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八月底上午的陽光晃得我睜不開眼。我抬起手臂遮了一下太陽,鼻尖縈繞着一股花香。
這香我再熟悉不過,是白蘭。
我初中就是楓映中學的學生。校門口志願者是熟人,我打了個招呼便急吼吼地拉着我媽去看了分班情況,又輕車熟路地去往被用作新生報到的食堂登記,收拾好寢室,去了高一一班。
新生入學總要有家長會。學生的父母在教室里開家長會,學生則在走廊里閑逛,然而,總有一些同學站在教室開在走廊的窗下面,行偷聽之事。
我與眾不同地在圖書角隨手抓了一本書看。不為什麼,只是說,一班是市重點的重點班,家長會上班主任的發言,不用猜便是一套經典語錄,我不去偷聽絕對不是因為我聽力不好聽不見。
我低頭一看,正好抓到了初二下期末時看了一半的書。楓映中學的初三和高三在分部。我初中時的班主任把高中部的圖書角吹得天花亂墜,但高中部距離初中部實在太遠,作業又多我也懶,整個初中生涯我就只在初二下期期末來過一次,一來便發現了這本書,前腳發現這本書,後腳就該搬到分部去了,這回倒巧了。
我坐在角落,看得入神,幾乎完全屏蔽了外界信息,腦子裏全都是“大清亡了”。
我正要合上書,一隻手突然拍上我的肩膀,耳邊又接着傳來熟悉的聲音:“嘿,同學都走了!”
我被嚇了一跳,一轉頭,見是熟人,便說:“趙妗思,你是準備繼承我的作業嗎?”
“誰要你作業,同學都進教室了,就你和紀音兩個人跟個獃子似的坐在這裏。你看什麼呢?”趙妗思說著就彎下身子要看書的封面,“中國史?”
我這才環顧四周,發現身後一班教室外原本擁擠的走廊現在只站着一兩個家長在囑咐孩子好好學習。
看了半天,我又想起來剛才聽見了“紀音”兩個字,心裏莫名有點激動,問:“紀音也在?“
“誒呦祖宗,你小點兒聲。”趙妗思說著就想伸手來捂我的嘴,伸到半路,又突然收回去,“真的,不是誰都跟你一樣耳背的,講話可以不用這麼大聲。”
我點頭表示明白,又問:“他也在這裏?他不是要去一中嗎?“
趙妗思像看傻子一樣看着我:“他中考失利,沒考上,班群里他自己都說了,你不是喜歡人家嗎,這都不知道?”
我搖頭。
還真是個失職的暗戀者,連大家都知道的事都沒聽過。
我看了一圈,便發現紀音坐在圖書角的另一個角落。我看着他,八月的陽光驕躁,曬得人心發慌,但斜斜地撒進走廊,一縷照在翻閱書籍的少年郎身上,便顯得朝氣蓬勃了。
紀音似是發現了注視着他的目光,一抬頭,正好對上我的眼。我的心跳突然亂了節奏,卻沒有躲開他的視線,微微一笑,遠遠地對他打了個招呼。
“你們兩個怎麼還不進教室?看帥哥?”又是的聲音,起身轉頭,是媽媽,“走了走了,快進去,我還要上夜班,先走了,記得吃飯,拜拜。”
“拜拜。”“阿姨再見。”
————
這次的班主任我認識,是我初中時選修課的老師。
初二時,學校說要豐富學生的興趣愛好,便把周三下午最後一節課定為選修課。其他同學都是要選什麼傳統糕點製作,趣味數字,結他彈唱,就我和幾個女生選了宋詞。用手機搶課的時候,儘管我身體不適,晚了十多分鐘,宋詞也就只有十幾個人報名,上課時也有十多個人是沒有選被學校分配來的。
只能說,冷門。
冷門的課上最活躍的學生總會被老師記住。不巧,我就是那個最活躍的學生。
我對這個老師的印象並不好,料想她應如是。
下午最後一節課過後就是晚飯,最活躍的學生本想去吃面,但卻被老師扣下。
我端着一堆焚香的工具走在跑道上,身邊不斷有同學跑過。往常我都能或多或少的汗臭味,但今天的我卻只能聞見手上盤子裏略微有點嗆人的烏沉香。我默默地看着前面的老師臂彎上垮了個包,手上拿着手機打電話,聽見老師說:“有空嗎?”“不吃對身體不好,我給你帶一點?”“算了,我不管你,我要你看着我吃。“
我被風吹亂的頭髮散在面前,眼睛都睜不開。如果在漫畫裏,那這頭髮應該就是我無語的黑線。
我一路跟着老師到了高二的辦公室。到了室內,老師聞見味道,驚奇地問:“還沒滅嗎?”
