季隨見過仲夏夜的熱烈似火,也見過高山寒潭寒封的涼意。這兩種溫度驟然相反,卻在她的眼底彼此交融,勾出一抹他從未企及過的濃墨重彩。
像是石頭夾縫裏頑強瘋長的玫瑰,倔強而不懼風雨。
她穿一身茶歇風長裙,暗色的底,肆意生長的薔薇花平鋪在裙面,貼身的,襯出少女姣好的曲線。
她說,“我沒有。”
三個字,是在和全世界作對。
季隨笑了笑,眼底映着微弱的星火。
他捻滅煙蒂,抬頭。
然後發現了寒寂雨夜裏唯一的一抹色彩。
薔薇花被雨打濕了傲氣生長的念頭,蔫嗒嗒地躲在帶刺的藤蔓身後。
鬼使神差的,他朝着薔薇花走過去。
那裏是新校區啟用後日益荒廢的實驗樓,側樓樓梯的一片牆上,爬滿了生機勃勃的爬山虎,在雨水沖刷下透亮青翠。
“打擾。”
他一手抄兜,笑意浮在眼底,“借個火。”
“轟隆”
少有地劃過一道閃電,劈在天的另一邊。
現在是凌晨兩點,外面雨勢漸起。
季隨無緣無故醒了,難以入睡,窩在落地窗旁的沙發上,長腿無處安放。
橙黃色燈光暖烘烘的,渲染的周圍一片氤氳之色,又有些曖昧。
季隨手裏煙沒停。
他本來對這東西沒癮,只是今夜接連半盒見了底兒,也撫平不了心底那股子躁動。
他雙眼微眯,喉結滾動。
夢裏的餘溫彷彿還在,淡淡的清香,不濃烈刺鼻,帶着幾分花蕊初生的甜,還有尾調兒的一絲柑橘香。
她的唇更甜。
像是打翻了蜜糖罐,沾一點在唇瓣,便食髓知味,想要吮吸汲取出每一層醉人的甜意。
季隨更睡不着了。
……
第二天姜楚青來報到辦理了入職。
秦溫阮把她安排在一樓辦公區,那裏大多是剛從大學畢業的學生,工作室是她和幾個在平台合作的搭檔建立的,以前無論是以工作室名義接稿也好,還是以個人名義,畫稿都是她們來做。只是這兩年名聲響起來,有時候得接一些大型ip項目,做遊戲原畫,也做概念設計,幾個人有些分身乏術,就讓秦老闆斥巨資養了幾個可愛又努力的新么兒們。
倒是都憑本事進來的。
有人負責洽談業務,有人負責後期美化,還有人負責料理工作室。
秦溫阮沒真把自個兒當老闆,不想扣扣搜搜平白惹些禍端——她也不是沒那個經濟條件養這幾個挺努力的年輕人。
於是上下兩層樓之間相處頗為愉快,工作室氛圍不錯,招了這批人後算是穩定,各項工作有條不紊運轉,就沒想着要新人。
姜楚青倒是個意外。
“你先在這兒吧。”
找了個空的工位,秦溫阮態度絕對算不上熱切,可她對所有人幾乎都是這樣,淡淡的,像一彎清潭。
背後沒人議論,頂多算是好奇地看了姜楚青一眼,因着他們知道,老闆是讓他們在同期走出校園的社畜同胞面前昂首挺胸走路的金主爸爸,爸爸做事不要問為什麼,老闆賞飯吃,他們再拿吃飯的勁兒好好回報老闆,這就足夠。
——主要是秦老闆給的太多。
“秦同學。”
秦溫阮轉身要走之際,姜楚青喊住了她,她轉身,又瞧見她那副人畜無害的笑,
“或許……我以後該怎麼稱呼你呢?”
秦溫阮想說,他們都喊我老闆。
只是能看透她為何沒私下裏問她,而是當著她窩裏的崽兒面前這事兒。
而她迎着幾雙暗中支棱起來的耳朵,順了她的意,
“叫我名字就好。”
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那自卑又自傲的虛榮心,想在新的工作環境裏彰顯自己同老闆的親密關係罷了,做給孩子看的把戲,她並不在意。
雖然她不喜歡她接下來“好啊”後面跟的一聲:
“阮阮”
秦溫阮笑一聲,“好好適應。”
上二樓后,三雙眼睛在盯着自己看。
“做什麼。”她有些好笑,開啟數位屏,眼皮沒掀起來,“多一個人而已,你們老闆我還養得起。”
這哪兒能是養不養得起的問題!
祁明月作為姜楚青入職全過程的見證者,憤懣不平,“要養也應該養小陸那樣的老實孩子,像這種一看就是閉着眼混飯吃的,你還不如把這些錢留着給我買包。”
她精緻的眉眼冷皺,活脫脫一美艷逼人的小辣椒。
溫雪稚滑着轉椅湊過來,她向來是規規矩矩的乖巧女,要是分到寺廟裏就是那種敲多少木魚舀多少粥的和尚,不像祁明月那個鬼機靈,若是哪天放飯的老主持不在,指定給你一桶粥哼哧哼哧都給搬走嘍,她頂多再頂多,也就給自己多舀點兒稀湯底下的糯米,絕不願意貪多。
所以聽到工作室里進來了個走後門的,心裏說不好奇是假的。
只是她昨兒沒在,不清楚事情來龍去脈,只能是從祁明月和沈沐川嘴裏拼湊出個大概。
秦溫阮覺得是該給眾人一個交代。
她放下勾勒寥寥幾筆的畫稿,偏頭過來。
頭頂的白熾燈明亮,照的她線條輪廓都有些鋒利。
“任何東西,都是明碼標價的。”
她笑說,“當年欠了她人情,今兒兩清。”
然後從今天開始和她算。
至於是怎麼個算法……
秦溫阮笑彎了唇。
那得看她有多不懂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