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朝議(下)
議?
議什麼?
童謠還是遷都?
這童謠已經直白低劣到不加掩飾了,還用得着議么?
太尉黃琬第一個出列反對:“誠如蔡中郎所言,童讖之言不足為信,遷都大事,且可因小兒之言而行之,請丞相三思!”
“陛下如今也是小兒,你說小兒之言不足為信,是何居心呢?”董忠穎戲謔的看着黃琬。
黃琬心中咯噔一聲,暗道:“糟糕,這董賊是要對我下手了么?”於是忙辯解道:“陛下貴為天子,掌社稷權柄,縱使年幼也非尋常小兒可比!”
董忠穎笑道:“黃太尉不必緊張,我只是開個玩笑,你說的對,遷都是大事,不可因為一句童謠就輕信,所以,我才讓大家議一議,要是小事,我丞相府直接就定下了,太尉你說呢?”
黃琬沒想到董忠穎直接就揭過了,心底暗暗鬆了一口氣,但仍不忘阻止遷都,道:“丞相所言極是,遷都滋事體大,當慎重,關中殘破零落。今無故捐宗廟,棄皇陵,恐百姓驚動。天下動之至易,安之至難。望丞相監察。”
楊彪隨即補充道:“黃太尉之言是也。往者王莽篡逆,更始赤眉之時,焚燒長安,盡為瓦礫之地;更兼人民流移,百無一二。今棄宮室而就荒地,非所宜也。”
董忠穎並不意外,怒道:“肥地荒地,都是大漢的土地,王莽之亂都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難道長安經過百年都還沒有恢復么?那你們這些人都是幹什麼吃的?這就是察舉制選出來的官員么?”
見董忠穎又扯出察舉之事,百官已經大體明白了他的用意,皆不敢多言。
這是很多大臣總結出的,對付董卓的辦法,我不說話,你就拿不到把柄。
換做之前的董卓,一言而決,出了問題,那都是董卓乾的,與我無關。
但事實上,背後拆台的事情,屢見不鮮,只要沒有證據,董卓也奈何不了他們。
不過董忠穎不是董卓,見他們不說話,便道:“蔡中郎海內名士,向來簡言慎行,今日奏請兩件事情,你們都不同意,難道你們這些人口口聲聲,所謂的名士,就這麼不值一提么?今日這朝會上,改革察舉制和遷都,兩件事情,你們至少給我把其中一樣給議明白了,否則,就別離開這大殿了!”
董忠穎冷哼一聲,直接往台階上一坐。
動作有些大,腿背肌肉痛的他直咧嘴,但在群臣看來,分外猙獰可怖。
大家都明白,董卓這是耍起了無賴。
這兩件事,說讓他們來議,但有什麼好議論的呢,大家都說得很明白了,都是反對。
議論的結果都出來了,還讓大家來議,這就是逼他們必須要至少通過一條。
是同意科舉,還是同意遷都?
察舉制是士族興盛的根本。
士族間彼此勾連,互相舉薦,壟斷知識傳承,壟斷大漢仕途,掌握着絕對的政治話語權,可以說察舉制功不可沒。
即便寒門中不缺才幹出眾人才,但想要做官,也得要看世家大族的臉色,成為他們的附庸。
而科舉卻是要先經過才學考核,如此一來,寒門中的傑齣子弟就能直接撇開士族,擔任官吏,士族的影響力便要大大消弱。
把察舉制改成科舉制,那就是在掘士族的根。
只要稍微有一點遠見的人都能看到這一點。
那遷都呢?
遷都只是將都城從一個地方換到另一個地方而已,士族集團的根本利益卻沒有受到致命打擊。
按理說從長遠來看,要在二者之間做出一個選擇來,並不難。
但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
首先選官制度的改革是動了士族的根基,這沒錯,但那種影響不是短時間內可以生效的,而且,在執行的過程中也可以動手腳。
畢竟再完備的制度,也是由人來執行,而眼下朝堂,幾乎都是士族派系,可操縱的空間就太多了。
而遷都不同。
遷都是一件短時間就能看到結果的事情。
一旦遷都,汝南袁氏也好,弘農楊氏也罷,包括河東王氏,這些洛陽周邊的大族不得不背井離鄉,從富庶的洛陽,搬遷到落魄的長安,他們的直接利益立馬就要受到影響。
從自己的主場,跑到董卓的主場去。
洛陽的屋舍田產、託庇於他們的佃戶人口都是肉眼可見的巨大損失。
簡而言之,對於滿朝公卿而言,遷都損失的是眼前利益,而更改選官制度損失的是長遠利益;遷都影響的是眼前這些士族的利益,而更改選官制度影響的是整個士族集團的利益。
所以經過一陣長久的沉默之後,終於有人開口了。
說話的是太傅袁隗,他雖然被架空,已經沒有了實權,但名義上還是百官之首。
“蔡中郎學識淵博,提出科舉之制,當有可取之處,可試行一二,若有所成,立在千秋,只是具體細節還待斟酌,不知諸位以為如何?”