尷尬的氣息讓我答不出什麼話來,只“嗯”了一聲。
老師似乎並不覺得尷尬,還湊近聞了聞:“這是什麼香啊?啊對,烏沉香。好嗆,下次不用這個了。”
我本習慣性想答話,但老師又自己接上了,我便閉了嘴。聽着老師又轉頭和別的老師交談,我心裏越發焦急,再不去小食堂酸菜面都被打完了!!
我低聲說:“老師,沒什麼事的話,那我就先走了。”
老師半天沒答話,我也不知道老師聽沒聽見,心裏越發著急,說了話就走。走到了辦公室門口,我就聽見身後有人似乎在叫我,但又聽不真切,便走了。
耽擱了這十多分鐘,打面的小食堂早就擠滿了人,根本進不去,我不得已放棄心心念念一中午的酸菜面。
為什麼我對烏沉香那麼熟悉?因為即使過了一年半,我還能清楚地記得那天下午老師走在前面,我聞着烏沉香,聽着老師說:“我要你看着我吃。”
講台上的老師不知道我的內心戲。她用白色的粉筆在墨綠色的黑板上寫下“楊歷蓉”三個字,把粉筆丟進講桌上的盒子裏,拍拍手說:“我姓楊,常規叫法‘楊老師’,如果說叫‘蓉姐’,我也沒有意見。”
講台下傳來幾聲稀稀拉拉的笑聲,楊歷蓉接著說:“我不像隔壁班老師那麼啰嗦,只提三點。一,我們是一班,是高一十二個班裏最好的,所以我們只跟一個班比。”楊歷蓉伸手指向教室最後面,“隔壁二班。”
這話好熟悉,似乎我初一剛入學時班主任就是這麼說的。不出意外,隔壁班估計也在說這樣的話。
楊歷蓉把手收回來,說:“第二,相逢即是緣,不打架,不吵架,和平相處。第三,不在教室里吃東西,被發現的,全班五十個人,一人一份。”
我在心裏罵了一句,默默收回了桌子裏伸向瓜子的手。
說完,楊歷蓉單獨叫了紀音上講台。一個班級里多半都是初中時的老同學,一見老師不說了便開始竊竊私語,逐漸蓋過風扇轉動時發出的“吱呀吱呀”的聲音。
我發獃,看着講台上的兩個人簡單說了兩句,楊歷蓉便讓紀音坐回去,又對全班說:“安靜了安靜了,今天開學第一天,先把班幹部選出來。班長我已經定好了,就紀音同學吧。他小學初中都是班長,初中的時候還是兼任英語課代表,很優秀的。來,班長,這裏是班費一百,先去充個電費開空調,熱死人了。”
行吧,讓我猜中了。
————
趙妗思總說我是個不稱職的暗戀者,但我並不這麼認為。
其他暗戀者都是默默地看着自己喜歡的人,默默地關注着他或是她,一點一點地靠近那個人。
但我不喜歡這樣,我想翹了紀音的位子。
放在初中,他是年級前五的常客,我是回回考年級第五十一名的小透明,能讓他關注到我的也就只有幾乎每次都是滿分的歷史成績了。
現在高中,他發揮失常,留在了楓映中學這個鬼地方。
而我,中考撞上生理期再加上數學考前的一口冷水,天崩地裂,數學痛失三十多分,也沒能考上一中,留在了楓映中學這個市重點的吊車尾。
緣分。
於是乎,我開始作死。暑假時我就想着競選班長,楊歷蓉早聽初中時的班主任誇他千般好萬般妙,這位子我翹不動。
這班長不行就算了,反正我也沒當過,做不來這些,那那些課代表,學生會,社團,選修課什麼的我總能翹了一些吧。
趙妗思在下課後知道我想翹了紀音的位子,直接問我是不是跟他有點仇。
怎麼能這麼說呢,我只是想替他分擔一些壓力而已。
趙妗思聽了過後瘋狂掐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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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節課是歷史課,照例選兩個課代表。
不出意外,紀音舉手了,我也舉。
歷史老師姓蔣,我初中時歷史幾乎每次滿分,我不信她不選我。
然後她點了我的同桌:“叫什麼名字啊?就你了。”
我萬分緊張,生怕她一時興起往教室後面望望,隨手點了最後一排的紀音。
怕什麼來什麼,她直接往教室後面走。
我覺得歷史課代表無望,獃獃地舉着手,誰知道蔣老師在教室里走了一圈,又繞回我身邊,像是才發現我一樣,說:“小姜也在呀,那就你了吧。”
“……”
我真服了她這人了,她覺得這樣很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