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那塊破石頭(4)
睜眼時,手邊的時鐘剛好五點半。換了身輕便的衣着,出門晨練。
打開門的時候,目光停在角落裏的那雙平底黑靴上,多留了幾秒。最後輕手輕腳地帶上了門。
普納特少將見她換了運動裝扮,盡忠職守地安排了一輛軍用吉普尾隨其後。她倒是沒有拒絕,對方職責所在,反正出不了皇家府邸,肯定甩不開親衛軍,有沒有都一個樣。
清晨的新瑪雅與傍晚又不同,空氣中瀰漫著新鮮的水汽,夾雜着青草混着泥土的芬芳。一晚的陰鬱頓時煙消雲散,白羽忍不住朝更遠一些的目標區域移動。七拐八拐居然鬼使神差地跑到了太陽神廟的下方。
說實話,要是知道在這裏會撞見烏戈皇帝陛下,她一定不會朝這個方向晨跑。
憲兵見突然有人闖入,第一反應直接攔截。
白羽抬眼便看到了高聳入雲的台階下方,孤單空蕩蕩的輪椅,卻沒有人。
腦袋先是嗡地一下,後悔自己的冒失之舉,本打算轉身就走,卻被烏戈清冷地聲音阻斷了:
“讓她進來。她有權知道的……”
在她還有來得及迴避時,自己已“被逼無奈”下,扯入了這場屬於一個帝國的秘密。
白羽動作緩慢地龜速挪到了那人的身旁。雖然此時的烏戈是站立着,但面對前方大約三十米高,相當於十層的大樓的九十一階神廟的台階,卻顯得如此渺小又弱不禁風。
“你來的正好,”他笑着朝她打招呼,蒼白的面容上洋溢着孩子般的天真,“我要向上爬,到頂部去,你帶回來的黑玉就在上面,既然來了,就同我一起去看看吧!”
這是清晨的祭祀儀式?她有些摸不着頭腦。面前的烏戈那樣單薄的身體,在階梯前搖搖欲墜。還沒有攀爬就已經站立不穩,他是如何兀自以為能抵達頂部的?
“祭祀?大祭司沒有同你一起嗎?”她昂首朝台階頂部的神廟望去,陽光略顯刺眼。
烏戈的回復慢了半拍,聲音中略顯局促與不耐:
“這裏,不需要他——”
黑眸調轉回來,順着消瘦的肩膀遊離至男人抿起的薄唇。泛白的顏色顯示着他努力壓抑的情感,分不清是怒意還是不甘。這時,那人側過頭,與她目光相融,像是看透了她顧慮的心思,烏戈忽而咧嘴笑了:
“別擔心。每天早上我精神最好,都會完成一次攀爬的,這已經是十年來重複的運動。我並沒有你想像的這麼虛弱……”
“好——”
似乎是被烏戈眼底燃燒着的生命火焰觸動,好奇心蓋過了理智的判斷力,頭腦一熱她竟然應聲。
於是,二人一前一後錯開,一步一步地向上方的廟宇頂端爬行。
身後原本跟隨着烏戈的憲兵本打算上前跟着,卻被普納特少將攔下:
“有白小姐在,陛下不會有事。”
後者將信將疑,然而少將並沒有做過多的解釋,只是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結束了這段刻意壓低聲音的談話。
位於烏戈下首位置的白羽,耳朵輕微地顫動了一下,聽了個真切,不由得眨了眨眼。前方的烏戈感覺到了她停頓,扭頭笑着鼓勵:
“我們已經完成五分之一了,加油!”
蒼白的面容因攀爬染上了緋紅,太陽的橙光溫暖柔和,在俊美的面頰籠罩着一層細微的光圈。宛若墜入凡間的天使,純凈又美好。
她笑着回應:“陛下加油!”
