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幕 暫別Ⅱ
聖刻十二年10月25日夜,龍寒地區,雪龍領,雪尾村,白耳酒館。
夜晚已經降臨,但是雪尾村中依然燈火通明,縱使漸大的飛雪也無法遮掩。
伊奧卡將行李放在櫃枱,向著酒館裏面走去。
最先是廚房,排列整齊,大菜籃里還有些馬鈴薯;接着是庭院,中心的大叔早落光了葉,如果不是熟悉北地植物的人恐怕根本分不清這是什麼樹。
拋去頭上的積雪,伊奧卡在父親的門前有所踟躕。剛剛回家,但是好像馬上又要離開。
下午伊諾來找過伊奧卡,希望能夠同行。
“碰。”伊奧卡輕輕敲門。
“進來。”門裏傳來聲響。
“咔吱。”上了年頭的木門發出有些牙酸的聲音,不大,但是伊奧卡聽得格外清楚。
面色有些黝黑的中年男人躺在床上,身前是一本用褐色皮革包好的書籍。
男人的眉毛極濃,面龐也像是刀斧劈出來的,不怒自威。
蓋斯·菲爾德雪尾村衛兵隊隊長,伊奧卡的父親。
“怎麼了?”蓋斯抬起頭看向伊奧卡,精神狀況不是很好。
“要走了。”
“雪龍城?”
“嗯。”
“我知道了。”蓋斯收回視線,但又好像想起了什麼,再次抬起頭,“走之前別忘了和你母親說一聲。”
伊奧卡有些遲疑:“……我知道了。”
“不要害怕去見她,雖然嘮叨了些,但你母親遠比我這個不成器的父親要可靠得多。隔三差五就只能躺在床上,實在是做不了什麼好的表率,很多事情我也沒法說你,畢竟我自己也差不多。”蓋斯神情沮喪,像是北地寓言中丟了魚的黑熊。
這個寓言還是蓋斯給他講的。
有隻黑熊去抓魚,花了很多力氣抓到一尾小魚,但是小魚因為太小輕易的溜掉了。
從此以後黑熊再也不抓魚。
有動物問它:“你為什麼不抓魚了?”
黑熊總會沮喪的回答:“魚會丟的。”
伊奧卡也給伊諾講過這個故事,只不過伊諾最後只是好奇的問他北地也有黑熊?
這個問題就難住伊奧卡了,他在北地見過熊,但是沒見過黑色的熊,不過傳說雪嶺中曾經有一頭巨大的黑熊。
黑熊從古戰場的深處而來,身形堪比一座丘陵,但是毛皮衰敗,傷痕遍身。它來到雪嶺后發出的吼聲驚天動地,直立起來如同一座高塔。
黑熊到雪嶺沒多久就發瘋似的拍擊着雪嶺,雪嶺北面的坡地在巨力的影響下盡數塌陷形成峭壁。由此,只有一山之隔的古戰場和北地被徹底分隔開來,每年凜冬到來的時間也向後延遲。
不過雪嶺北面實際上並沒有山崩地裂的痕迹,大多數人認為那只是傳說,但是伊奧卡總覺得自己好像見過那個場景。黑熊怒吼着拍打着地面,山石化作齏粉向著古戰場蔓延而去,凜冬的寒流滾滾而來,褐色與白色的洪流撞擊在一起,不停的相互絞殺,像兩隻軍隊。
“伊奧卡?”輕柔的女聲從自己的身後傳來,伊奧卡一個激靈,剛剛還在發散的思維瞬間收了回來,終究只是些似是而非的夢罷了。
“母親。”伊奧卡轉過身,一個身材有些嬌小的婦人出現在他的身後。婦人的裝扮很樸素,神色憔悴,手上正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赤麥粥。
“你……又要出去了?”伊奧卡的母親凱芙拉看着他背在身後的行李,眼神有些黯然。
“嗯……”伊奧卡遲疑的低下了頭,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自己的母親。不是因為她會竭力反對自己,不是因為她會數落自己。
“我……知道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她從來都支持自己,支持父親,只是那並不是她所期望的,她每次說知道了的時候總是滿面愁容。
伊奧卡知道,自己的母親只是個極其普通平凡的婦人,甚至因為太過溫柔而顯得毫無主見。
“東西都已經準備好了嗎?”凱芙拉將熱粥放到床頭,耐不住心中的憂慮回頭問道。
“準備好了。”
“只有你一個人嗎?”