見袁隗開口,黃琬有些驚訝。
要知道,袁氏四世三公,乃是士族之首,若改察舉制度,受影響最大的反而是他們,而且袁家如今朝堂之上的影響力本就有名無實,就算遷都,所受影響也不算大,最多他袁隗放棄太傅的官職,回汝南養老,反正袁家袁紹、袁術、袁遺諸兄弟如今都為官一方,地位穩固。
換做黃琬處在他的位置,選擇遷都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他一時有些想不明白,便不急着開口。
董忠穎心中卻是清楚,眼看袁紹起兵在即,就算答應了科舉,又哪裏來得及開展。
王允與袁紹暗中多有書信往來,乃是袁氏一黨,見袁隗已經做出抉擇,當下便附和道:“太傅所言有理,此事可酌情處理,不過眼下社稷初定,不可一簇而就,當徐徐圖之!”
這一句徐徐圖之正好說到了點子上。
眼下朝堂中,不少那日赴宴的老臣都知道王允名義上依附董卓,實際卻暗中在策劃除董,這徐徐圖之,時間一拖,等到董卓一死,自然人亡政息。
就算董卓一時不死,有士族掣肘,這科舉能做到什麼地步,還是一個未知之數呢!
想當初,劉宏剛剛即位,便設置鴻都門學,從中選拔官吏為刺史、尚書、侍中,與士族爭權,最後還不是在士族的攻擊下,如曇花一現,不了了之。
太傅和司徒已經發話,黃琬便也跟着開口道:“關中不利社稷,不宜為都!”
還是反對遷都,雖沒明確說同意科舉,但也算是做出了選擇。
太傅、司徒、太尉都做出了選擇,眾人便都看向司空荀爽。
相比於改革科舉,荀爽還是傾向於遷都,但見三人都已經做出選擇,他也不好違背,便道:“察舉、科舉,皆為選官之法,無非先後而已,臣以為可共行之!”
太傅及三公皆以表態,其餘九卿及其他百官皆齊聲附和。
科舉之事已成定局,但如何實行,又引起了百官議論,諸如人選,時間、考核門類等等,雖然蔡邕的上書條陳中皆有提及,此時卻都被他們刻意忽略。
能夠同意科舉,已經是士族們做出了巨大的讓步,那如何科舉難道還不能讓他們插手么?
董忠穎眼瞅着他們馬上就要把科舉改得面目全非,冷笑一聲,暗中給李儒遞了一個眼色。
李儒會意,出列道:“既然大家都同意試行科舉,所分歧者,無非是如何考核而已,此事不易一蹴而就,儒有兩策,共諸位參詳,其一,直接詔令天下,讓所有才德志士齊聚洛陽,共同參議,其二,先定遷都之事,再徐徐圖之!”
眾人哪裏不知這是董卓授意,知他已看出自己等人意圖,逼迫他們立下決斷,不可拖延。
黃琬道:“遷都之事,斷不可為!”
眾人齊聲附和。
董忠穎笑道:“既然如此,本相便令尚書台擬詔,招天下才智之人前來洛陽了!那遷都之事如何說?”
李儒道:“士子既來洛陽,共議科舉盛事,這遷都之事,自然要徐徐圖之了!”
董忠穎裝模作樣道:“但若不遷都,童謠中所提到得大難又該如何應對呢?”
楊彪道:“丞相執掌社稷,怎可因兒戲之言,妄生遷都之念呢?”
董忠穎道:“我是說萬一?”
黃琬道:“只要丞相廣納忠言,重用德才之士,必能遇難呈祥,逢凶化吉,況且童謠語焉不詳,到底是何大難,也無定論。”
董忠穎見他入套,又看向其他人,問道:“你們覺得呢?”
“大難之說,子虛烏有,不可信也!”
董忠穎哈哈大笑:“既然你們都認為沒有大難,那就暫時不遷都了!”
眾人見他終於鬆口,都鬆了口氣,誰知又聽他道:“但是,萬一他日,果有大難,諸位皆為有罪之人!”
楊彪道:“只要丞相勤修德政,天下自然安定,豈有禍難!”
董忠穎沒有接話,只是神情詭異的看了一眼袁隗,便直接宣佈散朝。
百官一齊起身,等待他先離開。
董忠穎見他們不動,喝道:“還不散去,是要陛下留你們吃飯么?”
群臣心說,你不走,我們如何敢走,但見他坐在階上,全然沒有起身的意思,便朝劉協躬身一拜,告辭離開。
等眾人都散去,呂布從殿外進來:“義父怎麼還不走?”
董忠穎對他招了招手,笑道:“過來扶為父一把,哎,老骨頭老腿,都生鏽了,稍微動一動都疼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