時間流逝地很慢,前方的人速度也是極慢的。石灰岩階梯陡峭異常,需要手腳並用,一不留神就容易踩空。烏戈每上一層都會非常小心地試探一下腳底的力道,再去踏實台階。半個多小時過去了,他已然滿頭是汗,呼吸也變得粗重起來。
反觀白羽卻似如履平地,就連神色也是淡淡的,看不出半分是在攀爬陡峭的神廟台階樣子。即便如此輕鬆,她也一點都不心急,持續保持在他半個身長的下首位置不變,既不超越也不催促,安靜地跟隨。
最開始烏戈還會有一搭沒一搭地同她聊天,可到了最後的三分之一高度,石灰岩因常年的風化與腐蝕,峭壁宛若懸崖般險峻,就算是攀爬了許多年的烏戈,也無暇分身,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攀登上面。
百密一疏,烏戈的體力已經接近極限,臉色慘白如紙,頭暈眩目之際,腳下一滑踩空了……
“陛下,危險——“
下方跟隨烏戈的貼身親衛整個人焦急萬分,陛下的安危是他的職責與生命,平日都是由他陪伴陛下攀蹬的。為了安全起見,通常情況下他會佩戴雙人環扣。
可今天換了一位陌生的女子,且不說她非但沒有防護經驗,顯然連起碼的攀爬經驗都沒有,什麼都不帶就敢挑戰登頂,這簡直就是至陛下的安危於不顧。
此刻他是如此後悔,聽信了普納特少將的輕言。這要摔下來,就算是最強壯的男人也扛不住,何況陛下現在的身體條件,他簡直不敢想像……
耳畔傳來下方人地驚呼。然而烏戈卻已經脫力缺氧,陷入短暫的昏厥,順着階梯向下滾去。眨眼工夫,就跟白羽變換了上下角度。
”陛下——“
就在所有人驚慌失措之時,上方的女子快速地朝下躍了幾寸,一隻藕臂探出,有力地攬過男人的腰,單手支撐着兩人的身體重量,腳底試探性地登住距離最近的石塊,順利地止住了下墜。
所有人都默默地舒了口氣。
實際上包括白羽都暗自呼出一口氣,烏戈的骨骼是一個成年的西方男子正常的身架,如果他稍微碩壯一些的話,她當真沒有把握攬住他的腰,他倆勢必將一起往下滑個十幾米,受傷在所難免,不過好在他纖瘦腰細,伸出的藕臂能夠喚住大半圈。
此時的白羽想扛着一個軟綿綿的麻袋,負重體又比她大了許多,弔掛在身上,模樣着實有些狼狽。
沒有進一步向上爬行的動作,她在等。
好在烏戈並沒有令她等太久,恍然轉醒之際,他感覺到腰間一隻有力的臂膀正攬住自己,緩慢地朝上方移動。兩人靠得很近,沐浴液的味道淡淡地飄過來,令他濃密的睫毛顫了顫。
“醒了?”
白羽的聲音似一縷清風,拂過烏戈的面頰。說這話的時候那人睜開眼睛,碧瞳盈盈似湖水一般,如若不是他臉色白得宛若沒有半點兒生氣,被人這樣瞧着,嫣然一笑間,恍惚到像是在勾引;
“啊!抱歉呢!最後還是要依靠白小姐。”
倘若不會他的唇白的趨近於淡紫色,眼窩裏有明顯的黑氣。配着那戲謔的語調差點一點,他的昏厥就像是故意的惡作劇。
“美人在懷,榮幸之至。”她配合的促狹一笑,為了緩解對方的尷尬,語氣聽上去,像個調戲佳人的登徒子;“不如你抱着我,咱們還能快一點?”
後面這句純粹是為了安全與方便考慮,這也是為何她一直維持一個姿勢,沒有動的緣故。可身旁的人卻陷入沉默,面容微不可查地惹上了緋紅。
呃……算了,當她沒有說過。反正人都醒了,把握得當的話,她終歸會省力許多。白羽臂力雖然不弱,比單人上行略顯得費勁,但也不曾再出現任何意外。攔着烏戈的腰,將他背在背上,十幾分鐘以後兩人順利抵達了神廟頂部。
神廟頂部是一座雙室嵌套式的建築,供奉着羽蛇神庫庫爾坎太陽神明,是古瑪雅信仰的主神。
外室位置是一座造型奇特的花崗岩韌性半卧像石像,石像的肚子上隱約可見碗大小的凹陷。
烏戈見白羽盯着那石像好奇,向她解釋道:
“那口碗,是用來秤量活人心臟的。”
聞此白羽不由得惡寒,蹙緊了眉從旁邊繞行而過。
內室有個通體赤紅的美洲豹寶座,外形的尺寸大約比一隻成年的貓略寬。腰身為平直的凳椅大小,豹頭衝著太陽升起的方向,豹子的眼睛由兩粒鵪鶉蛋大小的碧色玉石構成,嘴半開着,白火石的牙齒鋒利如刀,經歷了上千年時間依然栩栩如生。
美洲豹的王座中唯一看上去突兀的東西,就只有含在它口中,拳頭尺寸的黑玉石頭了。相比色澤昏暗、年代久遠的美洲豹座椅,那石頭亮油油的,竟還泛着鮮亮的光澤。
“就是這個?”她懷疑地湊近,蹲下身去,不太敢相信這玩意兒與太陽神廟裏的美洲豹座椅原本是一體。
烏戈沒有直接回答他,溫柔的視線中透着笑意,隨着她低身的動作,也蹲了下來,下一刻他將手伸入了美洲豹的口中……
白火石如刀尖般堅韌刺破了他的手背,血混着源源不絕的異能灌入黑玉石頭。黑玉石、白火石、碧玉石三種石頭形成綺麗的能量共振,在異能與血的催化下,貪婪地、源源不斷地吞噬着烏戈身體裏的能量。
太陽正巧在這個時候爬上了神廟,金燦燦的光束順着門洞照射進來,將整座羽蛇神廟籠罩在光芒之中,在三枚玉石的奇特能量體中打了個滾,穿透神廟的頂部,普照於大地之上。
像是一個倒扣瓊宇下的光面球體,透明又閃亮,迅速覆蓋於大地表面。明明是看起來黝黑弱小的石頭,為何能夠爆發出這般不可思議的能量……
活祭,原來這才是帝國防護的秘密。白羽驚訝地睜大眼,陷入沉默。
確實根本無需大祭司出現,這麼看來,他的存在壓根就是個擺設。而烏戈每天日復一日地爬上神廟將自己作為貢品,餵食羽蛇神明,精神力能夠維持正常才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