“不,我和伊諾他們一起。”
交談還在繼續,瑣碎、冗長,無外乎長輩的擔憂,伊奧卡聽過很多遍,但每一遍都老實的一一回應。
這是他唯一知曉的應對方式,反正距離伊諾交代的集合時間還有一會兒。
……
“艾拉,你不進去看看他嗎?”雪尾村的老醫師斯瑞德問道。
“我大概還要在出去一陣子。”艾拉向裏屋望了一眼。
“你家老爹醒來看見你沒在,可差點就衝進雪嶺了。”
“麻煩您了……但是我……”艾拉想起下午的時候,伊諾冒着雪找到自己,希望雇傭自己。
那個性情古怪的領主之子拿着一袋金幣來找自己,說是雇傭的預付款。雖然現在對自己的能力有了些信心,但是那價錢已經遠遠超過雇傭黑岩階級職業者的價位了。
艾拉沒法拒絕這個委託,無論是出於對於金錢的需求還是與伊諾的情誼。
艾拉嘆了口氣沒有繼續說下去,反而將腰間的金幣交到斯瑞德的手中,“斯瑞德先生,這是之前治療的錢,我最近接了一個委託恐怕沒法和村裡人一起走了,我不在的時候老爹就拜託你了。”
“我和西里也算老交情了,自然會照顧他的。”斯瑞德沒有推遲,將金幣放到了一旁的行李中,“不過也苦了你這孩子。”
“也沒什麼苦的,畢竟沒有父親我說不定根本長不到這麼大。”艾拉理了下鬢髮,維娜背着小小的行囊從屋外沖了進來,帶着一地雪花,歡脫的玩鬧着。
艾拉連忙示意維娜安靜,斯瑞德倒是樂呵的看着這隻靈性的雪嶺犬:“西里倒是撿了只好獵犬,有它陪着你應該也不會太寂寞。”
“嗯。”艾拉點了下頭,低下身子撫摸維娜毛茸茸的腦袋,如果不是維娜捨身護主,自己恐怕已經長眠在雪嶺之中。
雪嶺犬說不上長的耳朵,來回搖擺,維娜翻過身子在地上打滾,將房間裏弄得到處都是雪。
“好了,維娜出去玩吧。”艾拉拍拍維娜的肚子,起身再次看向斯瑞德。
“如果不是您,我恐怕就已經見不到父親了,雖然我現在還沒有什麼可以報答您的,但是至少讓我認真的道個謝。”
“真不用!”斯瑞德連忙上前阻止艾拉,“你可真跟你老爹不一樣。村子裏也就這麼大,雖然因為你異族的身份大家有些排擠,但是畢竟都是一個村子裏的。”
斯瑞德不是職業者,年紀也到了中年,最後還是沒能阻止艾拉鄭重的行了躬禮,只能無奈的接受:“說是異族,我也算是從小看你在雪尾村長大的,老實說,我也不覺得你和其他孩子有什麼區別,不都是本地土生土長的。”
“但是畢竟不是所有人都這麼認為。”艾拉起身拿起身邊的行李,差不多到集合的時候了,這樣一直磨蹭下去也只會讓自己更加不舍。
艾拉轉身離開,斯瑞德嘆了口氣,起身走到裏屋門前。
打開門,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正靠着牆,眼淚嘩嘩的往外流,偏偏為了不發出聲響,男人咬着嘴捏着鼻子,臉上又青又白還帶着點紫。
“老傢伙,上床躺着去,你女兒也走了,要哭就哭出來,你這身子要出了什麼事,我拿什麼和你女兒交代。”
“要你管。”男人的聲音沙啞中帶着哽咽。
“我是醫生,你是病人,我不管你誰管?”斯瑞德搖着頭往葯櫃走去,這一哭之前的調理恐怕直接廢了大半,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