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麟州險況
離開了民宅,符窈便往城西方向走了。
為了不引人注意,她又換了一身粗布短衫。
客棧不能回了,馬也不能帶了。身上的銀兩也得省着點用了。
原本她是想出來兩天,回去后,阿娘也不會再讓她和陳學士定親了。
現在倒好,這是真的回不去了。
崔萱那邊也不知道能否平安。
麟州城的難民宅中,藥水味和血腥味混雜在一起。
站在門外就能聽見裏面的哀嚎聲,若是走進去就能見到那乾涸在地上的血漬。
軍醫細心的為每個人包紮傷口,夏日炎炎,汗水沁濕了衣襟。有受不得藥水刺激的將士直接哀嚎出了聲音。
崔楣蹙着眉頭看着躺在擔架和床榻上的將士們的模樣,心裏一陣憂慮。
摺子已經送出去兩個月了,按理說早該到了,可朝中半點動靜也沒有。
他不知道朝廷到底是沒有收到摺子還是有意拖延。
這一個月以來,麟州已經被人攻打了兩次了。
城中糧食越來越少,被餓死的人也不計其數。將士們食不果腹,再加上重傷在身,哪裏有力氣禦敵。
再加上城中的瘟疫還未消除,每日裏病死的百姓也是不計其數。
崔楣為著這些事情,已經接連三日沒有休息了。
“大人,城中昨日又死了一百人。”長庚走進來稟報道。
崔楣嘆了口氣:“安排下火葬吧。”
長庚領命后便離開了。
“大人,您三日沒睡了,還是歇息會兒吧。”趙總兵走進來時就見到崔楣一臉憂鬱地看着將士們。
若不是崔楣提前預防着,恐怕麟州城早已經失守了。
趙總兵心裏有些慚愧,他是麟州城守將,對於這些事情還沒崔楣一個剛來這裏幾個月的文官警覺。
再加上崔楣這些日子不吃不喝地忙活,蘇氏又幫着大夫們救治病人。他更為自己一開始看不起崔楣出身世家而慚愧。
崔楣沖他搖搖頭,倒不是他不願意歇息,只是他腦子裏全是城中的事情,他壓根就睡不着。
“城中還有多少將士?”崔楣撇過頭問道。
“五千,其中重傷五百,輕傷一千。”趙總兵說道。
崔楣伸手揉了揉眉心,受傷的將士定是不能再參戰了。
整個麟州城也只有四千的將士能夠抵抗敵方的十萬將士。
更別提前些日子那人還氣勢洶洶地說他身後還有援軍。
“大人,不如末將拼了這條老命和他們爭個你死我活!”趙總兵道。
他性子急,這幾日那人總說些話來刺激他,使得他早已經恨不得出城決一死戰了。
崔楣心中一陣無奈,連忙道:“別衝動。麟州城若是失守,那對我大魏將是場浩劫。麟州城的百姓也會因此遭殃。”
趙總兵心中焦急,“可這樣下去,麟州城遲早會守不住,到那時又該怎麼辦?”
崔楣搖頭,“容我想想。”
另一邊,蘇氏戴着面罩將熬好的湯藥端進了房中。
她眼底已經佈滿了烏青,將葯汁倒出后,又招來了侍從和大夫們將葯分別餵給躺着的病人。
她也端着葯走到了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娘的身邊。
小女娘的面上已經長滿了紅疹,一雙眸子也顯得渾濁。
蘇氏記得,前兩天這小女娘的阿娘已經離世了。她只恨自己醫術淺薄,怎麼也研製不出更好的藥方子。
“來,喝葯了,”她聲音有些更咽。
小女娘坐起身來,捂着嘴巴咳嗽了兩聲。
她咳嗽得劇烈,蘇氏的一顆心彷彿被擰了起來,她擔憂地拍着小女娘的後背。
小女娘停下咳嗽后看向她:“阿姐,我會不會死啊?”
像是沒有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蘇氏愣了片刻,隨後她搖了搖頭,“不會,你不過是得了風寒,不會死的。”
說罷,她舀起一匙葯汁便餵給她:“喝了葯,病就好了。”
小女娘點點頭,“我相信阿姐,等我好了,我要和阿姐一起去抓魚。你不知道吧,我阿爹是漁夫,他總會抓到很多很大的魚,我阿娘做的魚可好吃了。”
她的眼中有些憧憬,蘇氏抿了抿唇,“快喝葯,一會兒就涼了。”
小女娘卻是拿過她手中的葯碗,三兩口就將葯喝完了。
蘇氏從身上拿出一顆糖,將紅色的糖紙剝下后就放進她的嘴中:“甜吧。”
她扯出一抹笑來,這小女娘不知道她父母兄長都不在了,只當他們治好了病已經回家去了。
小女娘乖乖的點頭,“甜的。”
蘇氏笑道:“你先歇息,我一會兒再來看你。”
“阿姐快去吧。”小女娘沖她擺擺手,又躺了下去。
蘇氏也轉過身去照顧其他的人了。
草藥味充斥着整個房間,她為人喂下了葯,又細心地把脈。
等到忙完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房中的病人大多數已經睡下了,她放輕了腳步走出去。
“夫人,累了一天了,喝口水吧。”一個小侍從遞給她一杯水道。
她接過水,頷首道:“多謝。”
那侍從看着她,面上掛了一抹笑,“您辛苦了。”
蘇氏抬起頭就見到了滿天星辰,明月高掛,籠罩着整個麟州城。
她摘下面罩,藉著月光可以明顯地看到,她平日裏白凈的一張小臉早已經變得面黃肌瘦。
茶水清涼,剛好潤澤了她乾澀了一天的嗓子。
“麟州城的守軍才辛苦呢,聽說死傷不少呢。”她面色中帶着絲憂慮。
自從來了這裏,她便不能再回去了,也不知道崔楣究竟怎麼樣了。
敵軍攻打了兩次麟州城,他有沒有受傷,她並不清楚。
侍從是個十幾歲的少年,聽見她這話,臉上一僵,“小人也聽說將士們死傷不少呢,也不知道能不能熬過這次。”
蘇氏嘆了口氣,又將手中的杯子遞給了他,“但願吧,你早些回去睡覺吧。”
說罷,她轉過身就回房了。
月光打在女娘的前後,將她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小侍從垂下頭來看了看杯子,嘴角勾了勾,隨即便扔在了地上。
樹上的知了叫的急切,聲音回蕩在院子裏,許久之後也未停歇。